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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略通刑名李一元
    第485章 略通刑名李一元
    徐叔礼听到外面的动静,有点担心驿丞张贵,对着李一元说道:
    “下官出去看看?”
    李一元挥挥手,徐叔礼离开房间。
    就见到一名师爷打扮的中年人,正对着刚刚的驿丞张贵呵斥着。
    “就这点?”
    显然那名师爷很不满意张贵送上来的草料钱,于是开始骂道:
    “县官老爷巡县,尔等不思为县里出力,用这点银元就要打发吾等?”
    而驿丞张贵则跪在地上,不停的向这名师爷求饶。
    见到驿站中有外人,这师爷也不便发作,抢走了张贵手里的钱袋,就带着扈从匆匆离开。
    徐叔礼走过去,将驿丞张贵搀扶起来,向他问道:
    “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这县里总是如此吗?为何不向上官申诉?”
    这驿丞张贵连忙说道:
    “徐先生可别说了,咱们吴县令可是好官,只是没有巡县的钱,这才在全县摊派。”
    徐叔礼疑惑的问道:
    “这还是好官?”
    张贵说道:
    “是啊,前任县官在任的时候,从来都不巡县,也没有上门要过巡县钱。”
    “吴县令真是一名好官,春耕在即,他要去乡里巡县,这才摊派了一些草料车马钱。”
    “吴县令除了摊派之外,还约束县吏衙役,不得滋扰驿站,可是难得的好官啊!”
    徐叔礼自然知道什么是巡县。
    地方官员,也不是一直都在县衙的。
    春耕之前,或者秋收之前,有的县官都会亲自巡查乡里,了解乡土民情。
    张贵说的确实没错,能够春耕巡县的,确实都是好官了。
    如果是懒政的官员,直接躺在县衙多好。
    巡县是要下乡的,路上风餐露宿,辛苦不说,还要引得地方上士绅的厌恶。
    但是也只有经常去巡县,才能知道民生的疾苦。
    你县官经常巡县,地方上百姓可以直接接触到官府,乡绅自然就少了很多操作空间。
    “你们县里,连巡县的钱都出不起了?”
    张贵点头说道:
    “咱们河南可不比京畿,是没有商税可收的,县衙也穷得很。”
    “咱们这位吴县令想要做出政绩来,就要四处筹措,但是他和当地士绅的关系不和,也募不到银元,只能从各方摊派。”
    徐叔礼问道:
    “那为何不开征商税呢?”
    张贵说道:
    “县里一直想征来着,但是士绅们不同意。”
    “刘布政使也一直要推商税,听说怀庆府开征商税后,地方上财力充足,又是办学校又是修路修水利什么的,怀庆府内各县的县官都得了升迁。”
    “咱们吴县令也想要升迁,但是县里那几个家族不同意。”
    徐叔礼这下子明白了。
    他想起来,一年前河南布政使刘知节,在正式履新之前,曾经向皇帝和阁老们许下诺言,先在怀庆府开征商税,然后保证在三年内,让整个河南都开征商税。
    但一年过去了,怀庆府开征商税的成果显著,可河南其他的府县都没有动静。
    听说这位刘布政使也很着急,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政策支持。
    原来阻力主要是来自地方上的士绅啊。
    徐叔礼仔细一想,也觉得头疼。
    官员和地方上的士绅,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
    离开了士绅的支持,在没有开征商税,建立新吏员体系的地区,县令几乎是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县衙就这么多的人,别说是收农业税这样的事情了,光是处理治安案件都吃力。
    官员办事,要出政绩,需要士绅支持。
    士绅也需要官员的权利背书,才能维持自己的特权地位。
    开征商税,种地的普通百姓肯定是交不了的,地方上的士绅自然反对。
    而且开征商税后,官府就能开吏科试,增强地方官府的力量,让官府绕过士绅就能处理民政事务,这也是垄断乡土权力的士绅所不能忍的。
    结果就是河南的事情就这样尬住了。
    怀庆府开征商税,效果很好,河南各地方官员都看着,都眼红。
    但是轮到自己主政的地方,想要开征商税,就会被当地士绅一致反对。
    甚至不仅仅是士绅反对,这些士绅还会鼓动地方上的读书人,鼓动他们的佃户反对。
    反正一说就是朝廷要增加苛捐杂税。
    徐叔礼心中升起无力感,他只是通政司的官员,管不了这样的事情。
    而李一元看起来也不像是想管的样子,只好收起对当地的同情,准备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启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叔礼这句“无事发生”的诅咒,到了半夜驿站又出事了。
    徐叔礼听到了驿站外的喧哗声,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冲进了驿站,护卫李一元的京营士兵反应迅速,立刻控制住了驿馆。
    徐叔礼立刻冲到了李一元的房间,只见护卫首领押着一对父子,跪在李一元的面前。
    “徐先生,这两人擅闯驿馆,被我们拿下,外面那些人都是追他们的。”
    就在这个时候,驿丞张贵也冲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人,惊慌的对徐叔礼说道:
    “大人,徐先生,外面的是本地的张老爷,他们两人是张老爷家的奴丁,张老爷是来抓他们的。”
    听了张贵的话,跪在地上的父亲站起来怒斥道:“胡说!我父子可没有卖身给姓张的!明明是姓张的侵占我们的田皮,我父子要去县衙伸冤,又被姓张的囚禁,好不容易逃到驿站!”
    徐叔礼看向李一元,只见这位通政使面色淡定,他显然已经听完两父子的讲述的经过了。
    徐叔礼看到两人衣着破烂,身上还有被折磨的痕迹,他看向李一元问道:
    “李大人,要怎么办?”
    李一元淡定的说道:
    “他们说是要向本地县衙伸冤,那就等县官来了就好。”
    “至于当地县官怎么判,也不是我能管的。”
    “驿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那位吴县令真如驿丞所说,是一名要有所作为的好官,那就等他来了就是。”
    李一元又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
    “驿馆乃是朝廷重地,外人不得擅闯,擅入者该当如何?”
    护卫李一元的,都是京营新军的精锐,他们杀气腾腾的说道:
    “杀无赦!”
    跪在地上的这对父子,以及驿丞张贵,都被这些“护卫”的气势所慑。
    驿丞张贵更是满心的疑惑,眼前这位老者,只是一位去甘肃上任的县令吗?
    果然和驿丞说的那样,这位吴县令还真的是一名好官。
    在接到了李一元派出去的护卫报案之后,天亮之前,这位县令就亲自带着衙役来到了驿站。
    与此同时,包围了驿站的张家等到吴县令来了,也让开道路,一名中年读书人迎了上来。
    吴县令是一名消瘦的中年官员,他的眉头连在一起,嘴唇单薄,从面相上让人觉得刻薄,很难接近。
    相反,下令包围驿站的这位“张老爷”,则是面相憨厚,身穿一身崭新的儒衫,和穿着黯淡官袍的吴县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县官大老爷您终于来了,我们张家两个逃奴跑进了驿站,却有人要包庇他们,草民可是等着您来做主呢!”
    吴县令不掩饰对这张老爷的厌恶。
    张家是本县的地主,这位张老爷更是有举人功名在身。
    可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张家在县里的名声却不好,经常欺男霸女,还常侵占百姓的土地。
    可这张举人能言善辩,还专门研究过《大明律》,家族中也有很多人在刑名口子任职,所以每次他状告别人,都是以他胜诉告终。
    通过这种诉讼,张家的土地迅速扩大。
    这种人,在大明有一个特殊的称呼——讼棍。
    吴县令厌恶张举人,但是拿他却没有太多的办法。
    吴县令是寒门出身,之前也是在穷县任职,根本没钱雇佣精通刑名的师爷。
    别的工作还好,这刑名专业性太强,吴县令又不是只有断案一件事,也没时间钻研《大明律》。
    除了倚仗本县的刑名胥吏之外,吴县令也别无他法,所以只能看着张举人一次次利用律法谋利。
    吴县令没有搭理张举人,而是迈步进入驿站。
    等进入了驿站之后,吴县令看到了李一元的护卫。
    他暗暗心惊,路上他已经听说了,驿站里住了一位去甘肃上任的县令。
    可看着这些精锐,绝对不是普通人能雇的起的。
    等到吴县令见到了李一元后,更是觉得对方不凡,立刻恭恭敬敬的向李一元行礼。
    大九卿的气质,就算是普通人都能感受到,不要说吴县令这种体制内的。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李一元说起了父子两人的案子。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
    自宋代一来,田产出现了田皮田骨的概念。
    所谓田骨,就是土地的所有权,一般来说是要经过官府确权,记录在田籍黄册中的才算。
    田皮,则是土地的使用权,一般来说是永久的使用权,也就是永佃权。
    一块土地的田皮田骨是可以分开的,两者都可以经过官府确权,可以在市场上交易的。
    田皮的持有者,只需要向田骨的持有者,每年缴纳一笔固定的租金就可以了。
    甚至田皮持有者,也完全可以将自己的田皮再租下去,形成所谓的田皮地主。
    至于为什么要将田皮田骨分开,这一方面是土地交易比较麻烦,特别是土地所有权的交易涉及太多利益,不如直接交易土地的承包权。
    另外一点,田骨的持有者,往往都是有免税身份的,通过这种方法,可以避免官府的滋扰,也能减少很多赋税徭役。
    宋代的时候,就经常有土地持有者主动将田骨交给有功名的读书人,或者交给寺院,以此来逃税。
    这对父子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对父子也姓张,和张举人是远房的亲戚。
    张家父子的上一代,就将田骨交给张举人的父亲,自己则保留了永佃权。
    上一代相安无事,这一代的时候,张举人则直接否认张家父子的永佃权,要收回他们的土地。
    为此,张家父子不断的奔走。
    但是张举人精通司法刑名,很快就给两人罗织了罪名,还将他们的身份转成了自己的家奴。
    张家父子被张举人囚禁,好不容易逃出来。
    吴县令听完了张家父子的控诉,也是大为头疼。
    “县官大老爷,救救吾等父子吧!”
    吴县令一脸的无奈,他踱步了半天,对着张家父子说道:
    “你父子二人,现在就进京,向都察院举报本官!”
    张家父子也傻了,吴县令叹息道:
    “你们的案子,本县也是知道的,但是张举人那厮通晓刑名,本官也找不到他的破绽。”
    “你们上京状告本官,朝廷如果派下精通刑名的御史复核,你们的案子还有生机。”
    张氏父子连忙扣头道:
    “可县官大老爷?”
    吴县令叹息说道:
    “身为县令,无法为本县子民主持公道,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听完了双方的对话,李一元突然咳嗽了一声道:
    “吴县令,本官也略通刑名之术,能否将这个案子卷宗给老夫看看?”
    在一旁的徐叔礼有些绷不住了。
    李一元曾任刑部侍郎,主持过《民律》的编纂,本朝的《大明律》也是他主持修订的!
    这叫做略通刑名之术?
    这法律都是您编订的吧!?
    吴县令听完一喜,他也是走投无路了。
    连让张氏父子上京告状都想了,自然不介意让李一元帮着断案。
    吴县令连忙说道:“请李大人移步县衙!”
    吴县令要带着人回县衙,外面的张举人自然不敢阻拦。
    但是张举人也要一起回县衙,要求吴县令立刻断结此案。
    张举人的理由也冠冕堂皇:
    “此二奴到处状告,败坏本人声誉,如果县官大老爷不能断结,本人就要去府里提告了。”
    吴县令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张举人家有不少人在府里担任刑名吏,以他和知府的关系,判决结果肯定更不利。
    吴县令看了一眼成竹在胸的李一元,装作有底气的说道:
    “这次一定断结此案!速速回县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