第310章 沉沦之纪
黑暗中,有低沉的喻鸣声在迴荡,
空气似乎充满某种冰冷的气息,把莱昂一步步引向一处陌生而古老的所在。
残破的石柱,断裂的浮雕,枯死的巨树,在浓雾中若隱若现。
周围是一片静得诡异的湖。
湖面平得像镜子,连风都没有。
苍白的光自不知名的源头倾泻下来,把水映得发亮。
莱昂看见自己正走在一条被白色光辉笼罩的阶梯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堂迴荡。
而在阶梯尽头,有一抹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佇立。
她披著苍白的长袍,面容模糊,却似乎在注视著他。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並不令人畏惧,反而带著某种令人心口一紧的威严与神秘。
“莱昂—
她的声音轻缓,却清晰无比,仿佛直接在心底响起,
莱昂猛然一震,眼神骤然一凝。
梦境,开始了。
白光在阶梯尽头微微起伏,像是深海里一线不熄的潮汐。
莱昂停下脚步。
那抹身影静静立於光中,长袍垂落在足尖,周身没有尘埃,雾与光像顺服的丝带围绕著她。
她並不逼近,仿佛只需站立,便能让一切趋於安静。
“你终於来了。”她再次开口,声音如指尖拂过琴弦,清而不冷。
莱昂的手本能地摸向腰畔一一那里本应有剑,可在梦中,他只是带著空无的手。
眼前的殿堂广阔而无形,石柱半截悬空,另一半沉入雾。
残破的拱顶上有古老鸟兽的浮刻,线条优雅,却因岁月的剥蚀而显得近乎哀伤。
“你是一一什么人?”莱昂道。
他不习惯將疑问交给幻象,但梦境的清晰迫使他谨慎。
女子的声音缓缓流淌:
“诸世的风正在折回。以太从地脉与高空再度渗出,像雪融回河。你的世界,会变得与数百年前的一些地方相似,却再不会全然相同。”
雾色隨之微沉,像在跟隨她的呼吸。
“我曾见过魔潮如海潮般涨满,也见它在大灾变后急剧回落。”
“以太枯竭,火焰、风息、金石、泉光四象各守其位,唯有第五元素被逼进裂缝。”
她稍顿,声音柔缓,却带著一种不可动摇的威严。
女子轻轻抬手,雾气里浮现一道几乎熄灭的光,如火种,又如被压入深井的星辰。
“而我,是精灵一族的末代女王。”
她的目光透过光影凝视莱昂,那双眼睛透明得不可思议,如极浅的月色。
莱昂心头一紧。
他曾在古籍里见过“精灵”的字眼,但那只存在於久远的传说之中。
“精灵—”他低声重复,“不是早已在数百年前的古典时代就灭绝了吗?”
女子的声音轻轻一嘆:“灭绝?不,是沉睡。”
她的声音带著一丝遥远的悲伤:
“数百年前,这个世界充盈著以太。它是万法之源,比火更纯净,比风更高远。那时的文明能锻造巨像、驱动元素军团。传奇骑士纵横於大陆,魔法师挥手间可令山河震动。那是黄金的纪元。”
湖面映出幻象:高耸的塔尖上燃烧著蓝色的火焰,骑士的剑在光之海中交错。
那一幕,辉煌到令人屏息。
“但这一切,终结於『魔潮回落』。”
女子的声音忽然低沉,湖面骤然暗了一瞬,“以太急剧稀薄。魔法消散,造物失效,传奇骑土再不復现。”
“自魔潮回落以来,我们比人类更先衰败。精灵长寿,却更依赖以太的滋养。许多精灵因为失去以太的滋养,纷纷死去。”
“为了保存最后的血脉与歌声,我在森林最深处筑下结界,让子民沉眠,而我独自承受这漫长的岁月。”
她的声音里带著些许轻微的颤意,却並非脆弱,而像岁月的重量。
莱昂沉默地看著湖面。
他的呼吸缓慢,却压抑著胸口的震动,
世人只以为古代的传说早已消亡,如今却在梦里听见这种隱秘。
他盯著那名自称精灵女王的女子,眼神中带著谨慎。
“那你为何现在出现?”
“因为门被打开了。”她的声音低沉,“自兽人踏入此界,以血祭为钥撕开扉页的那一刻,我从沉睡中被唤醒。自那时起,我便在观察他们。”
她的手轻轻一挥,殿堂边缘的雾气骤然翻卷,浮现出模糊的景象:
黑影在火光中狂舞,骨杖敲击大地,高耸的门扉在山谷间骤然张开,成群的战士咆哮著踏入这片世界,血腥与豪叫交织成恶意的风暴。
“他们的血与杀戮扰动了大地,让沉寂的以太再度活跃起来。”声音在这一刻放缓,像是在提醒莱昂,“魔潮,正在復甦。”
莱昂眼神骤然一凝。
“所以,”帷慢后的声音继续,“你会发现,成为骑士似乎不再像往昔那般艰难。骑士之力的壁障在鬆动,修习者更容易突破。”
“而同样的,兽人也因以太的復甦而重新回到全盛状態,他们的祭司甚至能重新施展古老的巫术一一让战士嗜血、无惧痛苦,哪怕受到致命伤也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画面一转,湖面上浮现出熟悉的一幕:兽人祭司的骨杖燃起火光,战士眼眸泛红,狂吼著扑向人类。
正是莱昂前不久亲眼见过的场景。
“这就是缘由。”帷慢后的声音嘆息,“人们看见结果,却不懂因由。唯有我,还能告诉你真相。”
莱昂缓缓吐出一口气。
心底的疑惑没有消解,但在梦里,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神秘存在所说,的確与他所见吻合“你让我知道这些,”他低声道,“是为了什么?”
女子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见过他们的血祭与巫术。我见过他们如何將战土变成不惧死痛的傀。我注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燃烧、掠夺、杀戮。”
她一步步走下阶梯,雾色为她让出道路。
空旷的殿堂中央,白雾翻卷,如同缓慢的水波,將空气推开。
隨著它一寸寸退去,一面无边无际的镜浮现出来。
那镜没有框架,也没有支撑,只像被一圈无形的符文托起,悬在半空。
女子抬起袖口,镜面隨之微颤,像湖水被风拨动,轻轻沉下,再泛起。
雾色深处,第一幅景象浮现。
一?
是海。
沉沉的雾压在水面,灰暗的天穹低垂。
浪涛接连拍击岩岸,一支支船影穿透迷雾而出。
桅杆上悬掛的,並非人类的旗帜,而是用兽牙与血骨串成的粗陋图腾。
下一息,火焰腾起,
镜面骤然映出雾都锡尔文。
熟悉的塔影与钟楼在烈焰中燃烧,化为焦黑的剪影。
厚重的高墙塌裂,延绵的长街沦为灰烬。
火油燃烧的气息仿佛穿透画面直扑而来,热浪逼人,灼得眼晴发痛。
“这是—雾都锡尔文?”莱昂喃喃。
“是的。”女子的声音像一缕冰冷的风,划过寂静的殿堂。
“两支兽人氏族顺著海路而来,借你们水手的航线,穿过暗礁与迷雾,攻入雾城。”
她顿了顿,目光低垂,声音却更冷:
“阿尔特利亚的王都已陷。国王与大半王室血脉皆葬身火海。那座城,不再是你所知的模样。
失去锡尔文的阿尔特利亚,也不再是昔日的王国。”
画面骤然一转。
铁峰要塞的旌旗在冷风里猎猎作响。
石阶前,人群拥挤。
一名年轻男子披著破损的盔甲,面色苍白却冷硬。他高举长剑,剑尖在风中颤抖,却仍然直直指向天空。
莱昂认得出那种眼神一一困兽被逼入死境时的冷静,冷到近乎绝望。
“他是谁?”莱昂低声问。
“阿尔特利亚的新王。”女子轻声答。
“他在集结军队,他必须集结。可他的地脉单薄,兵线散乱,补给早已被斩断。他的號角会从亮转为嘶哑,他的旗帜会从整齐变得狼藉。他所需的,是铁与粮,是人与马一一而不是以太那缓慢的回涌。”
她的声音缓缓落下,每一个字都像压在石上:
“你必须明白,兽人燃起的战火已不再局限於南大陆。阿尔特利亚正在沉沦,瓦伦西亚正在崩溃。你若不速战速决,等待你们的,將是更大的劫难。”
镜面继续流转。
女子的声音低低落下,像冷风滑过石壁:“你必须看见。”
银光骤然翻转,镜中浮现出一条豌的大河。
北岸上,一列列堡垒鳞次櫛比,却早已插满残破的盾与枪,仿佛一片墓园。
兽人的铁流沿河岸推进,粗重的战鼓震得大地轰鸣不息。
“这是你们王国西境的长河要塞群。”
女子低沉的声音伴隨光影迴荡:
“他们正在抵御铁鬃氏族的攻势。但兽人势大如潮,河岸已被撕开数道口子,號角声昼夜不绝。”
镜面一震,画面拉近。
滚滚黑影扑击堤坝,守军弓弩齐发,不断有兽人倒下。
但下一瞬,新的兽人又自河滩跃出,踏著前排的尸体,狂喊著涌上。
莱昂屏住了呼吸。
他认得那片地形一一王国西境的屏障,一旦长河要塞群崩溃,通往西境的道路便彻底开。
画面再度切换。
辽阔的平原上,盾墙正在开裂,
第二军团的旗帜在风中摇摇欲坠,士兵们疲惫地抵住长矛,却被密集的斧影逼得节节后退。
军官高声下令整队,却在一瞬间被扑上的兽人撕倒。
旗手轰然倒下,战旗坠入泥浆,被血污染透、在兽人脚下被反覆践踏。
兽人的咆哮声几乎撕裂了空气,他们以血染泥,硬生生在盾阵中撕开一道缺口。
“王国中部—”莱昂喃喃,眼中的画面让喉咙发紧,“第二军团的防线—“
“已被撕裂。”
女子的声音不高,却如洪钟般在殿堂每一处迴响:
“三大氏族同时北上,它们占据了你们的铁与木、盐与粮。你们的铁甲,已被他们粗糙復刻。
而潮汐,则让血的意志被重新唤醒。”
镜面被骤然拉近。
一名兽人祭司高举骨杖,额头与眼角抹著粗陋的红纹,口中低声咏唱,那声音嘶哑、断续,仿佛在呼唤某种古老而危险的力量。
脚下的泥土渗出黑色火焰,宛如阴影的舌尖缓缓升腾,隨风扩散。
周围的兽人呼吸急促,胸腔起伏如风箱,皮肤下的肌肉一寸寸鼓胀。
眼白被压缩成细线,赤红的光涌入瞳孔,点燃疯狂。
利刃割喉、长矛贯胸,本该致命的伤口反而化作燃料,他们带著血沫和断裂的筋骨继续扑杀,
疯狂到近乎失去形体。
莱昂死死盯著这一幕。
阿伦斯坦前线,他也曾见过近似的景象一一有人被火枪轰掉半边肩膀,却仿佛全无知觉般继续搏杀。
“这是—”
“兽人的古老巫术。”
女子替他接下去。
她的声音冷静,眼神却清澈如寒水:
“以太的回涌,不只是歌与光。它既能带来觉醒,也会引向墮落。它让你们的骨骼更快逼近钢的厚度,也让粗鄙的血脉更能承受火焰与剧痛。”
镜面再度翻涌,一列黑色的重甲浮现。
那些甲不见精巧,却厚重而合体。宽厚的胸甲,粗短的护臂,头盔面罩只留一道粗糙的横缝。
若远远望去,几乎与人类的重步兵別无二致。
“他们学得很快。”莱昂喉咙发涩。
“潮汐教人的速度,一直比你想像得更快。”女子淡淡地回答道,“你们的第一军团正拱卫王都,很快就要与突破第二军团防线的氏族正面相撞。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试探你们的盾墙,直到找到某个失误,然后彻底刺穿。”
镜面骤然震颤。
画面掠过无数族旗与盔甲,最终定格在王都以南。
高耸的城墙横亘视野,远方地平线涌来黑压压的兽人大军。
战鼓声滚动如雷,第一军团的旗帜列阵在城下。矛与盾交错,火炮轰鸣,却依旧压不住那股潮水般的推进。
“他们已经逼近你们的王都。”
女子的声音缓慢,却像刀刃一点点压上骨头:
“你们的第一军团已在南郊迎敌。可他们能撑多久?三日?五日?还是更短?若你不回援,你的王国將燃烧殆尽。”
镜面闪烁不定,像隨时可能碎裂。
火光、血流、咆哮与旗帜交织成一幅残酷的图景。
一瓦伦西亚王国,正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