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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初入水泽
    第210章 初入水泽
    风从西边吹来,带著死水与泥草的味道断岭谷下,火光照亮了裂喉氏族的大军营地。
    这不是人类的军营,不见皮革帐篷与石砌灶台,只有无数粗製的兽皮棚错落堆叠,围绕著一圈高耸的骨柱图腾,如死者的脊椎般在夜中森然聂立。
    浓烟裹挟著燃脂的腥气,在山坳中翻滚。
    营地中央,一名矮壮的狼骑兵斥候跪倒在地,满身泥水,喘息如破风箱。
    他將一只兽皮信囊捧至座前,
    那是一具用白骨与兽皮拼成的王座,高踞於巨石台上,其下是百余名百兽长与各部族大小酋长,列队跪伏。
    王座之上,裂喉氏族的族首一一莫尔巴斯·裂喉,静坐不语。
    他披著深褐色硬皮战甲,双手按在一柄弯鉤长斧柄上,斧刃下繫著一串带血人骨。
    那张面孔似岩石雕刻,左颊一道狞的撕裂疤痕自眼角延至下頜,半张嘴常年处於裂开状態,
    吞吐时发出异样气音。
    “说。”他沙哑道。
    斥候低头,將信囊献上,用兽人语结结巴巴地道出战况:“西面—水泽方向第二狼骑小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第三狼骑兵小队损失惨重,队长也死了——只剩二十多人。”
    台下,低语如潮水翻滚。
    “他们不是只负责探路的吗?”一名背脸带战疤的百兽长皱眉,“整整几十人,怎会死得这么干净?”
    “陷阱。”斥候低声道,“有埋伏.不是陷马坑—是人类他们在水里。”
    “水里?”另一名年长兽人怒笑,“人类住水里?他们是鱼人吗?”
    “闭嘴。”莫尔巴斯低声说。
    那声音如同骨刀刮磨,瞬间压下所有议论纷纷的兽人们。
    “北面方向探路的狼骑兵小队,有回报么?”他不急不缓地问。
    另一斥候上前,跪倒在地,回答道:“北面的四支小队皆安然返回,没有受到敌人的袭击,那边大多是丘陵地带,大军可以通行,已经发现两处废弃的空村,粮仓也是空的,人畜无踪。”
    莫尔巴斯低头沉思,右手食指在斧柄上一下一下敲击。
    许久,他开口:“西泽方向,连折两队。北丘方向,道路通达。你们说一一他们在做什么?”
    “设伏。”一名大酋长迈步而出,肩扛双头巨锤,嗓音如裂岩,“他们知道打不过我们,便想把我们拖进沼地。”
    “像虫子一样,躲进泥里,等我们踩进去。”
    “可他们不懂,踩得越深,就踩得越狠。”
    兽群中低吼四起,群情振奋。
    “他们不是指望能打贏我们。”莫尔巴斯缓缓道,“他们只是想拖住我们的步伐。”
    他站起身,身形比周围所有兽人都高,脊背如一面山岩。
    “他们拖的不止是我们,还有时间。”
    “为了援军?为让我们一脚踩进他们设好的陷阱?一一他们不知道,他们拖得越久,死得越多。”
    一名百兽长站出,低声说道:“水泽若藏匿了敌人,是否应该先把水泽攻下来,再行北进?”
    “西面的水泽,水网密布,到处都是泥沼,大军难以行进。”另一人反驳,“若主力进入水泽之中,一旦被滯困,反而会陷入困境。”
    “可若任这些人类在我们背后骚扰,也是后患无穷!”
    兽群再次陷入爭辩。
    莫尔巴斯不再听他们討论,转身望向营外那片沉寂的黑山与雾泽。
    他的眼中没有犹豫,只有灰白与冰冷。
    他知道,该决定下一步了。
    火盆在风中低低跳动,映著兽皮上的影子起伏不定。
    莫尔巴斯没有立刻结束眾人的爭论。
    他只是走下座位,缓缓走向石台上的一张巨大兽皮地图一一那是一整张由人类绘製、被俘者供出的西境地形图,被他们用铁钉钉在木板上,如今已被覆以兽血標记。
    他站在图前,一手握斧,一手抬起指尖,在上方那片横陈的灰色地带轻轻敲击。
    “水泽。”他低声说。
    一名狼骑兵斥候立即上前,指著那一带的符號说明:“这片水泽遍布沼地、水道、湿林。无固定道路,座狼难行,推车也很难通行。地形错乱,適宜藏兵设伏,但难以扎营,也不適合长期驻扎。”
    “北面丘陵。”莫尔巴斯又点出上方较浅的区域,
    “这片丘陵较为平缓,道路还算通畅,推车也可以正常通行,適合作为大军行进路线。”
    台下的百兽长与酋长们闻言,纷纷点头。
    “丘陵好路!”一名肩披狼皮的大酋长咧嘴,疗牙半露,粗声低吼,“兵冲得快,斧砍得响,
    撞进人窝里,像劈枯木!”
    他话音刚落,一旁坐著的老兽人发出咳哑一声,手中权杖上垂著骨铃,摇动时骨铃轻响。
    “沼泽里边,藏著虫子。”他声音带著一股腐朽的味道,“不杀乾净,它们会咬脚、咬尾,还专咬粮袋。”
    那名大酋长轻嘴出声,獠牙闪光。
    “咬?”他声音压低,像蛇吐信,“那就一脚踩死它们。不让喘,不让活。”
    老兽人冷眼扫他,鼻孔喷出两缕热气:“你怎知那些虫子不会躲在草里等咬你脚筋?泥水深,
    斧子劈不开,你打谁?”
    “你叫我怕他们?”大酋长霍然起身,斧柄撞地,“我们是裂喉!我们不是怕雨的羊!”
    一声低沉的咆哮陡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够了。”
    莫尔巴斯开口了。
    他没吼,只是如山石崩落般的冷声。
    整个兽群顿时沉寂。
    莫尔巴斯从石座上站起,目光扫过周围数十名兽人的脸,像是在审视猎物,
    “我们不怕虫子。”
    他缓缓说,声音如沉木沉入沼水,“但我们怕一一浪费。
    “水泽,陷兵、坏粮、折刃。”他斧柄指向兽皮地图上那片灰绿交错的区域,“走进去,就是餵它们吸我们的血。”
    有人低声嘶吼,想要辩驳。
    莫尔巴斯手中斧柄一转,指向地图另一端,一条粗黑的主道豌通向西境中腹。
    “走北边的丘陵。一路杀,一路烧。人族的兵,会自己跑来守。”
    他的声音忽然森冷:“但也不能放任泽地里的那群虫子,附在我们背后不管。”
    “那样—.他们会吸乾我们的血。”
    议堂死寂。
    没有一名兽人发出声音,他们听出了莫尔巴斯真正的命令。
    莫尔巴斯收起斧柄,转身面向百兽长与酋长们,声音低沉:
    “主军,北走丘岭。啃村镇,断人粮,逼他们缩到堡里。”
    他用斧头指向地图上西境中部一块人类聚居地。
    “那里,有人叫布一一布埃。”
    他咬字含糊,像在吐一块骨头。
    “烧掉它。”
    眾兽长纷纷擂胸,低吼回应。
    莫尔巴斯斧头一转,划过地图左侧那片被湿地与密林包围的区域。
    “副军,入泽。”
    “灭掉草里虫子,找第二条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锋利如刃。
    “若路能走,穿进去,砍他们后心。”
    “若路走不得一—”
    他咬字一顿,疗牙露出:“烧光。”
    这句话一出,堂內气息骤变。
    那名名为图卡的大酋长咧嘴,喉中发出一阵咽血般的低笑。
    他向前一步,猛地跪地,双拳擂胸,像野兽拍击地面。
    “裂喉之斧,为你碎泽泥,断草骨,斩虫喉!”
    莫尔巴斯望著他,神情如岩,不动声色。
    “小心。”他声音压低,“水下藏的,不是鱼。”
    “是毒虫。”
    命令一出,兽人们没有再继续欢呼,也没有庆祝。
    只有一声声低吼,拳头砸胸,骨与肉的响声仿佛雷霆滚动。
    裂喉氏族,不为荣耀生,不为胜败活。
    他们只为一个声音一一族首的命令。
    这一夜,断岭谷动了。
    无数火把如蛇信般在黑夜中串联,狼皮鼓震如山崩,骨角吹响,吼声冲天。
    山中的每一座营地都被唤醒,兽人战士披上皮甲,拿起战斧,营火燃起时,谷地仿佛一片血海在浮动。
    图卡亲自踏入西侧兵营,面色冷厉,目光如狼:
    “挑一百个战士!”他朝一名百兽长咧嘴,“要活过三场血战、三次死斗,能赤脚奔袭,不怕泥水,杀得快的。”
    他吐字如咬骨:“我还要最擅长追踪的猎人。”
    挑选战士不靠名字,只看身上战纹与图腾。
    裂喉氏族有一套完整的战纹制度,每斩一敌刻一痕,每贏一战纹一层。
    图卡一眼扫过,就知这些战士谁是在血战里活的,谁是在污泥里躲的。
    不到半个小时,一百名战土列阵而立。
    他们身披兽皮,肌肉结实,部分腰间还掛著斩获的敌人头颅。
    他们的战斧短而利,背上缠著粗藤、麻绳,有人带著鉤索,有人带著鱼叉。
    这是一支准备去狩猎的队伍。
    他们来,不是为了破城,而是为了拔草烧洞,找出泥潭中的老鼠。
    图卡带著这支狩猎队踏入西营外的祭坛区。
    这是裂喉氏族战土出征前的必经之地。
    兽皮柱上掛满白骨装饰,象徵此行非战、非侵、而是“肃毒”。
    一名老巫走来,身披蟒蛇脱皮製成的披肩,双手端著一盆装满腐肉血泥的黑盆。
    他念咒,烟起,图卡將左肩抹上血膏。
    他仰天低吼:“踏泥杀鼠,饮骨之血!”
    “踏泥杀鼠,饮骨之血!”上百声低吼隨之迴响,如雷鸣般震裂山谷。
    夜风仿佛也为之低伏,连谷中树影都像是在向他们俯首。
    格林泽边缘。
    图卡站在一棵半倒的水杉前,脚下是泥水未乾的脚印。
    他將斧刃裹上湿布,防光折射。
    身后,一百名狩猎队的战士静默佇立,身上兽皮已被湿气压得沉重,却没有一人出声。
    没有鼓,没有角,只有野兽般的呼吸一一粗重、压低,像深泽中伏著的鱷鱼。
    这是他们踏入格林泽的第一步。
    图卡挥手,猎队的战士们分成三支小队如扇面展开。
    他亲领主队,循水脉深探。
    左翼潜入支渠,试探侧泽通道。
    右翼绕行北界,刺探人类村落是否有后援藏伏。
    每人身上都有两件东西:
    骨哨、火把。
    骨哨用作相互联繫,並且传递消息,急促三声为发现敌情,火把燃烧刺目,可照敌踪。
    但就在狩猎队刚刚进入格林泽不久。
    图卡所在小队的前锋三人便脚陷淤泥,被同伴使劲拖拉才拔出。
    一处高草坡上,又有一名战士踩到蛙巢,引得无数水蛙跳起。
    雾气开始沉下来。
    空气中的水珠无声黏附在兽皮上。
    图卡望了一眼脚下浮动的泥痕,抬手挥动,命主队继续前进。
    但泽地的路,比他想的更恶劣。
    水道宽而杂乱,植物疯长,根须从岸沿垂至水中,密密如黑髮。
    前方探路的一名战士刚踏过一片泥岸,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水中。
    “別动!”
    图卡沉声呵斥,隨即快步上前,半跪拖住对方肩甲,连带將其从黏稠的烂泥中扯了出来。
    那战士浑身是水,一脸狼狈,嘴角竟还夹著一条从他嘴边爬出的水蛭。
    图卡皱眉,一把將蛭子扯下,丟进水里。
    “湿泥下是淤涡。”另一名兽人跪地查探,“不稳,易陷。”
    图卡看了看脚下。
    泥中浮出大量乱杂草,不远处甚至还能看到几块突兀的石板残痕。
    像是某种早年遗落的路径,如今已全数沉没。
    他没说话,只是举起右拳,整队停下。
    湿雾中,有一丝丝冷风灌入甲缝。
    队伍没有火,脚下也全是积水,许多战士已经脚背发白,兽皮吸水、沉重如铅。
    有人將皮革甲解开一角拧水,水柱直落,溅起一圈涟漪。
    图卡沉默片刻,从腰间取出骨哨,贴近唇边试了一声。
    轻响,但还勉强可用。
    但他心里明白,若再深入,风湿之气会让哨管受潮,传音失效。
    他抬头望向前方。
    泽地无路。
    全是水网、斜倒的林、水藤、烂草,甚至有一整片灌木根须直接横臥於水道中央,像一只张开的骨爪。
    “绕过去。”
    他沉声下令。
    但当绕行到第三道小河时,另一名斥候从南侧返回,膝下沾满污泥,低声稟报:
    “前方似无尽头,地势逐渐陷下。”
    图卡皱起眉。
    “绕不过去?”
    “除非走得更深。”斥候低声,“但—”
    图卡眯起眼:“说。”
    “水里,有残缺白骨。”
    图卡垂首思索几息,转而看向远处浓雾。
    他不知道那些骨头是人类,还是野兽,又或者是一一之前误入此地的兽人。
    一名年长些的战士低声道:“泽地不是好走的路。我们若走进这片死水圈,回来—
    难。”
    图卡未理会,只继续看著远处的浓雾。
    雾越来越浓,脚下越来越冷。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足尖一一水没过踝骨,那泥像在抓他,像沉睡已久的东西,正等待一场愚蠢的降临。
    但他不能退。
    他已奉族首之命搜泽,若他转头就走,族中那些目光会看穿他的怯意。
    他忽然开口:
    “选三人,今晚扎营树上。轮流夜望。”
    他旁边的兽人一愜:“树?”
    图卡指向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根茎半陷水中,但枝干尚可攀登。他道:
    “泽地地形未明,雾中行走易失踪。从树上看,或可识路。”
    兽人点头,隨后转身去选人。
    队伍在一处较高的泥堆边驻下。
    没有生火,所有人用湿草围出外圈,防止水蛇入侵。
    图卡站在树下,望著那片渐暗的灰白天光缓缓沉落,仿佛整个天幕都在被夜色一点点吞噬。
    空气愈发冰冷,像湿布贴在皮肤上。
    远处的芦苇丛轻轻晃动,水鸟惊起,翅膀划破暮色,在头顶掠出一道阴影,很快没入无边的黑暗。
    他没有动,就那么站著,直到最后一线光也隱没在天边,才终於低声开口:
    “这泽地—·能吞人。”
    夜色彻底落下,泽地一片死寂,只有虫鸣断续如针,细细刺著耳膜。
    图卡垂眼,眼神冷得像凝在草叶上的霜,眸中没有怒意,只有一丝压抑到极致的寒意。
    “藏著吧—”他喉间滚出低语。
    “等我踩断你脊骨的那一刻——”
    “別怪这水,没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