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困兽之城
西门的战鼓则完全不同。
雷霆氏族的鼓点並不急促,而是沉重、缓慢。
每一次声响都仿佛铁锤砸在胸膛,震得肋骨微微发颤,让人心臟骤缩。
鼓声一声声落下,城头的守军便隨之紧绷,仿佛整个身躯都被钉死在那节奏之中。
他们的战土不急於攻城,而是以一种近乎仪式化的方式,在西门前日夜列阵。
晨曦微露时,数千高大的身影便会自旷野中缓缓铺开,脚步沉重,阵势森严。
战斧与巨锤同时举起,寒光闪烁,整齐划一;隨即,鼓点轰然震响,他们齐声怒吼,声势如雷霆奔腾,仿佛下一刻便要踏碎城墙。
可就在守军屏息以待、举弓张弩的瞬间,那股狂潮却忽然止步。
旷野再次归於寂静,只剩风声拂过,留下一种令人心底发凉的空虚。
日落时分,他们文会再度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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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之下,兽人的肌肉在鼓声里鼓胀,眼神赤红。
战斧与巨锤挥舞著划破空气,带起低沉的呼啸,怒吼声轰鸣迴荡,像一股隨时要爆发的风暴。
可无论声势多么惊心动魄,他们总在最后一步收敛,只留下压迫性的沉默,
这日復一日的对峙,比真正的斯杀更令人难以忍受。
城头的士兵们开始变得麻木。
每一次鼓声响起,他们本能地举弓、推石,呼吸急促到嗓子发痛,却一遍又一遍扑了个空。
隨著时间推移,那股紧绷没有释放,反而如毒液般在体內发酵,令他们的手臂越来越沉,精神越来越脆弱。
有年轻的弓手曾在鼓声中失手,弓弦还未拉满,箭矢便跌落在脚边。
他的手指在颤抖,汗水顺著脸颊滑落,盔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
身旁的老兵只是沉默地按住他的肩膀,没有斥责。
因为他们都清楚一一这种压力,根本不是普通人能长久承受的。
到了夜里,鼓点依旧在旷野深处迴荡。
它们缓慢、沉重,透过风声传进城中,混杂著兽人的低吼与喘息,仿佛无数猛兽在黑暗中环伺。
守军的眼皮早已沉重,却不敢真正闔眼。
每当有人靠在城垛上小憩,梦中便会被那如雷的鼓声惊醒,满头冷汗。
西门的火盆燃烧了一夜又一夜,士兵们的眼晴布满血丝,嗓音嘶哑。
可无论多么疲惫,他们依旧死死盯著城下,生怕那道声势浩大的列阵,下一刻真的会扑杀上来。
这並非单纯的攻势,而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消耗。
雷霆氏族以这缓慢而沉重的鼓点,將守军的意志一锤锤砸下。
在城墙上,每一个人都开始怀疑:到底是敌人先出手,还是他们自己先在这折磨般的等待里崩溃?
若说三门的压迫已令人室息,那么北门之外的景象更让人心底发寒。
那里並没有大规模的营地,只有不时闪现的狼影。
一队又一队的兽人狼骑兵,在夜色中游走徘徊。
他们並不发动正面进攻,却像饿狼一般死死咬住王都与外界联繫的通道。
偶尔,城头的弓手能看见他们的动作一一狼背上拖拽著染血的尸体,那是未能闯过封锁的信使与斥候。
户体被掛在长矛上,高高挑起,在城下游弋示威。
嘲弄般的豪叫与狼嚎混在一起,在夜风中传入城內。
每一次,都让北门的士兵紧手中武器,牙齿咬得发响。
他们多想立刻衝出城去,將这些野兽撕碎。
可他们也清楚,一旦离开高墙的庇护,就等於把命丟在黑暗中。
最折磨人心的,还是那昼夜不息的投石器。
兽人的投石器,虽然远不及王都城头的巨型投石机和新式火炮,却胜在数量眾多。
数百架各式各样的投石器分列在三门之外,轮番轰击,仿佛无穷无尽。
昼夜之间,城內从未有过真正的寂静。
石块砸落在屋顶,木樑被压断,屋顶塌陷,
尖叫声隨之响起,有时是一整个屋舍被击塌,压得一家老小葬身其中。
即便是没有被直接击中的街区,也难以安寧。
震动让墙壁龟裂,尘土自梁缝中落下,孩子在惊恐中哭喊,老人祈祷的声音此起彼伏。
每一次轰鸣,仿佛都在提醒一一这座王都虽有三重城墙,却同样会在无休止的敲打中被击碎。
四门之外,兽人营火连绵不绝,黑烟滚滚升上天空。
而城墙之內,人们在这无止尽的声浪中度过每一日。
没有人知道下一枚巨石会落在何处,也没有人能保证明日清晨自己还能站在街道上。
压迫感无处不在,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正一点点收紧,將整座王都扼在掌心。
卡斯顿城內的街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囂。
曾经人声鼎沸的集市,如今被木板与铁链封死,只剩下一片空旷的石板地,
摊位残破,空空如也,水果与香料的气息早已消散,只余下风捲起的灰尘与零落的布条,在空地上无力翻飞。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粮车。
车轮碾压石板,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铁蹄击地的迴响在街巷间迴荡,成了这座城市新的节奏。
每一次粮车驶过,都伴隨著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男女老少蜷缩在队伍里,裹著单薄的衣衫,神情紧绷。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粮车,仿佛那里装载的不是粮食,而是生与死的界限。
空气沉默而压抑,偶尔传来的,是孩子的啜泣与老人低低的咳嗽。
当士兵抬手分发粮食时,人群瞬间涌动,伸出的手臂层层叠叠。
可这种爭抢很快被压制下去。
长矛在队伍两侧闪著寒光,军士冷漠的注视让人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失序,迎来的不会是怜悯,而是惩罚。
粮食越来越少。
一袋粗粮被分割成小半,成年人分到的份量勉强能支撑两顿,儿童与老人得到的,只是一片薄薄的麵饼,干硬得难以下咽。
不少人紧紧著那份麵饼,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有孩子咬了一口,便立刻哭了出来一一苦涩难以下咽,可又捨不得丟弃。
母亲只能一边安慰,一边用颤抖的手把那块硬饼递到自己嘴里,强装笑顏。
街角的石阶上,几位老人並肩而坐,口中低声祷告。言语混乱,却带著一种几乎绝望的虔诚。
他们祈求的是奇蹟,是任何能拯救王都的力量。
可他们的祷告声很快被另一侧传来的低语盖过。
“听说了么?粮仓快空了。”
“有人看见內城的贵族运走粮食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下去。”
“我听我守城的侄子说,兽人那边造了攻城塔,很快就会推到城下——“
这些声音像瘟疫一样在人群间蔓延,越传越快,越传越真切。
每一次有人开口,便会引来更多的眼神,眼神里满是惶恐与怀疑。
巡逻军士很快赶到,喝令驱散。他们高声呵斥,甚至挥动长矛,迫使平民散去。
可就算如此,那些流言依旧没有消失,反而在夜色里越传越烈。
土兵们的神情同样好不了多少。
血丝在他们的眼眶里密布,眼神迟钝而疲惫,步伐在沉重的铁甲下显得格外迟缓。
连他们平日驱散人群时的呵斥,如今也只剩下力竭的沙哑,像是风声在石墙间迴荡他们行走过的地方,石板上隱约能看见点点血跡。
那不是敌人的血,而是他们脚底溃烂裂开的伤口渗出的脓血,在长靴与石板摩擦中一寸寸磨出。
昼夜不停的巡逻、衝突与警戒,把他们的身体拖向极限,却无人敢停下脚步。
平民们看在眼里,更觉心底发凉。
若连这些手持兵刃的守军都疲惫至此,他们又还能指望什么?
於是街头的窃语越来越少,人们不再敢与巡逻的士兵对视,低著头躲进暗巷,仿佛那样便能逃避命运的压迫。
夜幕垂下时,街道愈发冷清。
偶尔传来的笑声反而刺耳,那是有人借酒精麻痹自己,试图在虚假的狂欢中抵挡恐惧。
可很快,醉汉便被军士拖走,丟进阴暗的角落,以免扰乱秩序。
笑声也隨之消失,只留下压抑的沉默。
城墙上的火盆摇曳不定,映出的光影在街道两侧拉得狭长而诡异。
那些交错的影子彼此缠绕,如一根根无声的绞索,悄然套住整座王都。
这座巨城仿佛被困在一片无形的牢笼里,任谁都感觉得到,空气正一点点被抽空。
在这无声的压抑中,卡斯顿的夜晚一日比一日更漫长。
黑暗笼罩的时辰似乎被无形地拉长,篝火的光芒透过城墙的缝隙渗入,像是预兆般舔著石壁。
没人知道明天会不会更糟,也没人敢去想一一那无穷无尽的兽人营火,会在何时真正燃进城內,把王都化作火海。
王宫的议事厅內,烛火在高耸的石柱间微微颤动。
光影映在壁上的掛毯与鎧甲上,带出一片昏黄的暗影,仿佛隨时会吞没殿堂。
厚重的橡木大门紧紧闭合,把外头的喧囂与恐慌隔绝。
可室內的沉闷却同样令人室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压在胸口的重石。
长桌两侧,王国的军政重臣肃然而坐盔甲的摩擦声、披风的拂动声、手掌拍击羊皮纸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压抑到极致的噪音。
案桌中央,铺展著最新绘製的战况地图。
烛光下,那张地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標记。
每一笔红色,都是兽人的军势,每一个符號,都是血与火的印记。
地图的边缘几乎全被涂尽,红色从四面八方匯聚而来,仿佛火焰正在逐寸吞噬。
而在那层层逼近的烈焰中央,孤零零的王都卡斯顿被圈在最中心,像是困兽囚笼。
空气中无人言语,却比任何吶喊都更令人心悸。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一一这是一个正在被火海吞没的世界,而他们正坐在最后一块尚未崩塌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