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再逢故人
王都的天色,正值傍晚。
一抹金色的余暉从西侧的城墙缝隙间倾泻下来,把南郊的原野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顺著那条由青石铺成的长路一直望去,赤阳骑士团的驻地轮廓渐渐清晰一一厚重的城墙、尖顶的主楼、垂掛在高塔上的赤阳旗帜。
旗面曾是鲜亮的赤红,如今却因岁月和风霜而褪去了几分顏色。
莱昂策马前行,靴底的马隨著步伐轻轻晃动。
风从耳边掠过,他闻到了水的味道一一驻地前那条宽阔的石桥下,溪水正被夕阳染成橙红色。
守门的见习骑士最先看到了他。
那是两个年轻人,盔甲还略显宽鬆,剑柄在他们的掌心里显得有些生涩。
他们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却在认出莱昂肩上的军章时一同愣住。
“那是-第七军团的军团长?”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自己听错。
另一人只是直直地盯著来人一一那个坐在马上,身形挺拔,眼神沉稳的男人。
马蹄踏过桥面,发出清脆的“鏗鏗”声,伴隨著溪水的潺潺,一路延伸到厚重的铁木大门前。
莱昂没有急著开口,只是抬起目光,顺著旗帜望向整座骑士团驻地。
与以前相比,这片广场空了许多。
曾经的赤阳骑士团,哪怕在黄昏时分,也能看到成列训练的重甲骑士,听到铁器撞击与口令齐发的声音。
如今,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见习骑士在角落练剑,那些声音显得零散而孤单。
夕阳斜照在主楼的台阶上,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台阶上缓缓走下一厚肩披著红金披风,步伐沉稳如山,每一步都像钉在地面上。
额前的短髮在风中微微乱起,面庞上几道浅浅的刀痕被余暉照亮,衬得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更显锐利。
莱昂在马背上望著他,脚下的战马渐渐停住。
那人停在台阶尽头,像是在確认眼前的身影。
目光先是凝住,然后明显地震了一下一“.莱昂?”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敢置信。
他快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直到与莱昂近在尺。那份目光,像是在確认这不是幻觉。
“真的是你?”
“我之前还以为一一”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当初那场渡河之战的火光与血色,“那种绝境之下,你·.”
“应该回不来了?”莱昂替他接过话,语气平淡,带著一点轻轻的笑意,却没有锋芒,反而像是卸下了什么。
兰德尔摇了摇头,伸出手,紧紧握住莱昂的前臂。那是骑士之间、战友之间最直接的问候。
“这一切简直像个奇蹟。”
握著他的手,兰德尔感到那股力量与当年的莱昂已全然不同一一那不只是强健,而是一种內外合一、如同一整块钢铁般的沉稳。
“我听说你在西境重创兽人,立下大功,还成了第七军团的军团长。”他的声音里带著感慨,“没想到,当初那个渡河断后的年轻人,才只不过短短几个月,竟走到这样的地步。”
莱昂望著他,目光深处掠过一抹隱约的情绪一一那是经歷过梦中復仇后的平静与释然。
“我自己也没想到。”他低声说,“这一程,走得比我想像的更远,也更快。”
夕阳映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长长的影子在石砖上交错著延伸,像是將那段隔著生死与岁月的距离缩短到眼前。
握手鬆开的那一刻,兰德尔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进来吧,这么久没见,不该只站在门口说话。”
莱昂微微頜首,下马时拍了拍战马的颈子,那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低低嘶了一声,仿佛在回应主人。
负责牵马的见习骑士快步上前,双手握住韁绳,小心地牵向一旁的马既。
踏上台阶时,莱昂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驻地广场。
广场的青石砖缝里长出了细小的杂草,角落堆著几根折断的训练长枪。曾经排列整齐的靶场,
如今靶面多是斑驳破旧,有几处甚至露出了木桩的断面。
兰德尔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脚步放慢了一瞬,但没有立刻解释。
进入主楼,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走廊两侧掛著赤阳骑士团的歷史画像和旧战旗,帆布上的赤阳纹章依旧燃烧,却掩不住岁月磨损的痕跡。
每一幅画像下方的铭牌,刻著曾经的大团长、副团长、杰出骑士的名字。
莱昂走过时,目光在一块铭牌上顿了一瞬一一“雷蒙·卡尔维”,曾经的赤阳骑士团大团长,
金色的名字在灯光下依然耀眼,不由让人想起那片血与火的战场。
“你还记得他。”兰德尔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当然。”莱昂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犹豫,“那一战,如果不是他奋力衝杀在最前方也许没人能活下来。”
走廊尽头是一扇推门,推开后便是训练厅。
高窗透进的余暉洒在木质地板上,几名骑士学徒正在一角比剑,动作稚嫩,剑刃的碰撞声显得空旷而孤单。
兰德尔停下脚步,静静看了片刻,转过身来,用目光打量著莱昂,仿佛要確认眼前的这位故人和记忆中的战士之间的差异。
“我听说,你现在也已经成为大骑土了?”
闻言,莱昂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的。”他说,“骑士之力不再只是我体內的力量,而是成了我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锋芒。
“可我很快就发现,这依然不是尽头。”
“在维尔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將剑术磨到极限。”莱昂的语气平静,“可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那还不是终点。”
兰德尔挑了挑眉:“这么说——-你现在的剑,比以前更锋利了?”
莱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剑鞘。
那一声清脆的震动,让兰德尔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样吧,”他微微向后一步,肩膀转向训练厅,“我们找个理由,让这些年轻人看看,什么才是赤阳骑士曾经的锋芒。”
莱昂微微一顿,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这是切,还是考验?”
“都不是,”兰德尔摇了摇头,只是笑道,“只是两个故人,確认彼此都还活著。”
阳光透过高窗,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训练厅的地板上。
兰德尔走向训练厅中央,顺手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柄制式长剑,剑身反射著冷光。
“放心,我会控制力道。”他说著,將剑轻轻立在身侧。
莱昂没有解下腰间自己的佩剑,而是同样去拿了一柄旁边的制式长剑。
金属摩擦鞘口的低吟声在空旷的训练厅中传开。
周围正在比剑的骑士学徒们渐渐停下动作,目光被不由自主地吸引过来。
有人低声询问:“那是大团长吗?”
“是,可是大团长对面那人—-那是谁?”另一名学徒忍不住追问。
“好像是第七军团的军团长,莱昂。”有人小声答道,“听说他在西境和兽人作战时,亲手斩杀了一头兽人族首”
“可是—大团长都已经成为大骑士那么多年了,难道他能贏大团长吗?”学徒的声音里透著半分质疑,又有半分好奇。
训练厅的中央,两人已经相距数步而立。
兰德尔率先举剑行礼,剑尖在胸前轻轻划过一个弧线。
莱昂微微頜首,將剑平举在身侧,姿势看似隨意,却稳如磐石。
下一刻,兰德尔踏前一步,剑势如同蓄满力的弓弦瞬间鬆开,直取莱昂肩口。
这是一个简单的起手式,却稳健而狠辣,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然而,剑锋在距离莱昂肩口还有半寸的地方,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偏开。
莱昂只是微微转腕,便让对方的攻势滑向空处。
兰德尔眼中闪过一丝讚许,脚下却没有停顿,顺势半转身,剑锋斜劈向莱昂腰侧。
这一次,莱昂没有选择防御。
脚步前踏,身形与剑势同时压迫过来,像是以攻对攻一一可在两剑即將交错的一瞬,他的剑身微微一抖,巧妙地切入了兰德尔剑锋的內侧,逼得对方不得不收剑防御。
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厅中迴荡,兰德尔后退半步,脚下稳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你的剑——比以前更难缠了。”“
“你的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稳。”莱昂淡淡回应。
他们再次交锋。
这一次,速度比之前快了半分。
兰德尔的剑路开阔,气势逼人,每一剑都带著沉稳的力量感,如同压下来的铁闸。
而莱昂的剑则轻灵如风,看似不与对方正面硬拼,但每一次格挡、借力、化劲都恰到好处,像是早已看透了对方的出手轨跡。
渐渐地,学徒们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看得出,这不仅仅是一次切,更像是一次剑术境界上的比拼。
兰德尔的招式稳健而扎实,正是他多年实战与磨炼的体现。
而莱昂的剑一一却在每一次交错时,都带著一种无法言喻的流畅与自然,就好像剑是身体的一部分,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生硬。
两人对剑的节奏越来越快,金铁之声在厅內连成一片,火不时溅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小的爆裂声。
忽然,兰德尔一声低喝,剑势大开大合,借著身形旋转,带起一道如风车般的连击,剑锋连点莱昂的肩、胸、腰三处要害!
然而,这凌厉的三连击在莱昂面前,却被看似隨意的三次拨挡悉数化解。
更令在场眾人震惊的是一一在最后一次化解的瞬间,莱昂的剑锋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兰德尔的颈侧。
兰德尔愣了一瞬,隨即笑了笑,轻轻將剑收回:“原来如此“-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兰德尔重新立剑,目光微微凝重。
他很清楚,刚才那一剑,不是自己的疏忽一一而是莱昂完全预判到了他的出手时机。
“再来。”
他低声说道,脚下一沉,骤然前冲。
这一回,他不再试探。
剑势如骤雨般倾泻,连绵不绝,每一击都带著足以崩碎盾牌的力量,剑锋在空气中划出沉重的弧线,压得周围的学徒忍不住屏住呼吸。
然而,莱昂却像是走在另一条时间线上。
他的眼中没有急促的剑影,只有一条条清晰的轨跡一一每一剑的起点与终点,每一寸力量的流向,在他心中都一目了然。
他不急著反击,只是用最短的动作,將兰德尔的每一次攻势化解到无疾而终。
金铁相击的声音依旧在训练厅中此起彼伏,但节奏已经在悄然变化一一从最初的均势,变成了兰德尔连连出手、莱昂不动声色地化解。
学徒们渐渐发现,这种对剑並没有他们想像中的刀光剑影、火星四溅。
真正让人感到压迫的,是那种无法突破的防线就像一堵无形的墙,任你从任何方向衝击,都会被无声地引开、卸力、摔在原地。
兰德尔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他知道,这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极其危险一一在真正的生死战中,这意味著你的对手隨时可以从任何破绽切入,终结你的生命。
於是,他突然收势,蓄力於一瞬间爆发!
大骑士的骑士之力在剎那间进发,剑锋被一层淡淡的光辉包裹,宛如一道白虹,直斩莱昂的肩颈!
这一击,速度与力量已是兰德尔的巔峰,
可莱昂只是抬起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脚下微微一滑,身形偏出剑锋的正面,右手剑顺势上挑,轻而易举地切入了兰德尔握剑的手腕位置一一若是实战,这一剑已经能让对方的虎口崩裂,兵器脱手。
兰德尔心头一震。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防守优势,而是彻底的节奏掌控。
“才几个月,你就能稳压我——真是让人又欣慰又觉得自己老了。”
他微微后退半步,看著面前神情平静的年轻人,语气中透出一丝说不出的感慨。
莱昂收剑立在身侧,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只是—把一些过去没想通的东西,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