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同归於尽
兽人兵临城下的第八日,攻城已经持续整整七天。
清晨,天色阴沉,战鼓未响,地面却已微微震颤。
一连串沉闷的鼓点终於打破寂静,那声音粗野、缓慢而沉重,是野兽的行军宣告。
远方的荒原上,浓烟如浪涛般滚滚升腾,隱约可见一排排漆黑庞然的轮廓正自营地缓缓而出。
兽人的攻城塔一一终於完成了。
这一天,註定是哈卡尔守军最艰难的一日。
哈卡尔要塞,终於迎来了真正的总攻。
哨兵的喊声划破浓雾:“前线前线有高塔推进一一那是那是攻城塔!
那是一种笨重却令人心生压抑的庞然大物,粗大的原木拼接为柱,兽皮与厚木层层包覆,从远方推来,如山般逼近。
一共六座攻城塔,每一座都几乎与哈卡尔要塞的城墙等高,虽远比人类的攻城塔粗糙简陋,却浑然成形,正以极缓的速度向哈卡尔慢慢推进。
每一座攻城塔的前端皆有一道斜坡状的登墙桥,直指哈卡尔那歷经百年风雨的石墙。
不仅是攻城塔。
几乎同一时间,兽人各兵种全面出动。
攻城梯、鉤索兵、推车掩体、投石器齐出,配合默契。
兽人军阵此刻已整装列队,遮天蔽日的咆哮声从阵后升起,伴隨著骨號与战鼓的轰鸣,密密麻麻的兽人蜂拥而出。
他们簇拥著攻城塔,像潮水般向城墙涌来。
每座攻城塔之后都有数十名兽人推行,而塔体本身如山般厚重,连地面的尘土都被其车轮碾成深沟。
“来了。”莱昂低声说道。
副官在他身侧咽了口睡沫:“他们真的造出来了还是整整六座。“
“城上的弩炮一共还剩几架?”
“还能射击的—只剩两架。火油罐也只剩最后十几罐了。”
莱昂紧盯著前方那座靠近他们这段城墙方向的攻城塔。
塔轮滚动间扬起土浪,沉重如山,远比前几日的攻城梯更令人绝望。
他低声命令:
“让所有轻型弩炮集中,对准那座攻城塔的中段和轮架一一优先目標是削弱它的推进能力,別妄想打穿。”
副官应声传令。
“所有弓弩手,全力压制塔前推进的兽人步兵,不许让他们靠近塔影。”
土兵迅速就位,准备好了最后一批穿刺箭。
一架架轻型弩炮在塔楼平台上调整方向,操纵手脸色苍白,神情紧绷。
“—放!”
箭雨倾泻而出,齐声怒啸著砸向那些兽人。
然而,攻击效果甚微一一那些攻城塔的塔身被厚实的兽皮与木板包裹,弩炮的重矢大多只能深深钉入外层木皮,却无法真正造成损伤。
而兽人早有准备,躲於塔后推进,其余兽人也大都顶盾向前,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莱昂眉头紧锁。
“太厚了·结构远比预估的结实。”
他咬紧牙关。
“弓弩手集中火力清理攻城塔旁边推塔的兽人!”
就在此时,第一轮投石弹飞至。
砰一一!
沉重石块砸中中段垛口,一名刚探身的弓手连人带盾被砸飞,鲜血洒落石砖,一截城垛顿时塌裂。
还有不少碎石弹紧隨落下,砸在城墙之上,守兵纷纷低头避退。
兽人的投石器,也已开始压制守军火力。
攻城塔继续推进,缓慢,却势不可挡。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火油!投!”
莱昂厉声命令,两名士兵將一罐火油猛地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向最近的一座攻城塔但下一刻,一支投矛从塔后飞射而来,重重钉入其中一名投掷士兵的胸口,他当即倒下,鲜血从身下滴落。
而掷出的那罐火油砸中塔身,火焰瞬间蔓延,浓烟滚滚。
塔下几名兽人怒吼著衝上前,一人扯下背后的湿兽皮猛力覆盖火点,另两人则提起水囊猛泼,
发出吡吡蒸响,强行將火势压住。
数十名推塔兽人在周围持盾兽人的保护下缓缓前进,有的身上插著弩箭,仍强撑前行。
塔前覆盖盾阵,其后数列鉤索手、掷矛兵、扛梯兵齐齐压上。
弓弩手不断更替上前,轮番压制,但仍无法真正阻止塔体逼近,
很快,第一座攻城塔已抵至南面城墙中段。
“要搭桥了!”有人高喊。
轰鸣巨响中,登墙桥被放下,重重落在城墙垛口之上,一股灰尘隨之扬起,整座城墙仿佛都颤了一下。
“阻止他们登塔!”莱昂拔剑衝上去,率先斩杀一名试图衝上的兽人,將其踢下城墙。
士兵们蜂拥而上,试图在登墙桥口阻挡第一波突入者。
可几乎与此同时,其他方向的塔也接连抵达一一东侧、西侧、中段,一共六座攻城塔几乎同时展开。
整座哈卡尔要塞,瞬间陷入了激烈的登墙战。
更糟糕的是,兽人的攻势並未止步於攻城塔。
有更多的兽人扛著攻城梯,背著鉤索疾奔而来。
而在更后方,那些由原木与兽筋构成的牵引式简易投石器也在持续保持著对城墙上守军的压制,石弹不断飞跃,狠狠砸落向城墙之上。
“他们在同时发动各类攻势”莱昂看得分外清楚。
鉤索与攻城梯不再像数日前那般零星,而是有组织地从多个角落齐发。
投石器虽依旧精准度不足,但以压制与骚扰为目的却做得近乎完美一一许多弓弩手只能被迫后撤,躲避密集砸落的石块与飞矛。
防线被撕扯得摇摇欲坠。
尤其西段城墙,那里的守备原本就相对薄弱,如今两座攻城梯与七八架攻城梯几乎同时掛上了城垛,一队又一队兽人蜂拥而上。
短短片刻,已有十余名人类守军被击杀、砍落,一小段城墙甚至被完全夺取。
“火油手!”莱昂怒吼,“把剩下所有火油罐都往攻城塔上投一一不准留手!”
火油手早已就位,將手中的火油罐纷纷投掷而出。
一只罐子撞在塔左轮之上爆开,第二罐紧跟其后,溅洒在塔基木架之间的兽皮缝隙中。
火焰腾起。
第三罐则精准落在桥板起始端,一瞬间烈焰如龙舌攀升,逼得桥上的兽人连连后退。
滚滚黑烟腾起,塔体后部开始燃烧。
但这还不够。
有一名兽人狂吼著踏火而出,竟硬生生踩著燃烧桥板冲至墙头,挥斧砍断一名士兵的长枪。
莱昂怒喝一声上前,剑锋贴地而起,一道疾斩从下至上贯穿对方胸膛,兽人轰然倒下。
“继续烧!往塔內投!”他挥手再催。
更多的火油罐被送上前线,一些火油手冒著投矛与石弹將身子探出城垛,將罐子直接砸向塔身终於,在第四道火线窜上塔中支柱时,一道“咔咔咔一一”的断裂声划破烟雾。
火焰吞噬了支撑桥板的斜梁,兽皮开始捲曲、崩裂,连接塔身的固定缆绳因高温烧断,整个塔体重心骤然倾斜!
轰一一!
在无数人目光中,中段城墙的这座攻城塔整个向一侧倾倒,撞在城墙外的一处防御平台上,隨即崩解塌裂,掀起浓烟烈焰与焦木碎片,压死十余名来不及逃离的兽人,也震退了正准备登墙的一波进攻。
墙垛之上,一时寂静,只剩下守军士兵们的剧烈喘息声。
紧接著,士兵爆发出短促的呼喝,像是从濒死中逃出一线的喘息。
但莱昂目光仍然死死锁住远处。
“这只是一座。”
“两侧城墙上还剩下五座。”
“西段城墙失守!兽人已经彻底登上来了!”一名传令兵带血奔来。
莱昂紧咬牙关,喝道:“隨我来!哈伊克,你守住这边,我去支援西段防线!”
“明白!”副官回应道。
莱昂未作停留,带著十余名士兵匆匆离开,直扑西侧防线。
此刻西侧城墙上,已完全陷入白刃交锋的混战,
两座兽人攻城塔已经成功接近,登墙桥搭在城墙之上,兽人从桥板涌入,直接跳入垛口之间。
还有不少兽人以攻城梯与鉤索为依託,源源不断攀登而上。
而守军则在多日激战的疲惫中失去了反应速度,即使尽力以手中的长枪或剑盾死战,但仍然节节败退。
登上城墙的兽人越来越多,它们占据的城墙面积也越来越多,人类士兵们接连被迫后退,甚至有少数士兵开始向墙垛后侧撤退。
“站住!”莱昂高声怒吼。
但没人敢停。
直到他冲入战线,亲手砍翻一名试图向后方逃去的逃兵,才让局势略有一丝停顿。
他没有训话。
他只是举剑,带著隨自己而来的魔下士兵,向兽人正跃下的垛口衝去。
锋刃交击声、兽人咆哮与士兵惨叫交织成地狱乐章。
莱昂挥剑劈开一名高举战斧的兽人,又翻身挡下一名企图从侧墙攀上的敌人,战靴踏血而行,
身后部下已有数人倒下,但战线却终於稍稍稳住。
他斩断一条鉤索,又將一具木梯端落。
“全部归位!”他大喊。
“此处若失,皆死无葬身之地!”
但兽人的攻城塔並不是靠刀剑就能斩断的,如果攻城塔处理不掉,兽人仍然会源源不断的登上城墙,杀之不尽。
莱昂脑海中迅速掠过防守方案:火油,唯一还可用的对策。
“带火油来!”他咆哮。
这段城墙上仅存的一名火油手赶来,仅剩的几罐火油被送至他身边。
莱昂盯著那座已架在城墙上的攻城塔,深吸一口气,將火油罐点燃后往塔內掷去。
火油罐呼啸著掷出,一砸到攻城塔上,顿时捲起一道灼热烈焰,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火焰很快攀上兽皮,燃烧迅猛。
兽人惊慌后退,几名未及时逃出的直接在塔中惨叫著被焚,伴隨著塔內断裂木樑的爆响,又一座进攻核心开始崩塌。
莱昂不等火势稳定,又奔向另一段陷入危机的墙面。一个接一个的兽人正翻上垛口,他挥剑斩去,顺势將几条攻城梯推落,鉤索也被一一切断。
“城墙不能失!”
他浑身浴血,仍不断嘶吼、奔突,整个城墙防线此刻都在失守的边缘反覆摇摆。
而与此同时,另一段的东侧防线一一已经彻底沦陷了。
最东侧的城墙,此刻已不再属於人类。
驻守这里的一个连队仅剩下十余人还活著,被逼至角楼一侧死守,而攻上墙头的兽人数量正在以倍数递增。
他们以塔为桥、以尸为阶,潮水般涌入城墙之上。
鲜血已彻底染红了石砖,火焰在城下翻卷,映得那段城墙如一段炼狱之门。
城中钟楼的警钟已连续敲响三次。
这意味著,防线失守,需全营驰援。
守备营统校达兰站在最高的一处瞭望台上,面沉如铁。
他身穿一套全身板甲,腰间配剑,手上则拿著一柄双刃战斧,那是他自三十年前北境恶战后便再未动用的兵器。
如今,他终於不得不亲自上阵。
“传我军令一一第二步兵连队,预备第一、第二步兵旗队,隨我上东侧防线支援。”
达兰缓缓下令,语气不急不缓,却不容置疑。
“阁下,您不能亲自前往!”一旁的副官疾步上前,面露焦急。
“若城墙失守,此地不存,亦无指挥官。”
达兰只是平静地戴上头盔,將斑白的头髮束於盔內。
“如果我不去,哈卡尔要塞今日必破。况且——別忘了,我好歹也是一名高阶骑士。”
他不再多言,向瞭望台下走去,率剩下的预备队士兵快速穿过城墙,直扑东侧防线。
此时东段城墙乱如地狱,一头身穿硬皮甲、掛著兽骨项炼的兽人酋长正踏著户山血海行走在城墙之上。
他的巨斧沾满血污,斧刃上还残留著人类的碎骨与皮肉,血水沿斧柄缓缓滴落,在地面匯成血泊。
他咆哮著,猛然一挥,重斧將一名试图抵挡的老兵连人带盾砸飞,直接从城墙上摔落。
那名士兵骨骼尽碎,死无全尸。
而此刻,尘烟瀰漫的远处,一道披甲身影正缓步登上石阶。
他身穿沉重的黑钢板甲,盔面放下,胸甲之上带有王国军徽的浅纹,手持一柄双刃战斧。
那人步伐稳健,在满是瓦砾与残户的阶道中直上前沿,身后跟隨的十余名重甲士兵,再后面还有更多的人类土兵。
是达兰。
哈卡尔要塞的最高守备长官,瓦伦西亚王国的统校营队长。
他踏著尸骸而行,越过尚未彻底沦陷的城墙防线,直接走向已被兽人占据的东侧城墙。
士兵们本能地向两侧让开,受伤的士卒撑起长枪,尚未逃离的守军抬头凝望。
“把后方退下去的全叫回来。”达兰沉声开口,嗓音沙哑,却钉在每个人耳边。
“我还在,要塞尚未失守,防线不许乱。”
达兰抵达东侧城墙的角楼时,正亲眼看见那头兽人酋长將一名王国士兵生生举起,狠狠摔落於城外,整个人砸在地上,血肉模糊。
达兰望著那名浑身浴血却神情从容的兽人,几乎在瞬息之间便做出判断—
这不是寻常战土,而是莱昂口中的那种掌握了超凡之力的兽人。
“你们退后。”
达兰命令身后士兵封住通道,隨后一步步走上角楼的石阶。
酋长已注意到他。
两个身影在战火中对峙,城墙风声猎猎,火焰在两人间跳跃,映照著一人一兽两个身躯。
达兰身形本算得上高大魁梧,却在那兽人面前仍显瘦小。
兽人酋长盯著他,那双已然一片血色的眼瞳中满是蔑视与嗜杀。
紧接著,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而达兰不为所动,双手紧握双刃战斧,缓步踏前。
酋长已如狂风暴雨般扑至。
只见它猛地挥斧横扫,带著蛮横力道掠过地面,將砖石拍得粉碎。
达兰迅速退后半步,黑钢斧迎上,发出“鏘”的一声巨响!
他身形一震,脚下碎石炸起,手臂一阵酥麻。
达兰趁势挥斧反撩,斧锋贴著酋长肋侧斩出一线血痕,却未能深入骨肉。
兽人酋长暴吼一声,猛然贴身,双斧如暴雨连斩。
达兰反身避让,错身贴近,战斧横挥,“眶”一声砸中兽人酋长腰侧。
兽人酋长只是低吼一声,身形一震,反手就是一肘!
“砰!”
这一肘重重砸在达兰胸甲上,他整个人被震得后仰,却反而借力顺势一斧自下而上劈出,撕开了酋长大腿上一道血口!
但这一击也彻底激怒了对手。
兽人狂吼,战斧翻转,连环劈砍一“鐺!鐺!咚!!”
三斧连下,每一下都势沉如山,达兰靠著左侧臂甲和右侧肩甲勉强挡住,但整个人被斩得跟跪倒退,护斧横在身前,又堪堪挡住最后一击。
对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重斧已高高举起,从头顶直劈而下!
达兰怒喝一声,不退反进,猛然低身欺近,斧头掠顶劈空之际,他整个人撞入酋长怀中!
铁甲撞上血肉,发出沉闷轰鸣。
他左手已空,右手斧柄倒持,狠命插入酋长腹侧,斧刃切入肉骨,撕开一片血雨!
酋长吃痛暴吼,巨拳轰在达兰后背,將他打得伏地半跪。
下一瞬,兽人又一脚端来!
“咚!”
达兰被踢得滚出数米远,撞翻垛口一块碎墙。
他挣扎起身,盔面已歪斜,面颊血跡斑斑,鼻樑断裂,喘息间夹著血沫,却仍死死抓著战斧。
那兽人酋长也不好受,腰腹鲜血直流,步伐一晃,但脸上的狞笑愈发恐怖,目光中全是嗜杀。
他低吼著再次衝来!
这一次,达兰来不及迎击,只能横斧挡身!
“!”
战斧再一次撞上胸甲,这回连盔甲也扛不住,达兰整个人被斩飞出去,撞在垛口石柱上,猛然跪地,喷出一口鲜血。
酉长踏步直上,战斧高举,瞄准他的脖颈直落!
千钧一髮之间,达兰猛然跃起,扑身向前!
“啊——!!”
他怒吼著扔掉战斧,直接用肩膀撞入酋长怀中,双臂死死缠住对方腰背!
兽人怒吼挣扎,斧头挥动却砍不到背后。
“给我一一滚下去!!!”
达兰咬牙怒吼,拖著两人残破之躯,一寸寸往城垛边缘逼去!
垛口破裂,碎石鬆动,两道身影已站在半空之间!
酋长咆哮挣脱,拳头砸在达兰后背,发出沉闷骨裂声一一但达兰咬牙不松,膝顶酋长下腹,肩撞胸膛,像一头死不撒口的老狼。
“统校一一!!”
“不要一一!”
身后传来士兵的惊呼,但已来不及。
达兰低声吐出最后一句话:
“人类的疆土..不能让你们这些野兽肆意践踏。”
下一瞬,两道血肉之躯一同翻过垛口,坠入城外!
“轰!!”
城墙下尘土飞扬,铁甲震响撕裂人心。城头一瞬死寂,隨后兽人战士们怒吼如潮,人类阵线一片惶乱。
这位亲自上最前线廝杀的统校,就这样死战至最后一刻,亲手拉著敌酋,坠入了死亡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