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赤阳骑士
学徒们面面相覷,不明白两人之间话里的含义。
但他们能感受到,场中的气氛,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一种属於剑士的压迫感,从莱昂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中渗透开来。
兰德尔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剑柄。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如今的全力。”
莱昂微微頜首。
“如你所愿。”
下一刻,他的脚步轻轻一踏一训练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凝滯。
空气,仿佛在莱昂那一步踏出时凝固了片刻。
他不急著攻,而是缓缓抬起剑。
没有哨的架势,没有多余的摆动,只是將剑举到一个看似普通的位置。
但就是这个动作,让兰德尔的呼吸一紧。
因为他察觉到一一莱昂身上的每一处力量都已经连成一体。
那不是刻意调动骑士之力的外放,而是彻底將力量融进了血肉、筋骨、呼吸、视线,乃至脚下的每一次踏步。
“来了。”
兰德尔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
下一刻,莱昂动了。
他没有像新手一样从高处砍下,也没有用招去试探,而是一步、直线、出剑快得仿佛省略了所有中间过程。
兰德尔本能地抬剑格挡,金铁交鸣的瞬间,一股巨力顺著剑身涌入他的手臂,震得虎口一麻,
脚下硬生生退了半步。
“什么一”
他心中一惊,这股力量之纯粹与凝实,几乎让他怀疑对方是否用了全力的灌气凝锋。
可偏偏,莱昂的剑刃上,並没有那层骑士之力的光辉一一这是单纯依靠肉身与技艺达成的衝击。
莱昂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
剑势如流水般衔接下一击,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切入,不是高速,而是恰好快过你反应一瞬的节奏。
兰德尔刚刚抬起剑挡,莱昂的身形便在他眼前微微一晃,剑刃绕过了交锋点,从他的肋侧掠过。
若不是及时撤身,这一剑足以在他的甲缝间切开一道长口。
“可恶一一!
兰德尔压低重心,试图用爆发的力量逼退莱昂。
然而,莱昂的剑像是永远不和你正面拼力,而是在每一次你全力出手的空隙中一一插入。
精准到令人心惊。
金铁声连成一线,兰德尔的手臂越发酸胀,呼吸被迫加快。
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力量之爭,而是一种將战场直觉与剑理完全合一的压制。
一一就像一个在无数次生死中,早已习惯用最短的路线杀死敌人的人。
旁观的骑士学徒们渐渐屏住了呼吸,他们第一次看到大团长在比武中被压著打。
不是一面倒的碾压,而是那种每一次试图反击,都会在下一个瞬间被对方提前一步化解甚至反制的室息感。
兰德尔终於在一次交锋中,被莱昂的剑顺势压下,剑锋在他颈侧停住一一仅仅差半寸,便会切开动脉。
静。
训练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学徒们的心跳。
莱昂缓缓收剑,后退一步。
他的表情没有胜利的轻鬆,只有一种像是结束了一次必然结局的平静。
兰德尔深吸一口气,盯著他看了好几息,才露出一抹笑容:
“.—·原来你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可不止是一条命。”
莱昂只是淡淡一笑,低声道:
“也丟掉了一些东西。”
“但换来的—已经足够让我走到这里。”
这一刻,兰德尔忽然明白这个年轻人,不仅在剑术上达到了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的心境,也在某场不为人知的征途上,彻底改变了。
训练厅里,学徒们还在窃窃私语,有人脸上带著难以置信,有人眼中是赤裸裸的炽热与敬畏。
兰德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到场边继续训练。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厅中只剩下两人时,兰德尔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將长剑插回剑鞘,
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莱昂的肩膀,
“你小子真是把我这个老傢伙打得没脾气了。”
他的语气带著苦笑,可那笑意里没有丝毫嫉妒,更多的是感慨与欣慰。
莱昂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多走了一些路,多看了一些东西。”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代价不小,但我不后悔。”
兰德尔看著他,眼神微动。
从这句话里,他听见了火与血淬出的沉稳一一没有夸口的豪言,只有被岁月和战火压实的平静。
沉默片刻,兰德尔忽然转开话题,长嘆一声:“莱昂-你想知道如今赤阳骑士团是什么状况吗?”
莱昂点了点头。
兰德尔的神色渐渐收敛,语气低了几分:“说实话——太好。”
莱昂闻言,眉头微,他回到现实后一直忙於第七军团的事务,对赤阳骑士团的现状並不了解。
“怎么个不太好?”
兰德尔脚步慢了下来,眼神落在了脚下的石板上。
“那一战—我们几乎全军覆没。”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在述说一场梦魔。
“之前南征兽人,你知道的,除了学徒和预备成员,赤阳骑士团几乎是倾巢而出,绝大部分正式成员都隨军出征一一整整八百多名赤阳骑士。”
“可渡过维尔顿河的那一战,我们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遭遇了两大兽人氏族的主力联军,
整整两万多头士气正旺的兽人,比维尔顿里的兽人总数都还多几倍·—那是一场彻底的惨败。”
“八百多人里,打到最后——·能站著回来的,只有三十七人。”
莱昂的手,缓缓紧。
他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听著。
“那一战,大团长雷蒙战死,另一位副团长也倒在阵中。渡河之前,我们团里原先有二十几名大骑士一一但是现在,即使是算上我在內,也只剩下五名大骑士了。”
兰德尔说到这里,眼中掠过一抹浓烈的痛意。
“那一战,不仅高阶战力折损殆尽,中坚力量也几乎彻底断了代。你也清楚,我们的正式成员都是最精锐的骑士精英,实力最低也是中阶骑士,甚至寻常中阶骑士都没有资格入团。”
这样的一支精锐部队,本该在与兽人的战爭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却在一场没人预料到的遭遇战中,被兽人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硬生生堆死。”
莱昂沉默不语。
兰德尔嘆了口气:“即使回到王都几个月,经过修整,如今的赤阳骑士团也只有百人出头。”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语气无奈。
“更何况现在王国各大军团都在扩军,精锐骑士被抢得厉害,我们想补人都难。想要回到鼎盛时期的上千人规模——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
莱昂终於开口,声音低沉:“我很清楚赤阳骑士团的重要性。赤阳骑士团就算人数少,也依然是王国的锋刃,作用完全不逊色於任何一支王国主力军团。”
兰德尔苦笑:“可惜啊,那已经是过去的光景了。锋刃是锋刃,但现在这柄剑——崩了口。”
“那支足以顶得上一整支主力军团的部队,偏偏倒在了最不该倒的地方。”
这句话像是一块沉石,砸在莱昂心里。
他並不是赤阳骑士团的成员,却深知这支部队的价值一一那场渡河之战,如果换成除北境军团以外的任何一支主力军团,在渡河袭营后又立即遭遇两万多人的兽人大军正面压制,恐怕没有谁能做到像赤阳骑士团那样—.差一点就打贏。
然而,差的这一点,就是胜与败的差別。
兰德尔没有再沉浸在过去的战败中,而是忽然换了个话题。
“不过,最近我倒是注意到一件事。”
莱昂抬眼看向他。
“什么事?”
“见习骑士的突破率,变得越来越高了。”
兰德尔缓缓道:“好像自从兽人入侵以来,骑士团的见习骑士中,觉醒成为正式骑士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了。”
莱昂微微一愣:“战爭能让他们经歷生死磨炼,心境成熟,並且更加刻苦训练,这不算奇怪吧?”
兰德尔摇头:“不这不同。不只是参过战的,哪怕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学徒,单靠日常训练,也有不少人觉醒成了正式骑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仅靠训练就能觉醒的天才,本来就少之又少。绝大多数正式骑士,都是兼具长时间训练与实战洗礼才成功觉醒的,哪怕连我也不例外。可现在,很多原本天赋一般的见习骑士,也能单凭训练觉醒骑士之力了。”
他盯著莱昂,神色凝重:“我甚至觉得——-其中有些人的资质,放在过去,可能一辈子都成不了骑士。”
莱昂沉默了片刻,心底隱隱升起一种猜测—
兽人的入侵,或许不只是威胁,可能也正在悄悄改变这个世界。
可这种话,他没有立刻说出来。
他只是点点头:“如果真的是这样———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兰德尔露出一抹沉笑:“是啊,也许老天爷在眷顾我们吧。哪怕那些野兽真的在从虚弱期中走出来,我们的人也在不断变强。”
两人对视片刻,没有再说话。
但他们都明白,这背后,可能意味著更深的变化。
训练厅外,夕阳的光从高窗斜照进来,把地面映成一片暖金。
尘粒在光束中漂浮,像是静静飘落的微尘雪。
兰德尔缓缓收回视线,望著莱昂,眼神复杂一一既有战友之间的亲切,也有一种身为长辈看到后辈成长到不可思议高度的感慨。
“说真的,莱昂。”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像是在压低心里的波澜,“我原本已经当你死了。”
莱昂挑了挑眉,没有立刻说话。
“那时候的局面,你自己清楚,別说我,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你能活下来。”
兰德尔苦笑著摇头,“可你不仅活下来了,还在西境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转眼间成了第七军团的军团长。”
他顿了顿,笑容里带著一丝真心的骄傲:“我真替你高兴,也———有点惆悵。”
莱昂歪了歪头:“惆悵什么?”
“惆悵我老了。”
兰德尔摊开手,半开玩笑半认真,“我可是在赤阳骑士团磨练了几十年的精英,哪怕是在那次惨败之前,团內能稳压我的大骑士也寥寥无几一一结果你这个才刚成大骑士几个月的小子,却能在剑术上逼得我全力应对,还被你完全压制。”
莱昂笑了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夸你。”兰德尔的眼神很真诚,“这种成长速度——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快的,也是最稳的莱昂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窗外的夕光上,似乎在回想什么。
他缓缓道:“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运气好—我很清楚,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有很多人都倒下了。”
兰德尔的神色动了动,没有插话。
“那些人里,有敌人,也有战友。”莱昂的声音平稳,却带著一种压抑的重量,“如果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倒下,希望我也能像雷蒙一样—把剑举到最后。“
这句话,让兰德尔长久地沉默著。
许久,他才伸出手,与莱昂紧紧握在一起。
“你现在是军团长,我是赤阳骑士团的大团长也许不久的將来,我们会在一起並肩作战。”
莱昂反握住那只手,嘴角带著一抹极淡的笑:“希望那一天,我们能一起贏下胜利。”
握手的力道持续了几息,才缓缓鬆开,
两人並肩走出训练厅,厅外的暮色正渐渐笼罩骑士团驻地。
不远处,训练场上的学徒们正列队衝刺,喊声此起彼伏。
兰德尔看著他们的背影,忽然开口:“这些孩子的未来,註定要比我们当年肩负起更多责任。”
莱昂点头:“但也许———他们的机会,也会比我们更多。”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兰德尔低声道:
“无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赤阳骑士团,还在。”
莱昂侧过头,看著他,缓缓点了点头。
火光从两人身后的门缝透出,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两柄並立的剑,静静地插在暮色与灯火之间。
远处传来晚钟的低鸣,沉重而绵长,仿佛在替这座濒於沉寂的骑士团一一为明天的某一场战斗,默默预备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