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赌贏了
已是氐军东撤的第二日,旭日高升,夺目的阳光刺破战爭的阴云,肆意地洒落在湖县城內外,
身处其间,灼热的气息格外烧心!
氏军虽退,但湖县的秦军却不敢完全鬆懈下来,这可是战场前线,敌军隨时可能捲土重来。不过,有中垒营將士援助应掠阵的情况,经歷了弘农血战的秦军官兵,却可暂时获取一份喘息之机。
从昨夜起,此起彼伏的呼嚕声便充斥湖县城中,西撤而来的各部將士,大多倒地便著,一直到晨炊的气息瀰漫在城中,將士们方纷纷甦醒,
条件有限,无法提供什么大鱼大肉、精米细粮,只是些清粥粗饼,也足以勾动味蕾,吃了好些乾粮,总算能享用一份热食了,於是短暂的“咕咕”之声取代了呼嚕声。
普通將士能够休息,主將刘异则继续坚持著,穿著那身凝结著诸多血跡的甲胃,亲自站在湖县城东,接引陆续归来的秦卒,亲口抚慰,亲自安排疗伤与歇息之处。
就这么,从氏军撤退,一直坚持了整夜,从夜深到日出,哪怕部下劝说,也坚定拒绝。
这番作態,当然有表演成分,做给將士看,但同时刘异也是真关心归来的將土,尤其是归德营的弟兄。
疲惫虽然充斥在身体每一个细胞,但刘异的思维並未因此而迟钝,反而在功过之间,更加敏锐。
当战爭与廝杀的激情逐渐消退,刘异也得暇,开始衡量起弘农之战的得失来。
弘农之战,虽有提前请示,但那仅是个意向打算,而战机判断与具体计划,实际上是由刘异一人提出、决策並指挥实施,而不论结果好坏,他都首当其责。
到了眼下,首先一点刘异很明確,几乎全歼符柳所部,又在与符硕的交锋中,对氏军造成进一步的损伤:
虽然没办法通过战场打扫清点斩获,但凭著沙场经验,刘异判断,弘农一战,他至少给氏军造成了两千五百卒的杀伤,其中大半都是骑兵,这可是对敌有生力量的直接杀伤,唯一可惜没缴获多少马匹仅冲这份战果,便是一笔沉甸甸的功劳,任谁也抹杀不了!
而可能给这份功劳增添几分晦色的,大抵就是自身的损伤了。战爭当然不可避免伤亡,但如果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么这就未必拿得出手了。
低军剽悍,但秦军也同是精锐,尤其是归德营,不该为刘异个人的仕途与野心买单。倒不是束缚將军们的手脚,只是身为主將,干係三军之安危,本身就是具备无可推卸的责任。
最关键的地方在於,这场弘农之役,是可以避免的。刘异的灵活积极,其思路与指挥,固然值得称讚,但放在这场战爭中,是有违秦国整体防御战略的......
刘异发起的这场弘农战役,不只是军事问题,更涉及政治因素。
当然,不论如何,能打胜仗就是硬道理,胜利的光环之下,许多问题就如阳光下的积雪,最终只会剩下点水印子!
对这些,刘异未必能思考得清楚,但他也认识到一点,此战是功是罪,就看他成功带回多少军队了。
就目前的结果而言,应当不至於被问罪,已经回到湖县休整的归德、弘农二营,已有两千八百多人。
战斗能力虽然折损了大半,但考虑到后半程局面的险恶,能成功带这么多人摆脱氏军的復仇追击,已经不容易,很见指挥功底了。
“將军,你先回城歇息吧,卑职在此等待,定然妥善安置归来弟兄!”一名心腹军官见刘异强撑著疲惫的身躯,有些担心,再度提议道。
从昨夜开始,便没有成建制归来的秦军了,只是一些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到今日,频次也明显降低,视野之中,许久不见归来秦兵。
面对下属的关怀,刘异一时没有作答,沉吟少许,说道:“俱平父子尚未归来!”
前夜西撤之时,副將俱平为掩护大部西撤,率眾抵挡氏军,身陷敌阵,后被氏骑追散,
战斗结束后,从归来秦兵嘴中得知消息,俱难心急如焚,向刘异请了二十骑,便向东搜寻,要去找寻其父。
俱平也算一名中级骨干军官了,他若没能及时返回,凶多吉少,来路又混乱,敌情又复杂,还有氏军威胁,如何找?
俱难若去,必然危险,但刘异並不能也不便阻止他,只能同意。当然,打心里还是喜欢上这名小將,忠孝之人往往容易得到认可。
俱难东去,一夜未归,查无音信,生死难料。但凡碰到规模大一些的氏骑,怕是难以走脱了,
隨著时间的推移,刘异心头嘆息也更重。
“將军,不若我率一队骑兵,向东搜寻俱將军父子?”另一名部將请示道。
稍加沉吟,刘异摆手道:“注意安全,速去速回,莫要强求!”
“诺!”
此时,刘异心中甚至已经做好准备,为俱氏这父子一门“英烈”,向秦王请求追封了,总是不能让將士们寒心。
第二波搜索的骑兵出发未久,很快就折返回来,並成功带回俱氏父子与十三名骑卒,让人嘆息的是,俱氏父子一死一伤。
城东,看了看满面悲痛、身被数创的俱难,又盯著地上一脸血污、看不清面容但已然咽气的俱平,喉头不免哽咽。
仅冲那身甲胃与体形,便一眼认出,这就是俱平。
“俱將军,是为我大秦尽忠,英勇就义,令人感佩啊!”深吸一口气,刘异悲痛地吩咐道:“来人,剥下一张马皮,將俱將军包裹起来,厚葬之!”
听此言,一旁的俱难忍不住了,喙d陶大哭....
弘农一战,秦军死伤不少,但官与兵,將与卒,总是有所差別的,尤其在战场故事的烘托渲染下。
城关上,中垒营將陈銖注视著城外的场景,对刘异的“奇举”他也观察许久了,此时,素来严肃刻板的陈銖,深深地发出感慨:“这位刘將军,不凡吶!比那弘农营將,强不知多少倍!”
弘农营的徐督將,同样成功撤回,不过面对死伤惨重、一团乱麻,就有些怨天尤人了,昨日当面抱怨不该听刘异蛊惑率眾参战,至于归来的官兵,別说亲自迎接抚慰了,连看都没看几眼,只让属下几名军官安排.....
弘农战役属於秦军联合作战,而大半的战损都出自弘农营,这毕竟只是地方屯成部队,与归德营这样的中军精锐,岂能相比,伤亡率自然差距悬殊。
战前弘农营足足两千多人,战后只剩不足一千了,换谁谁心痛,只不过那徐营將把怨气与罪责推脱到刘异身上,就不那么地道了,其心胸也可见一斑,
陈銖联想起围绕在刘异身上的一些流言,如今看来,那显然是不靠谱的,归德营有“大司马亲军”的名声,岂能交给庸碌之人。
更何况,中军各营主讲,或以勇,或以谋,或长於训练,或精於指挥,总是有几分硬本事的。
深受陈銖欣赏的幢长韩铁,此时站在他身边,听其言,年轻的面庞上带著几分笑意,赞道:“將军所言甚是,刘將军真乃义气之人,魔下弟兄岂能不踊跃而效死力?”
对其言,陈銖呵呵一笑,笑声中感慨意味愈浓,眼神中则多了几分深思。
“只可惜,此次出关没能捞到仗打,若能斩杀几名氏贼,家中又能多添些牲口、铁器与农具了......”此时,韩铁望著东方,遗憾道。
陈铁扭头,看著这名带著几分憨直的军官,不由笑骂道:
:“大好男儿,需有壮志,怎能每日惦记著家中那点田宅?”
闻之,韩铁嘿嘿一笑:“將军有大志,我跟著將军即可。再者,像我们这样的廝杀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战死,在那一日到来之前,自然想著儘量给妻子多置办一些家產.....
此言落,陈銖认真看著韩铁,虽然说著沉重的话题,但年轻的幢长脸上始终洋溢著一种豁达的笑容。
这些经歷过家破人亡、乱世流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底层官兵,未必真的看淡生死,只是世道逼得他们不那么畏惧死亡罢了,尤其在关中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之后。
隨著时间的推移,陈銖也慢慢意识到,秦王究竟建立了怎样一支军队,授勋赐田,绝不止搞赏而已。
“你小子倒是豁达,不过为观你也是有福有运之人,再打拼几年吧,等你上升几级,会有另外一番感悟!”拍了拍韩铁肩膀,陈銖轻笑道。
“可惜氏贼不给机会!”韩铁仍对昨日没能与氏军交上手耿耿於怀。
陈铁则有些严肃地叮瞩道:“战阵之上,首先当明確军令,而后遵令而行。我军东出,只为接应弘农之师,使其顺利西撤关內。
而今,任务基本完成,有何可惜之说?”
见陈铁郑重,韩铁也立刻收起所有表情,执行军令般,抱拳道:“诺!”
为免氏军得到晋军支援后捲土重来,刘异与陈銖並不敢在湖县多做逗留,只休整了一日,便果断放弃,带著伤疲之师,往潼关撤离。
得益於秦王使者东至湖县,对弘农战役以及参战官兵一番肯定与抚慰,军心大振,士气大增,
就连志志不已的徐营將,都是昂首挺胸西归的,
十六日,刘陈二將率军西归,终抵潼关,为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苟政下令开门,举行了一场庄重的凯旋仪式,虽未有正式制命下达,对刘异发起的弘农战役的定性,已无疑问,这是对桓温来犯的开门红。
隨著这支秦军的入关,也意味著,弘农境內再无成建制的秦军,从河防到关防,秦军已完成对晋军的战略防御布置。
关內,苟政下令,杀鸡宰羊,为弘农战场归来的將士接风搞赏、表彰庆功,三军由此大悦。
当关中一派欢声之际,得胜归来的宣德將军刘异,则收拾乾净身上的狼狐与污垢,收敛起锋芒与锐气,单独覲见秦王。
说起来,刘异作为中军一方宿將,甚至被封为宣德將军,可这么多年,还从未单独接见过刘异。以往,有会面,也是在正式场合,抑或跟在大司马苟武身边。
有这层因素在內,就显得这第一次尤为可贵了,刘异也相当重视,这毕竟对他意义非凡。
並不宽的堂屋,因为有了秦王的入驻,而显得威严无比,跨过门槛的第一步,弘农战场上决断果锐、指挥有方的刘將军,浑身上下都透著的紧张。
“末將刘异,拜见大王!”刘异郑重拜倒。
苟政以一种閒適的姿態坐在位置上,看向刘异的目光中少了审视,多了些明显的欣赏。方拜倒,便抬手道:“刘將军免礼!赐座!”
“谢大王!”
“不必如此侷促!”苟政轻笑道。
虽然苟政的语气很平和,態度很亲切,但刘异並不敢有丝毫放鬆,表情一丝不苟,动作一板一眼。
见状,苟政又呵呵一笑,而后道:“弘农一战,將军打得漂亮,尽展名將之姿!大秦有將军这样敢战、善战之人才,何愁桓温不破,晋军不败?”
闻之,刘异身心这才有所释然,小心地瞟了苟政一眼,拱手道:“末將遗憾的是,对符柳所部之顽固,对符硕援军之快速,估计不足,以致將士伤亡惨重,几乎陷入覆灭之危。
若非陈銖將军率部接应,末將等恐怕也难以从湖县脱身,至今思来,仍觉胆战心惊,战慄后怕“越是危险,才越显英雄本色!”苟政眼神中散发著让刘异动容的光,讚嘆著:“未能及时察觉將军智勇谋略,擢升重用,是孤之失啊!”
“大王言重,末將愧不敢当!”这话代表著苟政对刘异彻底的接纳与认可,但刘异岂敢心安理得接受,赶忙表示道。
一番宽慰、勉励之后,苟政笑意微敛,平声静气地问询:“此次弘农一番激战,氏军战力如何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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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问,刘异稍加思索,回道:“稟大王,就交手感受来看,末將以为,氏贼凶悍,但人马皆显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