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援军已至
天色尚未大亮,白岩堡的高墙已被寒风扫得鏗然作响。
东侧山脊的灰雾还未散尽,山谷间的残雪也未全然融化,但从城头往下望去,那些泥泞、血污、破败的壕沟与倒塌的木柵早已不再有冬意,唯余死气。
岗哨上,一名年轻的民兵靠在木柵后打著瞌睡,肩上的矛斜著滑落,直到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將他惊醒。
他猛地站直,神色慌乱地扫视四周,却只见身旁的老兵蹲在矛架旁,把盔摘下放在脚边,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割著乾裂的咸肉干。
“別睡著了,狗娘养的,”老兵头也不抬地咕嘧,“这地方可不是让你做梦的。”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强撑著站好。
他的靴子已经湿透,脚趾冻得发紫,一整夜没换岗,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不远处,壕沟边燃著残火,一堆带血的破布和木屑正冒著灰白的烟。
那是昨夜被冻死的两个士兵之前的营帐,他们的户体还未来得及埋,只用一块麻布蒙著。
整个东坡战线,从壕沟到哨塔,从箭垛到防墙,皆悄无声息。
没有敌人进攻,没有號角响起,没有巡逻的脚步声。
只有寒风和偶尔的呛咳,像沉重的喘息,提醒著这座堡垒尚未死去,但也快活不下去了。
白岩堡的议厅中,一张地图铺在长案上,边角压著铁盔与两支空水囊。
特雷蒙侯爵坐在桌前,披著一件沉重的灰狼皮披风,双目通红,脸颊浮著病態的血色。
他已经很久没有合眼过了。
炉火烧得极旺,热气却无法驱散他身上那股泛著寒意的肃杀。
“主堡蓄水井的水位昨日清查过了。”侍从站在一旁,小声匯报,“按昨日配比,再喝两日就要见底了。”
“外围的粮仓呢?”
“剩下的全数调进堡里来了,还有几匹伤病的战马,也都宰了熬汤。现在前线每人每日一块干饼、一杯水。”
特雷蒙侯爵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的南缘,那里是通往格林泽的山路,此刻被一枚黑色小石压著,標记为“已断联”。
“斥候还在试图探出东边那条山径。”侍从小声补充,“但前天派出的那支五人小队——“一直没有回来。”
特雷蒙移开视线,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不是第一次在困局中坚持,但这是第一次一一他觉得无路可退。
几日前,他们尚有八千多名士兵,有火油、有石弹、有滚木,士气虽谈不上高昂,但至少可堪一战。
但六日过去,未见兽人攻城,也不曾听闻援军的消息,粮食和水日益减少,伤病却反到与日俱增,士兵们眼中的光越来越少了。
“卡洛子爵的人昨夜又在营中闹事了。”另一个侍从低声道,“说要保留兵力,不肯派人轮值前线。”
“处理了吗?”
“利安男爵替他们补了岗。”他顿了顿,“但—只怕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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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蒙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望见城墙下的广场上,几名士兵正吃著分发的煮马肉,蹲著、靠著、或乾脆坐在地上,不说话,只是机械地咀嚼。
他们的甲衣早已满是污垢,眼中没有光,只剩机械的生存本能。
“他们不是怕死。”特雷蒙低声道,“他们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西境”侍从犹豫著开口,“西境西部和南部的各位领主为何一直迟迟不见他们的援军?”
特雷蒙没有回答。
他知道西南方向的贵族曾答应派出支援,但自己却一直没有接到半条確切情报。
通往格林泽方向的道路被兽人封锁,通讯中断,连信鸽都未归。
也许他们正在来,也许他们根本没打算来,
特雷蒙现在只知道,白岩堡如果再不破局,他们就真的完了。
他转身回到桌前,在地图上缓缓推开那块黑石,將它从东南角推至堡垒外围的东坡防线附近。
他没说为什么,只是放在那里,像在等待一个迟迟不来的答案。
白岩堡外,鼓声未响。
敌人依旧静默。
但风,似乎比昨日更寒了几分。
中午前后,雾气仍未散尽,白岩堡的东坡与南麓像是沉入了死水之中,只有风从林间穿过,掠起旗帜的边角与哨兵的披风。
东侧高塔上,一名负责望岗的弓手伏在垛墙后,双眼布满血丝。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见敌军的真正动静了。
兽人似乎也疲惫了,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打算主动攻打这座堡垒。
从第二日开始,那些兽人便不再靠近,只在外围继续埋桩、竖障、设哨,夜里时不时点起火堆、敲响战鼓,以此干扰被围困的守军睡眠休息,却始终不越过防线一步。
这是一种压迫,但不是压城,而是压人心。
“都快饿死了——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弓手喃喃一句,咬了口乾饼,几乎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雾气深处传来一阵模糊却规律的鼓声,节奏奇特,却並非兽人那种野性十足、咆哮般的敲击。
那鼓声沉稳而有序,从远处丘林传来,带著些许迴响,又被雾气削弱得像是幻觉。
“.—你听见了吗?”弓手扭头问搭档。
另一名哨兵顿时紧张,抓起弓矢:“是兽人吗?”
“不像。”弓手眯起眼,“像是—————
他话音未落,一缕黑影从山脊雾气中穿透出来,像是长矛,又像是旌旗的竿尾。
紧接著,是马蹄声,踏在土地之上,带起一连串的震响。
然后是第二面旗帜,披著浓雾,自东南林间疾驰而出,猎猎展开。
那是一面灰底红纹的族旗,边缘残破,却清晰可辨其主纹章一一只展翼的铁鹰,西境邓维尔伯爵家的纹章。
而在它之后,又陆续展开十几面不同的贵族旗帜,依次浮现於东南林间。
“是我们的军队?”弓手惊得几乎將弓滑脱手,声音高了几分,“是援军!”
塔楼守军顿时大乱,传令兵跌跌撞撞衝下阶梯,不顾一切地向堡內衝去:“援军来了!有军旗是西境南部的贵族一—看见家族纹章了!”
堡外的营区一片混乱,有人衝出营帐,有人拎著穿了一半的护胸,甚至有人打翻了汤锅都未察觉。
高墙之上,特雷蒙已走上主楼塔,立於风中,身披灰黑披风,面无表情。
他远远望向那片正在逐步展开的军列。
视野中,雾气隨风渐散,一支编制整齐、配比规范的人类军队正从丘陵东南坡道走出,骑兵为前锋、长矛兵列於中军,旗帜排列分明,正沿敌人防线西侧推进。
兽人防营中已有骚乱,岗哨奔走、號鼓断续,一支小型哨营甚至已开始撤退,
特雷蒙望著那十几面高高扬起的家族旗帜,目光一一掠过。
邓维尔伯爵,来了。
一安德烈家族的蓝金双剑纹章,也在。
还有安东子爵的黑狼焰纹··
他视线一凝,终於看见那面稍落后却十分显眼的旗帜一一黑底银纹,一头狼首正对前方。
那是赫曼子爵的纹章。
他收回目光,久久未语。
“侯爵大人,”一身旁的军官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
“真的是西南几位领主的联军?可他们爵位相差不多,向来谁也不服谁—这支军队是谁统领的?”
特雷蒙站在高台前,望著远方那些正在逼近的旌旗与整齐列阵的队伍,语气极低:
“確实是西南诸领的援军。”
他没有立刻回答军官的问题,只是静静注视著那支大军缓步展开的阵列。
旌旗顺风而展,步序整齐如一,没有混乱的气象,只有钢铁压境般的肃然。
“他们已经被整编统一,不只是各家私军的胡乱拼凑。”他缓缓开口,语气带著几分凝重,“能让这些领主放下彼此嫌隙、服从號令的人必定是一位真正高明的统帅。”
军官皱眉,低声道:“可西南好像並没有这样的人物吧—“
特雷蒙依旧凝望著前方,眼中掠过一丝深意。
他想起数日前自西南传来的战报,想起那些兽人的首级,还有那个在西境乱局中如刀锋般突出的名字。
“也许现在有了。”他低声道。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如沉石入水,在他心中激起不小的涟漪。
雾还未完全散尽,林丘之间仍残留著潮湿泥土的气息。
莱昂一身银灰色板甲,立於战马之上,沉默望向远方山丘下的兽人。
他身后,是两千余人组成的西南部联军,阵列分为三翼,轻骑列於两侧,枪盾兵与弓弩手为主军。
旗帜已插入山脊,他的队伍正沿著一条丘坡下切,朝著白岩堡外围东南角的敌人侧翼压进。
“敌人最前方的小型营地已击破,他们现在陷入了一片混乱。”
卡尔快马奔至,低声道:“对方根本没想到背后会遭到攻击,根本没有对我们这个方向设有防备。”
“他们不觉得人类敢从格林泽里杀出来。”
莱昂挥鞭高呼道:
“步兵推进,枪盾兵在前。”
“骑兵两翼包抄,弓弩手准备。”
“攻下坡底那道营寨的柵栏,打穿他们。”
“让白岩堡里的人看见我们的动静。”
卡尔领命,策马转身,军令飞速传下,整支军列迅速收紧。
下一刻,战鼓响起。
第一轮,是步兵推进节奏,第二轮,是骑兵配合衝锋的节拍,第三轮,是决战开始的鼓点。
旗帜展,刀锋动。
前方的重甲步兵如潮水般推下丘坡,脚步鏗鏘,枪盾交错。
前方的柵栏处,仅有两百多名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兽人,才刚刚集结起来,便已看见人类骑兵从两翼扑来。
莱昂立於坡脊,策马缓行,直到前方第三列士兵越过敌人第一道路障时,他才低声说了一句:
“太慢了。”
他猛然夹马衝出,身后的亲卫骑兵迅速紧隨而至,座下战马踏碎地面泥泞,掀起一串飞尘与残血。
骑枪低举,直接在兽人防线上衝出一道破口。
敌人勉强维持的阵线瞬间崩塌。
其他各个方向的兽人尚未来得及赶过来支援,这处营寨的兽人便已被人类军队冲得支离破碎,
重甲步兵如铁锤压下,盾面连击、枪剑刺面,一股血浪在东南山脚涌现。
一名兽人百兽长试图聚兵反击,却很快便被莱昂注意到,策马衝来,一剑斩首。
莱昂没有回头去斩杀那些惊惧溃散的兽人。
他知道,自己身后的士兵已经开始接管战场,那些残敌不值得让他再回头。
他只是勒马向前,独自一骑,径直衝过满地狼藉的兽人营地。
烧毁的帐篷、翻倒的辐重与横尸的战士一一从他身旁掠过。
兽人营地外圈的阵地已然崩溃,他无声穿行其间,如刀锋划过血肉路障,直到踏上一块突起的丘石。
他收韁立马,缓缓举起手中的战旗。
那是一面染著血与泥的旌旗,底色已不辨本色,只余斑驳的战痕在旗布上交织出沉沉的红与褐在风中,它猎猎作响,仿佛要將这片战场撕裂。
白岩堡的城墙上,眾人无一例外都看见了它。
一面旌旗,在敌军之中,高高立起。
一不是王都派来的使节,不是哪位贵族雇来的佣兵团。
那是西境的西南角,一片早被人们遗忘、诸侯轻视的偏僻角落,是从格林泽泥沼中走出的军队,是一名他们从未寄予过希望的年轻人。
可他真的来了。
不是来报信,也不是来请个。
他带来了一支真正的军队。
带剑,带血,带著未曾熄灭的怒火与誓言。
高台之上,特雷蒙的目光越过重重硝烟,定格在那道身影上。
他几乎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竟然真的有人从被兽人控制的区域中,杀到了这座已濒绝望的堡垒之前。
莱昂也看见了他。
他望向堡垒之巔,目光沉静。
但他没有举手致礼,没有传声喊话。
他只是缓缓俯身,將那面战旗插入丘石之上。
紧接著,他转身,抽剑。
马蹄一橙,他再次冲入尚未彻底崩塌的敌阵一一没有迟疑,也不等回应。
他用行动来回应所有的质疑。
用一面旌旗告诉这座城堡:援军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