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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摊牌
    第362章 摊牌
    落日黄昏,天边的夕阳释放著今日最后的光辉,染遍长安上空的云彩。
    笼罩在霞光中的太极殿內,宫人已开始掌烛点灯,而秦王苟政,与巡视归来的御史大夫王猛之间的谈话,也接近尾声了。
    正殿间,君臣二人,一坐一立,丹之上的苟政坐得笔挺,俯视的目光紧紧落在王猛身上,而王猛始终站得从容。
    “景略,御史台狱那百十来人,你准备如何处置?”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息,
    看著王猛,苟政问道,语气中带著几丝难明意味,
    王猛抬手应道:“逐一论罪,当诛则诛,当流则流!”
    “你给孤透个实底,你准备杀多少人?”苟政面容严肃,沉声道。
    迎著苟政那威严的目光,王猛稍作沉默,道:“稟大王,臣所拘犯官罪吏,
    十之八九当杀!”
    见王猛那副平静的样子,苟政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脸色不免复杂。难怪有那么多人攻计王猛,说他为政苛刻酷烈,从他嘴中,仿佛不是要杀一百颗人头,
    而是宰一百只鸡一般。
    “就无通融之处?”苟政问:“须知,这人头滚滚落地,可就长不出来了!”
    望向苟政,王猛微微躬身一礼,反问道:“大王自新安一路崛起,占河东,
    定关中,歷次严肃军纪,整顿不法,所诛將校职吏,同样数以百计,其中甚至不乏功臣、元从,敢问那时,大王可有容情?”
    闻之,苟政摇头:“孤那是治军,现在是治国,二者不可等同类比!军法贵严,然若以军法治国,这国家早晚必亡!”
    听苟政这么说,王猛当即道:“军有军规,国有国法,大王欲拨乱反正,再造乾坤,必当用重典,制暴乱,而后人心乃安。
    自赵末以来,天下崩毁,法禁失序,关中士民久不知法为何物!当此之时,
    必以严法,以做世人!”
    王猛说这话时,那双眼睛仿佛放著光。苟政的反应,却格外平静,或者说冷静,看著王猛,缓缓道来:“入主长安以来,不论是功勋元从,抑或新附贤能,
    都劝孤要以羯赵苛法暴政为鑑,宽刑简政,与民休息。
    你王景略也说,十到二十年內,孤当致力於安民治政,休养生息,积赞国力。今若刑杀过甚,岂非与发展大略,背道而驰?
    孤从未听过,有靠威刑安政养民!”
    对此言,王猛也微微摇头,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抱拳道:“臣力主刑杀的,乃是祸国殃民、作奸犯科之奸臣贼吏、不法勛贵,而非良臣善民!
    此举,乃为祛邪崇,清本源,正基石,唯有大秦政治清明,国法严正,人心乃安,也才能真正休养生息.:::::
    王猛言罢,苟政沉默了,似乎有些无从反驳。然而,道理確实是那个道理但现实的发展与考量,有时却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短暂的酝酿过后,苟政以一种低沉的声音,缓缓说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想必你王景略不会不明白。
    若凡事求全责备,那天下则无不罪之人,无不可杀之人!
    你该知道当前我们是怎样的处境,我们第一要务,仍是活下去,舍此之外,
    皆属次要!
    晋燕两国註定为我大敌,两军来伐,隨时可能爆发。欲在晋燕两国夹缝中求存,除了打造一支忠诚强大的军队,还需文武协力,內外共济,郡县稳定。
    你羈拿的这些官吏僚属,的確可恨,有些也的確当杀。然而他们,却是我们在关中所建统治不可或缺之一环。
    税收、屯田,包括你欲广之法,离了他们,都无法成行..:::
    ,
    “郡县不比长安,那里本是我们影响控制薄弱之处,整整三年的时间,我们方在各郡各县,建立起这么一套可称之为统治的秩序,才勉强获得当地僚长的支持,长安的政令,终於不再是一纸空文。
    做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很不容易....:
    见苟政这番堪称动情的感慨,王猛却是不为所动,望向苟政,坚定的眼神仿佛要在他身上扎根一般:“犹记得,大王曾与臣畅谈平生之志,解民倒悬,兼济天下,绝非易事。
    其中大悲大痛、大苦大累,绝不止战场上的刀山火海、生离死別,前路上还有让人遍体鳞伤、痛不欲生的荆棘,还有更多无时不在的危险与难关要闯。
    眼下,使关內官民,知秦法,畏秦法,守秦法,便是大王要闯的又一道难关。
    突破了,前路未必是坦途,然若一味妥协求稳,那脚下道路,只会越走越窄,越难调头!
    臣不敢妄揣上意,然大王若满足於当前所取得成就,满意於当下之秦国,臣亦无话可说!”
    这大概是王猛第一次在苟政面前这般“无礼”,这般充满攻击性。
    而苟政,面上虽还稳得住,但双自之中的盘然兴趣却快抑制不住了,摆手道:“你也不必激我!道理我岂能不懂?然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事总要一件一件做,操之过急,必有反噬!”
    闻言,王猛又道:“从反赵义军残部,一路打到长安,直至称王开国,可谓一步一个梯级。敢问大王,这数年间,每一个脚步,每一道阶级,是否都走得稳如泰山?是否都万眾一心?
    关中处境固然,普燕的威胁始终存在,审时度势而定策,乃智者所为,然若每施一政,皆瞻前顾后,岂非庸愚?”
    王猛话落,君臣对视几许,苟政终於笑了笑,下意识地摆弄著案上自己的私章,说道:“我是看出来了,你还是在试探我,还是对我心存疑虑!”
    “臣不敢!”王猛闻言,面色微变,当即拜道。
    “无甚不敢的!”苟政淡淡然的:“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为常理,可以理解!何况是你王猛,王景略!”
    不待王猛应话,苟政又道:“只是,用上百颗人头为代价,这手笔实在不小!”
    闻之,王猛的表情闪过少许细微的变化,而后揖手,坦然应道:“大王明鑑,臣之目的,在於明法强制,在立信竖威,绝非为了杀而杀!”
    顿了下,王猛又道:“臣纠察各郡,所见官吏数以百计,其所作所为,但凡於国於民有一利,哪怕能够安分守己、碌碌无为,臣也不会不加细思,即行批捕下狱!
    恕臣直言,眼下御史台狱中所囚罪犯,於秦国百害而无一利,相反是附骨之疽。
    大王所看重的、顾忌的、妥协的东西,他们丝毫不曾具备,不论是统驭土民,还是保国拒敌,都不能指望。
    倘有外敌来袭,他们绝不是衝锋在前、杀敌报国的忠良,甚至不能期待他们尽忠职守,能不投敌背反,已是难得了.....
    便要遵权变之数,也不当用在这些祸害身上!”
    “呵呵......”略带感慨地笑了两声,苟政又淡定了下来:“你这是在诛心,而非诛刑!以猜疑论罪,以將未发生之事处刑,没人会服气!”
    “不谈將来,只论当下,以他们所枉之法,所违之令,所虐之民,其罪依旧当诛!”王猛立刻反驳道。
    此时,审量著这个自己最期待也最寄予厚望的大臣,苟政仿佛能够听到王猛那跳动的心声,感受到一股蓬勃之志。
    良久,苟政方才收回目光,嘴角扯动两下,却是转移话题说道:“景略,你要普法强制,使关中士民遵法畏法,我能够理解。
    然而,你可曾想过,自己所行之法,究竟是汉法、魏法、普法,还是秦法?
    我才收到一道奏表,上面说你所行之法,乃是『王法”,你王猛之法..:::
    此为笑谈,自不能当真。不过,其中所述却不乏道理,时至如今,我秦国依旧没有一套完备可通行全国、约束官民的法条。
    此时讲法,是否过早了,国家无法,官民如何服法,无法而诛之,此谓不教而诛听苟政这么说,王猛的双目中闪过一道讶然,仔细观察苟政片刻,方才缓缓答道:“大王,法固常在,就在士民心中,即便没有法典条制,亦有道德之法,
    君子小人之法!
    法不在苛暴与否,而在公衡。臣此番所谋,乃急症猛药,乃为肃法之威严,
    欲让秦国官民知我秦国有法!”
    说到这儿,王猛面上第一次闪过犹豫之色,终是沉声补充道:“恕臣斗胆直言,大王设置御史台,以臣总理台务,行都察之权,纠不法之事。
    然近半载时间,秦国官民,知御史台者尚且不多,湟论国家法度。此番,却是一个机会......
    .”
    此言一出,苟政也不由深吸一口气,多盯了王猛两眼,忍不住摇头道:“景略,你这不是在明法,这也不是法,是术!”
    闻言,王猛面上却露出了一抹微笑,平静地揖手道:“能安邦定国,致治驭民,何须在意法术之別?”
    “嗯......”苟政轻轻地应了声。
    见状,王猛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大王!眼下的秦国,恰如一株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之幼木,正经受著电闪雷鸣、风霜雨雪的打磨。
    想要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不只需要衝破眼前之阻碍,更需扎实根底。
    此时的秦国的根基还很浅薄,也正因如,方可固本培元,若不儘早修正,待到根深蒂固,这棵树也就长歪了,再难回头.....
    说完这句话,王猛便住嘴了,低头束手,默默地等待著苟政的反应。
    王猛知道,能够反驳他的道理有很多,但世间道路千千方,他只践行自己的路,寻同道之人,觅同志之君。
    於王猛而言,这更像一次摊牌,苟政的志向与能力,王猛很欣赏,他曾许的愿景,也很动人。但是,苟政能给他的支持有几分,他王猛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始终没底。
    嘴上一方句交心之谈,也不如一次实在的、强而有力的行动支持..::
    王猛虽然没有看著自己,但此时苟政感觉,自己身上环绕的全是他的目光。
    一时间,王猛在等待,苟政在思考,殿中也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沉默被苟政沉沉的声音打破:“景略,你想做商君吗?”
    闻之,王猛抬起了头,直视著苟政,定定地答道:“回大王,臣非商鞅,如今之秦国需要的也不是变法(没资格变法)!
    臣做不得前秦之商君,愿为今秦之王猛!”
    “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起在太极殿中,足以让人警醒,苟政腰背挺得更直了,目光带著股气势扑向王猛,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景略,那百十名贼臣恶吏的性命,孤並不在意。
    不过,因为这些贼子,你此番已经得罪不少人,长安城中,满城风雨,近来攻计你的言论,更是甚囂尘上。
    以实言相告,朝堂之上,孤能尽全力,给你最大的支持,但朝堂之外的腥风血雨、明枪暗箭,可是防不胜防,孤也难策万全!
    你要知道,有些功臣勛贵、骄兵悍將,脑子一热,可是连孤的面子都不给的?
    能够感受到苟政平静话语中的关怀与担心,但王猛更能感受到一种期待,因而对苟政对视著,郑重道:“这正是臣想为大王、为秦国匡正的地方!
    有人恨臣,必有人爱臣,然爱臣罪臣,事总需人做,秦国总需变好、变强!”
    此言落,苟政深深地凝视王猛几许,终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放手去做吧!长安的风雨,自有孤为你遮挡!”
    “多谢大王!”见状,王猛深吸一口气,躬身长拜。
    苟政又道:“眼下御史台,仅靠你选拔出的那些御史、僚吏,是远远不够的!今后,总不能每每需要执法之时,都借孤的名號,都用孤给你派的羽林亲卫吧!
    孤自羽林、中军及城卫之中,先调拨给你五百人,充实御史台,作为护法、
    执法之吏卒!”
    任何机构与衙门,有了武力支撑,那权势与影响都是不一样的,苟政此举,
    显然是在进一步加强御史台的权力,实在而有力的支持。
    “臣,拜谢大王!”王猛神情肃重,再拜道。
    “景略,孤此番,可是把秦国臣民的生杀大权都交给你了..::::”在王猛告退之前,苟政语气低幽幽的,似提醒一般。
    “多谢大王信任!”王猛闻声身体微绷,回身一礼:“臣必好自为之!”
    注视著王猛的背影,直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视野,苟政双目中的复杂之色,依旧不曾消散,仍在纠缠、变幻。
    “也就是王猛了!”暗自呢喃一句,苟政收起情绪,目光变得犀利,落在案上的几道奏章上,淡淡地朝外吩咐道:“来人,传吏部尚书杨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