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围三缺一
下午时分,风势转急,天光自西边压来一层淡灰,阳光透过云隙,在丘陵线的边缘投下长影。
就在这压抑沉静的气息中,丘陵西侧忽然传来连绵不断的马蹄声,与断断续续的號角声交织迴响,打破了白岩堡上空短暂的沉寂。
这不是敌人的动静一一这是援军的號角。
西境各地派出的援军部队,正穿过山岭与碎石岗,陆续抵达。
远远望去,谷地上的道路上浮起一道道尘雾,一面面族旗与封邑纹章正隨风猎猎而动,鼓舞著久候消息的白岩堡守军们。
三支封邑军队在不同时间先后现身。
先到的是西岭的洛曼伯爵魔下私兵,五百余人。
甲胃式样繁多,有佩著板甲的骑土,也有仍穿著皮革罩衣的士兵,阵列鬆散,步伐不齐,途中有士兵边走边啃肉乾,甚至还有人脱盔束带,怀閒聊。
特雷蒙侯爵立於堡门高台,目光未动。
身旁的侍从低声道:“洛曼伯爵的兵来得最快,但他的军队混杂了很多佣兵与民兵,装备破旧,未做系统整编。”
“他这叫快?”特雷蒙淡淡,“这叫杂乱不堪。”
侍从没有接话,只是记下这句评语。
紧隨其后的是弗朗河谷卡洛子爵的部队一一两百名骑兵,身披红蓝色披风,穿著轻锁子甲,兵器统一为骑枪与长剑,马具保养良好,號令一致,营地落位迅速。
“这支骑兵可用。”特雷蒙略点头,“派他们去右侧林坡驻守,暂时作为斥候集群。”
“是。”
最后进堡的是布兰托高地的利安男爵军队,仅四十余人,却全员披掛重甲,盾斧俱全,阵列厚实,行军稳健,兵士肃穆无声。
“利安家族底子浅,但这一支是真正能衝锋陷阵的精锐。”特雷蒙沉声道,“调入主堡预备军,列为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明白。”
三支部队陆续入驻,白岩堡外防区渐趋成形。
但整个驻地仍显杂乱一一各家军帐各自分布,號旗交错,指挥系统混乱不一。
至傍晚时分,已有近三千兵力入驻白岩堡,但指令传递不畅,调度延迟时有发生。
一名斥候误入洛曼营区,被三名醉兵拦下殴打,直到哨兵赶到才被放人。
特雷蒙听闻后,神色未变,只是下令:
“洛曼伯爵兵权即刻冻结,直到他遣人向我亲自说明。”
埃里克低声提醒:“此举恐怕会引起封臣之间的不满—“
“他若不满,尽可卷旗离开。”特雷蒙语调冷漠。
“这里是白岩堡,他没有私斗与酗酒的权力。”
这句话传下去不到一个小时,洛曼亲自登门请罪,自言军纪失控,愿从严处置。
特雷蒙让他站在外头等了整整半个小时,才让人將他带进议厅。
当天晚上,洛曼伯爵营中立起三根木桩,三名醉兵被就地吊起,军旗下降半程,全营声。
白岩堡的其他军队看到这件事后,也开始悄然整队。
火盆边,卡洛子爵与利安男爵一同巡视时低声说道:
“这位侯爵,比我们以为的更像个將军。”
利安男爵只点了点头。
特雷蒙站在白岩堡的高墙上,看著火光连成的山脚防线,缓缓开口:
“编制虽乱,军心未崩。”
“再多整编两日—便能用。”
夜色將至,白岩高地下的东坡仍亮著数十座火盆。
民兵们在火光照映中继续作业,锄头起落,碎石堆成排,湿土混著沙灰抹在木板外侧,一道道简易防线渐成雏形。
丘陵的风在夜里更冷,吹得木架咯哎作响。
特雷蒙侯爵裹著斗篷踏下主堡阶梯,未携隨从,只独自沿著坡道走向最前沿。
前线工事区內,民兵们大多未注意他的到来,仍埋头作业。
一名年老的军务官正蹲在壕沟旁,双手满是泥浆,口中叼著半截木枝,正在检查一处斜坡结构是否能承重投石台。
“这段埋得太浅,重物压下去会滑塌。”他低声说著,扭头时才看见不远处的特雷蒙侯爵,连忙起身行礼:“大人。”
“无妨,继续吧。”特雷蒙摆了摆手,踏入工区。
他走到那处刚完成的防线边缘,站定看了片刻。
“这里能抗多久?”
“若敌人是人类步兵,一支小队至少要推三次才有可能衝破。”老军务官答,“但如果是那些强壮野蛮的兽人战士,恐怕—“
“你用的是什么木料?”
“西岭红松,湿土压基,再混青灰。我们没足够时间做更深的防护。”
“陷马钉呢?”
“埋了一半,另一半还在加工。我们优先埋设坡顶与东端弯口。”
特雷蒙没有批评,只是看著那道防线,默然片刻。
“把侧翼那段也掘了。”他指向一处土坡。
老军务官有些迟疑:“那里坡度太陡,难以推进攻势。”
“人类或许难以推进。”
“但他们不是人类。”
老军务官顿了一下,隨即点头:“明白。”
不远处,有人拉著沉重滚石上坡,脚下一滑,石块撞入沟壕中,引起一阵小小骚乱,隨即便有军官喝斥声响起,將那名士兵拽起。
特雷蒙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他走到丘脊线上,俯视整个东坡防区。
石墙之外,是低缓延伸的野地,通往碎骨丘方向。
夜色下的原野中,看不清敌人的轮廓,但风里有炭灰味一一或许是兽人燃烧村落的气味,被风带了过来。
“他们会从哪儿来?”老军务官跟上来,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特雷蒙望著夜色,声音平静。
他顿了顿,又道:“希望这些防线能派得上用场吧。”
“明白了。”老军务官点头,走向一边,吩咐士兵调动木板、加快陷壕构建。
特雷蒙转身,沿坡道缓缓走下,回望那些正在被火光拉长的影子。
营地不远处,一支斥候小队刚刚从北线归来,风尘僕僕,步伐沉重。
还未等特雷蒙开口说话,一名士兵便將一张兽皮地图递上,標註著:“碎骨丘以北,有一支敌军狼骑兵小队绕过主线,疑似是在侦查我方的情况。”
特雷蒙接过地图,望了一眼,只道:
“他们比我们快。”
“但我们比他们更有耐心。
他將地图交给一旁的侍从,转身回堡。
夜已深,碎骨丘以南的林地中,兽人的营火隱匿於低洼谷地,未升起多少炊烟,仅用微弱的火光暖身。
裂喉氏族的主军正按莫尔巴斯的命令向北缓行,前线扎营压在白岩外围两里之外。
百兽长鲁卡坐在一块被烧焦的岩石上,低头磨斧。
火光照不进他的眼中,只映出那道自左眉斜至颊骨的黑色裂疤,如蛇豌蜓般贯穿脸面。
他右手微动,磨石与斧刃交错发出低鸣。
四周寂静,只有斧锋与火声彼此交谈。
“鲁卡。”一名战巫走近,披著乌骨编织的袍子,低声稟报,“族首的使者到了。”
鲁卡抬眼,站起身。
营外,传令使正牵著一匹座狼站在门口,手中高举一面染著血纹的兽皮。
鲁卡快步迎上前,低声道:“命令?”
传令使从狼背鞍下取出一封兽皮捲轴,递出:
“族首之令一一即日起,封锁前方那座人类城堡。”
“斧头不需要拿来砍墙。”
“只需堵死他们。”
鲁卡眉头微挑。
“那里是聚集了不少人类军队,但撑不久,十日之內,我就可以攻下那座城堡。”
传令使淡声道:“我们不是来攻占堡垒的。”
“我们是来叫他们绝望。”
片刻沉默。
鲁卡点头,將兽皮捲轴卷好。
“明日,我会封住三面,只留南面。”
“如果他们试图突围逃跑。”
“就让后面的战士们,將他们斩尽杀绝。”
“好。”使者跃上狼背,转身便走,“族首说一一裂喉氏族一定要贏得一场压死对方的关键之战。”
“不是斩首。”
“是围猎,围猎东边的人类主力。”
鲁卡望著使者远去的背影,沉默许久。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前营,命手底下的各位百兽长集合队伍,开始標定封锁线路。
夜里,斧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树林、草坡与废弃庄园,將白岩堡三面围合。
不攻其墙,不破其门。
只等他们耗尽水源、粮食与勇气。
再將他们埋在山谷之中。
月过中天,白岩堡的军营逐渐归於寂静。
偶有风掠过旌旗顶端,带起一连串短促而低沉的猎猎响声。
山丘之间,火盆燃烧已久,烧得木炭泛白,仅剩余烬。
特雷蒙仍未就寢。
他坐在主堡二层的书房內,披著厚毯,桌前堆满了地图、简报与各位领主援军的名单。
烛火映照著他的面庞,使他看起来像是更衰老了几分。
侍从正站在门口,轻声道:“第六批援军也已经全部就位了,防线自三角岭至西坡壕沟,总兵力八千多人。除东侧火油储备偏少外,其余物资齐备。”
“粮食还能撑几日?”
“主堡的仓库还有七日的余粮,外线营地粮仓中也有三日的乾粮,加急征粮仍在路上。”
“斥候来报,碎骨丘南缘有异动,敌人开始构筑木柵与土障,疑似是想封路。”
侍从顿了顿,“不像是准备进攻,更像是要將我们封锁起来。”
特雷蒙点头,视线没从桌面挪开。
“我猜到了。”
他伸手,翻开一个记录袋,从中取出一小块兽皮製的骨哨,正是莱昂信使所赠之物,静静搁在他手边。
他盯著那物许久,忽然开口:“你说,那位年轻人,叫什么来著——莱昂,他不仅屡次击溃兽人小队,斩了敌人的头领,还敢把首级扔回去。”
“这是毫无理智的疯子所做的事情,还是另有所图?”
侍从犹豫了一下,道:“他並未以战功索取什么封赏,也未提出给他加封军职,只说愿援战线。”
“他不求封赏,便是要名。”特雷蒙低声。
“他若只要名,便只是个有著一腔热血的少年,可若他真懂得挑的分寸,那他就不仅仅是个少年。”
他轻轻將骨哨摆正,盖上一页地图,仿佛將这个话题也隨之掩起。
“让他待在格林泽里,是对的。”他低声道,“那里有他的位置。”
“而这里,是我的。”
他起身,缓步走至窗边,望向东坡外营。
那里的壕沟与木墙在夜色中如暗线划过大地,静默地围住整座山丘。
“敌人已经围过来了。”他说。
“但那个年轻人说得对,我们並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此时,堡外营区,士兵们静静臥於战壕与柵栏旁的草垫之上,抱剑而眠,
火光映照下,一名年轻士兵凝望著堡垒方向,轻声低语:
“你说我们咨能挡住那些怪物吗?”
旁边的老兵翻了个身,没有睁眼,只回了一句:
“白岩堡上不是掛著那些怪物的赵颅吗?他们又不是不死毫身,我们这么多人,有乓么好怕的再无人说话。
风吹过壕沟,吹过又桩与铁甲,吹过那些乳待著第二天黎明到来的眼犁。
战线静止如绷紧的弓弦,尚未鬆开。
但空气,已经开始越发紧张起来了。
天未亮。
东方天际泛出一层黯淡的铅灰,照不清地表,却將一切轮廓勾勒得愈发森冷。
丘陵间低雾未散,冷风穿过密林与浅坡,將昨龟余火吹灭成残灰。
白岩堡东侧第二岗哨,是整条防线最外延的一处高点。
三名士兵值守至此刻,眼皮已沉重如铁,但仍强撑站在柵栏后方。
远处坡脚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泥地踩变了乾草。
一名士兵屏住人真,慢慢拉开弓弦,手指贴在箭羽根上,声音几不可闻:
“听见了吗?”
另一个点赵,正要上前细看,忽然,一枚羽箭“嗖”的一声贴著又桩擦过,钉入脚边!
“敌哨一一!”
第一声警哨刺破静龟,如號角刺入心臟,白岩堡的整片外围前线瞬间震动!
“敌人逼近一一距前壕两百步!”传蜓兵连滚带爬衝下坡去。
下一刻,鼓声响起!
又槌撞击战鼓,营地內的帐篷作响,士兵从营帐与壕沟中翻身而起,穿戴好盔甲、握紧武器,在尚未完全褪去的龟色与雾气中奔赴各自阵位。
营火被迅速点肚,照亮主堡外围,
远方低洼地带,一抹红火在风中一闪而逝一一那是敌人故意暴似的位置,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白岩堡高墙上,特雷蒙已披甲登楼,站在风口,望著对面原野的黑雾翻腾。
他身旁侍从喘著粗气赶来:“斥候称,敌方斥哨试探已至防区一线。未有进攻意图,但行动迅速,疑似是在標定阵型。”
“他们不急著进攻。”特雷蒙看著那抹微弱红光,“他们要看我们慌张起来的模样。”
他转身下阶:“让所有士兵按战备状態各自就位。”
“命滚石、火油、弗石机部封死主坡,丘脊的弩车不许提前射击暴似。”
“今日不一定会战。但阵,必须立得如墙。”
清晨薄光穿欠雾幕。
整座白岩防线,从壕沟到坡岭、从岗哨到堡垒,全数归於沉默列阵毫中。
八亜余人屏气静候,如沉睡火山毫下的透流,
微风吹过,族旗並未摇动,盔甲也未发声。
但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山与山毫间缓缓聚集。
那是距离。
是威压。
是蓄势待发的斧与矛。
而山那赵的兽人军团,还未动。
他们也在等。
在乱弓弦崩断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