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岌岌可危
“趴下!”
几乎是瞬息之间,尖锐的呼喊便在垛口之间炸响。
“——砰!!”
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划破空气,重重砸在城墙上。
衝击带起碎石与尘烟,一段石垛应声而塌,崩裂声混杂著守军的惊呼迴荡在整段战线上。
“小心!都低头!”
碎石与烟尘猛地炸开,整面石墙猛然震颤,碎砖和尘灰飞洒数尺。
几名弓弩手反应不及,被飞溅的石屑与爆散的墙砖砸中,当场倒地不起,血洒墙砖。
“他被压住了一一快,抬他出来一一!”
“听——.—·咳————我的脚——!
瓦砾中,一名弓手痛苦地呻吟著,双腿已被倒塌的石砖埋住,而另一人则整个人被震得贴在了垛口內壁上,胸口塌陷,显然已经没有了声息。
远处城墙之下,一阵阵低沉粗哑的吶喊声夹杂著兽皮鼓声滚滚而至。
南墙另一侧,一名小队长还未喊出第二声警告,又一块石弹横掠过视野,砸中一架轻型弩炮的边缘,整座弩车顿时“咔”的一声断裂,隨即歪斜塌倒。
“弩炮毁了!”有人惊叫。
“快分散一一不要集结成一堆!”
三道石弹在短短半分钟內相继落下,打击虽然並不精准,却带来了足够大的震一一更糟糕的是,这仅仅是开始。
莱昂立在箭垛之后,目光越过箭垛,看向远方那片已被烟尘与战声搅乱的兽人阵列。
他清晰地看到,那些从营地走出的兽人们,將一架架外形古怪的器械缓缓推往前线。
那是一种粗糙原始、甚至称得上简陋的槓桿式投石器。
它们不过是用数根粗大的木桿以“丁”字形架构拼接成型,再以兽筋或麻绳拉紧关节。
用来投掷的石块则是就地从林地中捡来的大型石块或碎石,有的还没完全去除泥土与藤蔓。
“这就是他们准备了三天的东西?”副官脸色难看,“这么简陋,准度这么差,还当宝贝一样推上来?”
莱昂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著那些被兽人们用木轮推滚著向前推进的简陋投石器。
下一刻,又有一块石弹飞起,虽然落在了远离守军的空地上,但震动依旧使得地面上扬起一阵沙土。
“他们不需要准。”
他终於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
“他们只需要多,多到能压垮我们。”
这已是兽人大军兵临城下的第五日,他们开始攻城的第四天了。
自兽人大军抵达哈卡尔城下后,已进行了连续四日的攻城。
除了第一日的简单试探以外,后几日的攻势都尤为猛烈。
兽人开始施行一种更为难缠的战术一一蚁附。
它们不再如第一日那般莽撞地衝锋,而是分波推进,大批兽人持盾扛梯,分散於战线不同位置,以数十架攻城梯、上百条鉤索轮流掛靠在城墙下方,源源不断地攀附而上。
如蚂蚁攀墙。
人类守军的十几支连队被轮流调上墙头,从午后血战到黄昏,斩杀无数,却也筋疲力竭。
即便无一例外,每次都將那些绿皮的畜生全部清理出了垛口,但他们也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兽人连续多日的进攻虽均被人类击退,却让哈卡尔的每一名守军士兵都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不是一场一日之战,更不是一场可以靠一时之勇强撑过去的防御战。
这是在被一点点吞蚀一他们每挡下一次衝锋,就要面对下一批更密集的攀爬者。
他们每毁掉一架攻城梯,就要再承受两架新的梯子架上来。
每一次將兽人逼下城墙,都要靠伤亡去换取突进的距离。
到昨日傍晚为止,十二个连队中大部分都已伤亡过百,剩余的战士们也越发疲惫。
弓弩兵的双臂肿胀发酸,火油手的罐储告急,滚石数量仅剩不到一半。
最严重的却不是这些看得见的损耗,而是看不见的士气。
城中守军的士气,已然隨著兽人的猛烈攻势变得越发低落。
有些人,甚至已经悄然开始动摇。
城垛背后,一批身穿纹章甲的贵族私兵正聚在一侧,低声交谈。
他们原本由一个南境领主派遣而来,前来支援哈卡尔,装备精良,补给充足,却在这场持久的血战中,最先显出颓势。
“这不是攻城,是送命。”一名身著披风的小队长阴沉著脸,悄声对旁边几名士兵说道。
“你们也看见了,那些石弹能砸断整段墙垛,弩炮都被打成了废木。我们上去,就是活靶子。
“可连队长还没有下达调防命令。”
“他们不管我们死活!”那人咬牙低吼,语气压抑却狠厉,“我们是贵族私兵,不是哈卡尔要塞的城防兵。回去之后还有家族等我们,死在这里算什么?”
几人沉默,目光闪烁,有人望向垛口方向,那儿刚好有一名弓手被一柄投矛掷中,捂著腹部倒地,鲜血从破裂的皮甲中渗出,沿著箭垛流下。
“趁现在没人注意,我们撤下一段,绕去后方。只说去搬物资补给。”
小队长压低声音,眼神四下游移,语速极快。
“万一被问?”旁边一人犹豫了一下,声音微弱。
“我来应付。”
小队长咬了咬牙,低声回道,语气中已有几分急躁不安。他隨即一抬手,招呼几人动作迅速些。
他们离开刚刚所待的墙垛,转过一个塌的斜坡,打算从侧道绕向城墙內侧。
就在这时-
一一道人影募然出现在他们正前方。
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屑与尘烟中踏响,那身战甲上的血跡尚未乾涸,鎧面布满划痕与破口,佩剑已出鞘在手,寒光贴著剑脊滑落。
那人停在他们面前,神情无喜无怒,目光却极为冷厉。
正是莱昂。
几人顿时僵在原地,仿佛脚底生根。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几人。
空气一时凝滯。
““.·我们只是要去后方支援补给。””
小队长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嘴角在颤,但声音因喉咙乾涩而微微嘶哑。
他试图强作镇定,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莱昂的目光没有移开。
“后方补给由辅兵营负责。”他的语气平静,却透著森然。
他说著,將剑尖轻轻一转,指向那人胸口。
“你们是第四连队,南面中段城墙的守军。我未下令调防,你们离开岗位一一是擅离。”
小队长张了张嘴,喉结微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额角的冷汗已顺著鬢边滑下。
莱昂没有再问第二句。
下一瞬,剑光划破尘雾。
清脆的金属震鸣中,剑锋已破入喉下,血线隨之溅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小队长双手徒劳地抓住喉口,却止不住鲜血狂喷,双膝一软,重重跪倒於地,抽搐著倒下。
其余几人全都脸色苍白,一时未敢动弹,手中兵器不知该放还是该握,脚下更不敢再踏前一步莱昂缓缓收剑,眼神漠然,声音冰冷:
“带头者斩,其余归列。”
几名从侧翼赶来的士兵听令而至,刀剑未出鞘,却已然將那几人围住,沉默不语,步步紧逼。
那几名贵族私兵脸色瞬间惨白,神色惊恐不已,本能地后退半步,靴底摩擦著碎石,发出细微声响。
他们望著那具仍在抽搐的尸体,血正顺著石缝豌蜓流淌,触目惊心。
莱昂却没有再拔剑。
他只是垂下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人,那具躯体此刻已然僵直,双眼圆睁,死不目。
“你们如果不想做逃兵被我斩於剑下,便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他抬起头,眼神如刀锋般扫过那几人的面孔。
“哈卡尔缺的不是哭喊、不是藉口,不是披著贵族纹章甲的缩头乌龟。”
“哈卡尔缺的,是敢站著死的人。”
语声如锤,重重击在他们心头。
几人面露羞愧,垂首不语,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士兵咬紧牙关,额角青筋突起,终於颤声开口:“..——我们错了。”“
莱昂冷冷盯著他,语调不带一丝宽容。
“错了?那就去弥补。你们若想赎罪一一便回到你们原先所在的垛口,守住你该守的位置。”
“把弓拉满,把每一支箭都射进敌人的脸上。”
“別再让我在战场上看到你们的后背。”
那几人神色愈发苍白,几乎不敢抬头,但手指却在缓缓收紧,有人已悄然紧了弓,有人拾起落在地上的长枪。
“是。”那人再次应道,这一次声音虽仍发颤,却已多出几分坚定。
莱昂向前一步,声音猛然拔高:
“还愣著做什么?”
几人如梦初醒,齐齐点头应声,匆忙转身快步奔向原先的城垛,重新回到那面早已残破却仍未崩的防线。
他们的背影仍旧有些仓皇,却再无逃意。
身后,莱昂目送他们离去,未动一步。
他立於尸前,目光扫过四周,箭垛、步道和阴影之下的每一处。
“此墙之上,无贵族、无庶民,无家臣、无私兵。”他的声音不高,却刺入每一人心中。
“只有哈卡尔守军。”
“你们若还想活著离开一一就站直了守在这里。”
他扬剑,指向远方连绵不尽的兽人营寨。
“敌未退,退者亡!”
一语未尽,南侧鼓声再起,兽人已开始新一轮进攻。
那些方才犹疑不定的士兵,在莱昂目光中默默归位,端起弓弩,握紧长枪,双腿或许仍在颤抖,手指也未止血跡斑斑,但没有一个人再低头后退。
血跡未乾的尸体横陈於石道之上,划出了一道不容逾越的界限。
不远处的西南角,一座略高於垛口的瞭望台下,费尔南静静立於城墙之上,身后风声猎猎,披风在战旗之间翻卷。
他望著那一幕一一那道被血染红的石板,那群本已惊慌失措却又重新归列的私兵,和那名神情冷峻、剑锋未收的年轻指挥官。
莱昂的动作乾脆果决,甚至带著几分残酷。
但效果是显著的。
防线重新站稳了,原本混乱不堪的段落被重新接上,弓弩声再次响起,指令又恢復清晰,士兵的眼神中也不再只有空洞。
“他做得不错。”费尔南轻声开口。
他统辖连队的副队长站在他身后点头:“如果没有他,恐怕那段防线就塌了。”
费尔南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穿过浓重的尘雾与摇晃的火光,越过墙垛,望向更远处的前线。
那里的兽人军阵正在投石器的压制掩护下,向著哈卡尔要塞的城墙缓缓逼近,
可更远的地方,那一排排木架一一那些粗壮的立柱与斜撑,正在迅速搭起。
虽然风格与人类截然不同,但身为王国军事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费尔南当然认得出那些是什么。
那些是即將建造完毕的大型攻城塔,真正的攻城利器。
它们甚至还没开始真正手段齐出的攻城。
费尔南眼底的光暗了些许。
这是兽人兵临城下的第五日,开始攻城的第四日。
仅仅四日。
哈卡尔要塞,已然疲態尽显。
火油罐的消耗比预期快上数倍,存量已然不多。
箭矢弩矢的库存倒是还剩不少,问题是人力有限,经过连续高强度的作战,许多弓弩手已经连拉弓上弦都费力了。
滚石被拋下城墙后,许多已裂成碎石,无法再回收使用。
还有城墙上的弩车一一原本配备的十几架轻型弩炮,如今只剩不到三分之一仍能正常运作,其余不是在战斗中损毁,就是因零件故障报废而无法再使用。
他曾想过,兽人不过是蛮勇之辈,即便人数眾多,也撑不过几日。
可现实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这些兽人不只是靠一腔血勇攻城,而是逐步学习、调整、演变一越来越多的粗製盾牌、越来越多的攻城梯和鉤索、蚁附战术、分批轮换推进、新完工的那些简易投石器,还有那即將成型的大型攻城塔不止这些,更让他忧虑的,是人。
他不是没看到,那些士兵们虽然听令归位,但眼神依旧疲惫,步伐仍然迟缓。
他们用尽力气压抑著恐惧,靠纪律死撑,却並不代表他们心中还有多少信念。
这才只是第四天。
逃兵就已经开始出现了。
等剩余的火油罐用尽,等最后一架弩炮也崩断,等兽人真正將那攻城塔推到墙下、搭起攻桥的时候..莱昂还能再斩几个?他自己还能挡多久?
更何况一一援军呢?
费尔南望向北方,王都方向的天空阴霾密布,那里既没有旗帜,也没有传令骑的尘烟,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王都的援军·.真的会来吗?
就算来了—他们真的等得到吗?
他不知道。
这一刻,费尔南忽然明白自己心底那股莫名的沉重从何而来一一不是战事焦灼的压力,而是对整场战爭未来的直觉性悲观。
他不想承认,但理智告诉他:哈卡尔要塞,或许守不住几日了。
费尔南缓缓吸了一口气,转身时目光掠过身后的士卒一一有的在补充箭矢,有的在搬运罐子,
还有的坐在墙边,低头不语,眼神空洞如死水。
他没有露出异色,只是下意识地將披风收紧了些许。
“命人准备下批补给分配。”他淡声道,“让弓弩手再换班一次。”
“是,连队长阁下。”
副官应声而去。
风声依旧。
费尔南立於风中,望向远处那些尚未完成的攻城塔,目光静如止水。
他在心中,已经默默做出了某个决定。
一若那一日终至,我得留下一条,能活著走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