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前因后果
山风掠过林梢,捲动枝影婆娑,吹得火光在黑夜中瑟瑟飘摇。
营地边缘的警戒线在命令下向外推进了一层,鎧甲的摩擦声、靴底踩上松针的轻响隱隱传来,交织成一股张力紧绷的静寂。
凯萨琳低头坐在一旁,披风裹身,仍不肯放开握著短剑的手。
她的指节泛白,显出惯常的紧张与戒备。另一只手轻轻扶著那名受伤男人的肩,始终不曾移开。
那男人闭著眼,面色苍白,
额角、嘴角皆已乾裂,沉默地抵御著痛楚。
但每隔数息,他的鼻翼都会剧烈颤动一次,像是被压抑著的挣扎浮上海面透气一没有呻吟,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更让人清楚,他的伤势仍在持续恶化。
莱昂静立在夜风中,披风无声地垂在背后,边缘被风捲起,又落下。
残火在他身侧跳跃,將他鎧甲的边线映得若隱若现。
他双手垂落身侧,目光静静扫过那三人,神色凝著夜色的冷意。
沉默数息,他才低声开口,语调平静而沉稳:
“从头说起。”
这句话仿佛是早已写好的引子,古德温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抬起头。
他仿佛等著这一刻许久,像是一个终於从漫长流亡中找到倾听者的人,也像是一个风尘僕僕、总算能坐下诉说的吟游诗人。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他嗓音沙哑,吐字却清晰,“我接到瀚纳什阁下的委託,
要我前往特罗斯基地区,调查卡蓬少主的下落。”
火焰在他说话间跳动了一下,古德温顿了顿,像在斟酌某些细节是否应该省略,终究还是说了出口:
“那时少主已经离开拉泰多日,原本只是前往送封信,不该耽搁太久。但他迟迟未归,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他说著垂下目光,声音也低了些:“瀚纳什阁下十分忧心—毕竟如今的局势,不再是从前那种能说走就走、安然来回的太平时日。”
他苦笑著摇了摇头,隨即朝火堆中看了一眼,那片炭灰中偶有火星蹦跳,仿佛回应著他言语里的不安:
“不瞒你们,我不过是个喝惯酒的老教士,平日只懂些祷告、『稍微通晓'几招剑术他手指轻轻拨了拨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我接了任务,换了身便装,一路摸进特罗斯基周边,想著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一打听消息,找人问话,去村庄的酒馆里看看。”
山风拂过他肩头的披风,微微一动,他顿了顿,望向火焰映出的自己,像是从漫长回忆中再次调出最初的画面。
“直到那时,我还以为这只是件找人的差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火焰吞进肺中才换得那口喘息,然后才继续道:
“可就在一个小镇的酒馆里,我听人说起了一件事。”
古德温声音低了下来,像是怕惊扰了火光背后的黑暗。
说到这里时,他抬起头,目光在跳跃的火焰中停顿了一息。
“他们说,不久前有一支队伍,从特罗斯基城堡出来,走的是东南那条山道。途中—遭了伏击。”
他顿了顿:“那场战斗打得很凶,喊杀声震天—那一带的村民都听见了,可没人敢靠近。”
“但还是有几个胆大的,说远远看见过一那支队伍里,有个年轻人,看模样是贵族,穿著和旁人不一样,不是波尔高家的人,也不像是卫兵装束。”
他抬起眼,望向莱昂,语调沉了下来。
“我听完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汉斯·卡蓬。除了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莱昂神色不动,默默听著。
古德温没有等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道:
“所以当时我没再多想,立刻动身去了他们提到的地方一在特罗斯基东南方向,有条旧山道,是通往磨坊的路径,地势起伏险峻。”
他说著,缓缓俯身伸出右手,用指节在地面沙土上划了道弧线。
“我赶到时,那场战斗早就结束了,空气里还有一丝血腥味山风吹过来的时候,
能听见乌鸦的叫声。”
“地上血跡清晰,有大段拖拽痕,还有一截破碎的马鐙散落在路边—但幸运的是,
我没有在其中找到卡蓬少主的尸体。”
他顿了一下,像是又回忆起了那天的景象。
“我想再深入看看,顺著血跡与拖痕一路追踪—想看看,这些人是被谁袭击的,又逃向何处。”
莱昂的声音忽然响起,语调平静如石:“於是你就找到了他们。”
古德温抬眼看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短暂的苦笑,轻轻点头。
“是的。”
他顿了顿,隨后转头,看向自己身旁那名缠满绷带、气息紊乱的男子。
火光映照在对方潮湿的额角与紧咬的下頜上,脸色苍白如纸,唯有胸膛依然微弱起伏著。
“我追著线索,一路从山道追到溪谷,从溪谷翻过林边的乱石坡,最后—找到了伏击者的首领—就是他。”
他指了指旁边那名绷带缠身、满脸汗水的男子一杰士卡。
莱昂的目光顺著他的指引落过去,杰士卡仍闭著眼坐在那里,未曾回应,但眉宇间隱约抽动了一下,显然在听。
“他们—並非寻常的劫匪。”古德温语气微变,带上几分肃然,“而是一支有组织、有目的的反抗军。他们不是衝著財物去的,而是衝著波尔高去的。”
莱昂缓缓点头。
“继续。”
古德温吸了口气,望向火光中翻动的余灰。
“我和他们交谈之后才知道,这群人,竟然也是西格斯蒙德的反对者。”
火光映在古德温脸上,使他本就疲惫的面容更显斑驳。
“这一切並非偶然。他们,是故意袭击波尔高手下的。”
古德温指了指一旁的杰士卡。
“杰士卡,他带著手下潜伏在这周围已有不短的时日,特罗斯基是他们的目標—准確说,是特罗斯基城堡的领主,冯·波尔高。”
他说到这里,语调下意识放缓。
“你应该知道冯·波尔高是何人。他是最早向西格斯蒙德效忠的波西米亚贵族之一,
一直帮他镇压波希米亚各地的反抗者,是叛徒们的头目。”
莱昂目光不动,陷入思索。
“所以杰士卡的人伏击了那支队伍。”古德温低声道,“他们判断那支队伍是波尔高的手下,便设伏截杀一只不过没想到—汉斯·卡蓬也在队伍里。”
说到这里,他嘆了口气:“卡蓬原本只是来送信的,但他却被冯·波尔高所矇骗了,
波尔高谎称需要他帮忙剿匪,於是他便主动要求加入了这支队伍—结果反被杰士卡他们当成了敌人。”
“杰士卡的態度起初很强硬,把我当成冯·波尔高派来的人。直到我报上了身份和来意,发现我们原来站在同一个阵营。我问他们卡蓬在哪,他们告诉我一卡蓬当时就在那支被伏击的队伍中,確实被他们所俘虏了。”
古德温说到这里时,目光有些复杂。
“不过他们说,卡蓬没有受伤,也没有被虐待。他只是被暂时关了起来。因为起初他们不清楚这名贵族少年的具体身份。”
“杰士卡说得很明白。”古德温看了莱昂一眼,“他说他们不是盗匪,而是反抗军,
是站在波西米亚正统这边的反西格斯蒙德武装。”
莱昂的神情始终未变,只是冷声道:
“继续。”
古德温点点头,呼出一口气。
“误会解开后,杰士卡带我去见了卡蓬本人。他確实没受什么苦,倒是脾气大得很,
一口一个『本少爷是来送信的,不是来受困的',我了好些功夫才劝他闭嘴。总之,当误会解开,我们终於打算离开这片鬼地方的时候,才发现,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本来打算休息一夜后,在第二日启程,带著卡蓬少主返回拉泰。可惜—”
古德温的嗓音变得更低了些,像是隨著火光渐暗,他也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惜—”
“可惜什么?”
莱昂的声音响起。
古德温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不远处仍然沉默的杰士卡:
“可惜—敌人来了。”
“就在第二天清晨,我们所在城堡的哨兵突然吹响了號角。”
他用手指在火堆边敲了敲:
“是因为敌袭。”
莱昂低声道:“冯·波尔高的援军?”
古德温点了点头。
“卡蓬说,从旗徽上来看,来的是敌人好像是布拉格的军队,他们纪律严整,装备精良。他们的指挥官,是一名叫—马科瓦尔的爵士。”
话音未落,莱昂的瞳孔猛地一缩。
空气骤然沉凝。
他身体未动,整个身子猛然绷紧一那道藏於梦魘深处的名字,如野火般从古德温口中躥出,毫无预兆地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杀意。
马科瓦尔·冯·奥利茨。
他绝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那个在噩梦中出现无数次的骑士,那柄从父亲马丁背后斩落的利刃,那双站在血泊中俯视一切的眼睛。
他的呼吸短促了一瞬,旋即压下翻涌的心绪,语声低沉却冷如利刃:
“马科瓦尔?是不是一个—面容阴鷙的光头骑士?”
古德温微怔,似乎察觉了莱昂语气中的异样,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是—正是那样的人。他穿著一幅板甲,身形高大,眉骨极低,眼神像蛇一样,让人心里不舒服—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