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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忠诚的假面
    第273章 忠诚的假面
    库腾堡的风在石垛之间迴旋,把秋末的寒意一层层压进城堡的內庭。
    天光尚未完全跃出地平线,义大利宫外的钟声便已敲响。
    沉重的铜音沿著石板街道滚动开去,把半梦半醒的城市唤醒,也把一场蓄势已久的盛典推上舞台。
    这是一场王权的宣言。
    冯·奥利茨的死像一块巨石砸进西格斯蒙德的权力版图,溅起无数波纹。
    冯·波尔高被活捉的消息,更在贵族与军队间引发猜测与暗流。
    这两人都是西格斯蒙德手中最信任、最倚重的下属,一个在边境镇压反叛无往不利,一个在政治场上清除异己手段狠辣。
    如今,一个户骨未寒,一个生死不知,王权原本坚不可摧的外壳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西格斯蒙德绝不能容许这种裂缝扩大。
    在他的认知里,权力的强弱,从来不单由手中军力决定,而是取决於敌人和盟友对你的“印象”。那是一种必须维繫的错觉一一王不可侵犯。
    一旦这层印象开始动摇,敌人就会试探,盟友便会犹豫,原本稳固的秩序,將在暗地里一点点崩塌。
    所以,他需要一场迅速、公开、且足够震撼的宣示场能让所有人重新相信王权依旧稳固无比的仪式。
    御前比武便在这样的背景下被仓促筹备。
    这绝不是单纯的娱乐或庆典,它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立威行动,是一面挥向权力裂缝的铁锤。
    地点被选在库腾堡的义大利宫內,时间安排在秋末的一个晴日,藉助冷冽清新的空气与高悬的日光,让武备的锋芒与王权的威严一同呈现。
    邀请对象极为广泛:
    本地的波西米亚各大贵族,既要让他们亲眼看到王的力量,也要警告那些暗怀不轨之心的人。
    德意志诸侯与匈牙利使节,他们中有人是潜在的盟友,有人则是对手,西格斯蒙德需要让他们回去后带著敬畏与顾忌。
    甚至还有义大利的商会代表与教廷派来的观察者,他们的见闻將会在欧洲的宫廷与市集间迅速传播。
    这是一场政治秀,但用的不是言辞,而是钢铁。
    比武场的布置从前一日黄昏便已开始。
    义大利宫內庭原本是石板铺地,两侧长廊下列著整齐的廊柱,此刻中间的空地被铺上细沙与松皮,减少打斗时的反弹与滑倒。
    四角搭起观礼高台,用红与黑相间的慢幕围成方形,象徵权威与肃杀。
    场地外围的戒备比平时任何一次庆典都要严密。
    第一圈是王室近卫,手持长戟,排列得如同一道无缝的墙,
    第二圈是库曼战土,身披镶钉皮甲与锁甲,手握弯刀,周身杀意逼人,不容轻视。
    最外圈则是步兵与侍卫混编,负责看守所有入口,防止任何未经许可的人接近內庭。
    这种层层防护,不仅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向每一个在场的人传递一个信息一一王座周围,没有人可以轻易触及。
    当晨光洒下,贵族们陆续登上看台。
    波西米亚的大领主们坐在正对王座的主位席,披著带家纹的斗篷,胸前佩掛金炼与宝石。
    德意志与匈牙利的使节则被安排在王座右侧的位置,方便他们近距离“欣赏”西格斯蒙德的威仪。
    义大利商会的人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视野虽稍逊,但足够让他们看清每一次剑光与碰撞。
    教廷的观察者则在左侧,他们的长袍在冷风中微微摇曳,目光冷静而专注。
    贵族席上,低语与寒暄交织著,金属甲片的摩擦声和剑鞘的轻响时不时打断交谈。
    人们表面上閒谈著战马的血统、钢材的產地,实际上眼角都在不时警向王座与场地一一他们知道,今天的“表演”,与未来波西米亚的政治格局息息相关。
    西格斯蒙德在鼓声中出现。
    他身著深红色的礼袍,外罩一件短甲,象徵武力而非战斗所用。
    他头戴金冠,步伐稳健,面色如常。
    身后跟著几名侍从与持令官,手中托著王座的徽剑与象徵奖赏的金环、锦章。
    他走到高台中央,坐下。
    这个位置不仅让他可以俯瞰整个比武场,也让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在失去了奥利茨与波尔高之后,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种俯瞰的姿態。
    今日的比武流程已经公布:
    先由各地贵族推举的青年骑士进行多组对战,展示各家武备。
    再由义大利宫近卫与库曼战士进行混编战术演示,显示西格斯蒙德魔下战士的协调与衝击力。
    最后,压轴的一场,將由“王室剑术大师”莱昂,对阵西格斯蒙德的近卫统领查巴·莫尔纳尔这一安排看似只是礼节性的收尾,实际上是全场的高潮与定调,
    查巴·莫尔纳尔是西格斯蒙德的心腹,统领王室近卫,久经战阵。
    莱昂则是最近由西格斯蒙德亲封的剑术大师,被尊称为“波西米亚剑圣”,技艺已被无数次证明。
    在西格斯蒙德的设想中,这场收尾的真剑比武,將向全场昭示一一即便失去了奥利茨与波尔高,王权依旧手握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他依然手握重兵,没有失去真正依仗的力量。
    莱昂站在內庭东侧的待战廊下。
    今日他穿著的是全副板甲一一从头盔到足甲,没有一处裸露。
    板甲表面经战场锤炼的钢色泛著冷光,关节处的链甲灵活嵌合,既能保证机动,也能承受重击。
    他的左臂护甲边缘特意加厚,这是为了硬格部分攻击,能以防护换来进攻距离。
    肩甲宽而顺滑,护喉与颈甲紧密贴合,最大限度减少致命空隙。
    一一这些,不仅是为了应对今天名义上的“真剑比武”,更是为他心中那场可能发生的孤身血战做准备。
    剑一一是他惯用的那柄长剑,父亲马丁留给他的遗物。
    剑鞘斜掛在腰侧,便於全副武装下迅速拔出。
    莱昂一遍遍確认盔甲与武器的状態,每一处扣环的鬆紧、每一块护板的贴合度,都要与身体融为一体。
    阳光终于越过屋脊,照亮了比武场的沙土,也照亮了莱昂身上的板甲。
    他缓缓呼出一口白雾,手掌搭在剑柄上,感受那熟悉的冰凉与力量。
    今天,这副全副武装的身躯,將是舞台上的“忠诚之剑”。
    而在他心底深处,这副武装也是另一种预备一一旦舞台的剧本被他亲手撕碎,它將是他杀到最后一刻的依仗。
    “义大利宫近卫统领,查巴·莫尔纳尔!”
    “王室剑术大师,莱昂!”
    司仪高声报名,两个名字在慢幕与石柱之间迴荡一两道全副武装的身影自相对的廊下缓步而出。
    盔甲的接缝在步伐间轻响,像两柄未出鞘的刀在空气里互相问候。
    查巴比莱昂更高大壮实,他右手持长剑,左手圆盾贴身一一这是战场上最简练也最难攻破的组合。
    面罩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沉稳呼吸在起伏,稳定得像钟摆,
    两人在相距十二步停下,剑尖斜垂、彼此行礼,阳光把两柄剑的寒芒同时照亮。
    “比试开始—
    司仪一声落下,鼓点骤停,现场安静得只剩呼吸。
    第一回合。
    查巴先探一步,圆盾斜掛胸前,长剑从盾边外滑出,带著正统骑士的厚重直压。
    莱昂没有退,他將剑身平举,以刃背轻贴对方剑脊一推,借力把这一下厚重的试探卸掉,脚尖顺势向外一点,身形错开半侧。
    第二回合。
    查巴收势极快,盾缘上挑,试图掀起莱昂的剑路。
    莱昂手腕微沉,剑脊在盾缘上一“咔”止住,隨即快若呼吸地“贴、滚、切”一一贴住圆盾的弧面向內滚切,剑锋从盾背边缘撩起,直指对方颈甲下沿的软缝。
    查巴肩甲一抖,以盾后沿一撞,將这道险角压散,长剑顺势横扫,鏗然擦过莱昂胸甲前棱,火星在钢上跳了一个弧。
    观礼台传来一串克制的低嘆。
    懂的人看得明白:两合之间,皆是真招一一若非盔甲与克制,这两处已足见血。
    第三回合到第五回合。
    双方加快了骨子里的节奏,却仍谨守“御前比武”的分寸。
    查巴以“墙”逼人:圆盾不断变角度推进、压迫、切断莱昂的躲避路线;他的剑势不求巧,
    只在缝隙出现的瞬间直取中门,从不贪第二剑。
    莱昂以“水”化墙:步伐几乎不发声,凡盾缘压来,便以刃背黏住、以护手勾住、以剑脊滚出,反借对方推动而转位。
    他的剑在查巴的盾与剑之间不停“缠、带、崩”,每一次交错都不拖泥带水。
    第六回合。
    查巴突然变速,大步压身,圆盾贴胸,长剑从盾后猛刺。
    力道之纯粹,像是以一整面墙突然向前倒下。
    莱昂没有闪避,他左臂抬起一一厚加的护板硬挡这记直刺,钢与钢相撞发出闷响,长剑在护板上滑出一道划痕。
    他同时以右手长剑由下向上“挑托”,贴著对方剑脊把力道拋高,趁查巴重心未及回收,跨小半步入其侧门,剑锋即將掠过腋下缝隙。
    查巴的反应快得近乎本能:
    圆盾猛然迴转,盾面自內向外一拍,將莱昂的剑“啪”地压下。
    他膝关节向前一顶、肩甲一撞,硬生生把莱昂撞退半步。
    两人盔甲在一瞬间贴到一起,沉重得像两块山石相互碾压,呼吸隔著面罩都能听见。
    台上有贵族脱口而出:“好!”隨即自觉收声。
    这是军阵里的力道,不是舞台上的招。
    第七至第十回合。
    查巴开始调动步法,逼使莱昂在內侧转圈,企图將其“圈死”
    莱昂反其道而行之,不抢中心,专走边线,以最小的步幅保持“进退都有门”。
    他的剑与查巴的剑在半空中一次次交错,擦出短促、尖细的声音。
    甲面上零星的火点被阳光吞没,又迅速燃起。
    某一瞬,莱昂剑锋贴著查巴的肘甲划过,留下一道纤细的痕。
    几息后,查巴的剑也在莱昂的胸甲上刻下一道白印。互有所得、互不冒进,两人把“真剑决斗”与“御前比武”的边界拿捏到毫釐。
    第十一回合。
    莱昂主动增速。
    他先以“拍挡”轻轻击开查巴的剑脊,剑身沿著圆盾外缘“滚切”上爬,护手在盾缘上一勾,
    整柄剑像被“掛住”一样突然转向一一剑锋从上往下直切面罩的眼缝。
    查巴半步后撤,颈甲下沉,面罩上沿“当”地一声被划起一道亮线。
    若无面罩,此刻恐怕已血四溅。
    查巴不退反进,圆盾前探、长剑顺势压落,欲以“合身贴靠”打断莱昂的速度。
    莱昂左肩一沉,用加厚的护板去“顶”对方的盾边,硬生生在贴身里创造出一线缝隙,长剑“咔”的一声鉤住查巴的护手,把他下压的重心拖斜半寸一一足够出杀招的角度,却被莱昂在一瞬间收住。
    两个人同时止步。
    彼此心里都明白:再深半寸,就不是比武,而是搏命。
    四周静得出奇。
    同仪看了王座一眼,抬手做了收势的手势。
    查巴微一点头,圆盾外展,长剑下垂,先行退半步,以礼示意“可止”。
    莱昂剑尖轻触沙地,顺势收回,向查巴行礼。
    两人分立两侧,盔甲上沾著细沙与细小的划痕,胸口起伏却依旧均匀。
    鼓声重新响起。
    不是狂热的喧譁,而是像潮水一样的、从四面八方向中央推来的讚许。
    懂行者在私下点头:这是真刀真枪下的最高水准,能杀,但不杀;能胜,却不以胜求名。
    查巴转身退至近卫列中,圆盾一翻、剑入鞘,站回原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唯有他面罩后的目光比先前更凝重,在沉默里给了莱昂一个只属於剑士的承认。
    司仪引著几名內侍向莱昂走来。
    礼仪冠冕、托盘上的锦章与金环在日下闪耀一一国王赏赐的环节到了。
    按例,压轴的真剑比武落幕后,“王室剑术大师”当著四座之眾受赏与宣誓,这一刻不只是对个人的礼遇,更是王座对“技”之收拢:
    技艺属於王,荣耀属於王,掌声也属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