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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新的起点
    第184章 新的起点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从东南方向斜斜地照进灰烬村,落在断墙残垣上,
    映出一道道拉长的影子。
    空气中还残留著炭灰混杂的气味,仿佛昨日的血与火尚未彻底退场,
    但营地內,秩序已悄然归位。
    劈木声在村口此起彼伏,远处偶有呼喊与吆喝,如同从废墟深处缓慢鼓盪而出的脉动,在晨光下一丝丝延展开来,不急不缓,却带著某种无法遏止的生命力。
    教堂废墟边,一处由断砖堆叠出的临时石台上,莱昂静静佇立。
    他身穿未脱的锁甲,肩披披风,左手扶剑柄,目光越过石台前方的空地,落在营地东南角一段新竖起的简陋木柵上。
    几名士兵正在密切协作。
    他们將从村外密林砍来的原木一根根立入沟槽中,粗绳捆缚,撬槓扯紧,再以沉重的木槌砸实固定。
    一名士兵满头大汗,咬牙將一根斜歪的立木重新扶正。
    木柵虽未成排成行,但初具雏形。
    莱昂目光缓缓移转。
    他扫视整片村庄一一不久前这片焦土仍在战斗的阴影下翻滚,如今却已显露出第一缕重建的脉络。
    遗命团的战土们分散作业,秩序有条不素。
    塌屋废墟逐渐被清理,原本的碎瓦与梁木已被清走,腾出的空间安置了伤员。
    巡逻队已在村边小径与树林之间踏出固定路线。
    一切进展,比他预想得还快。
    就在此时,一阵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莱昂转头,万尼克快步穿越空地而来。
    那张一向沉稳的脸此刻隱隱阴沉,像是压著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他身上的皮甲还带著昨夜血跡,鬢角的头髮凌乱,显然一夜未歇。
    “团长。”万尼克靠近后立定,略一迟疑,才压低声音开口,“我们在强盗营地里发现了些东西。”
    莱昂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尸体?”
    “不是。”万尼克摇头,“是格罗申一整箱,装得满满的。”
    “格罗申?”莱昂眉头一动,视线微收。
    “是。”万尼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我们已经把箱子带回来了,
    我亲自查验,没有机关、也没设陷阱——但这笔钱的来路很不对劲。”
    “说。”莱昂声音未变,只是语气更沉。
    万尼克略一环顾,確认四周无人靠近,才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那几个活著的强盗俘虏交代,这批钱不是他们抢的,是有人定期送过来的。”
    莱昂眼神沉了沉:“送?什么人?”
    “他们也说不清。”万尼克咧了下嘴,语气里多了一分讥讽。
    “那几个嘍囉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营地首领会带几个人去村外接头。对方不进村,也不露面,只把装满银幣的箱子留在指定地点。回来之后,那群强盗就用这些钱招人、买粮、购械。至於对方是谁、从哪来、为什么给他们没人知道。”
    莱昂没有立刻开口。
    他低头看著脚下被血水染深的石板缝隙,手指不自觉地紧了腰侧的剑柄。
    他记得昨夜那名强盗头领死得並不普通一一在那些强盗被方尼克从两侧包围之后,他还试图突围,结果被自己一剑从胸口贯穿。
    他们的两麵包夹让这些强盗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完全不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长期形成的队伍。
    莱昂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这些强盗,是被人临时招募起来,泰养在这里的。”
    万尼克点了点头,语气沉重:“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们的人数、武器、盔甲配置全不匹配,按理说这么一伙藏匿在深林里的强盗不可能有那么齐备的武器和盔甲。他们不像一支自发形成的强盗群,更像是被人用金钱堆起来的一群乌合之眾。”
    他顿了顿,眼神沉了几分:“而且,他们几乎没有在树林里潜伏的暗哨,也没人在村里布置警戒一一不像一群在荒林中求生的亡命徒,更像一群刚被运上战场的菜鸟。”
    莱昂视线微动:“你审问时,他们怎么说?”
    “几个俘虏都说得差不多。”万尼克冷笑一声,“他们是被招募的,有的来自拉泰附近的破村,有的本来就是逃兵,还有的乾脆是城里的混混。是人找上他们的,不是他们自己找上来的。”
    “什么人?”
    “不知道。”万尼克摇头,“招人的不是一个人,也很少露面,送钱来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说每次都由那个强盗头领带队接触,接头地点不固定,时间不定,但每次回来都带著银幣和命令一一去骚扰哪个村,伏击哪支车队,甚至刻意在拉泰周边製造衝突。”
    莱昂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眼中那种战后尚未散去的冷意,再度凝成一团难解的沉鬱。
    片刻沉默,他望向远方那条通向山口的林道,阳光穿不透枝,光影斑驳,
    仿佛幽深之处藏著一只未现身的毒蛇。
    他心头隱隱泛起不安。
    “那箱格罗申你亲自看过了吗?”他忽然问道。
    “看过了。”万尼克点头,语气比之前更低,“但我建议你亲自来看一眼。”
    莱昂转头看他,眯起眼:“为什么?”
    万尼克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直视著他的眼晴,神情沉凝,然后默默做了个手势:“我带你过去。”
    莱昂隨万尼克从石台上下来,沿著尚未完全清理的小径穿过几栋半塌的石屋。
    脚下满是碎砖、焦木与断裂的樑柱,有时需侧身穿过倾斜的门框或跳过横倒的柱桩。
    营地西北角,一间原本废弃的木屋被清空整顿,木墙残缺处用帆布遮盖,屋內透著暗淡的光。
    屋地铺了薄薄一层乾草,墙角放著一个箱子一一其上盖著一块旧布,四周既无岗哨也无標记,看上去就像遗弃的补给物资。
    万尼克走上前,蹲下身將旧布掀开,露出箱体。箱盖已开,內部映入阳光。
    一箱银幣整整齐齐码放在木格中,幣面闪著淡淡白光,每一枚都成色均匀,
    纹路清晰。
    银光反射到莱昂的面上,使他眼中寒芒更盛。
    “我们捣毁的这个营地-或许並不是源头。”他轻声道,“这只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暗中。”“
    “嗯。”万尼克沉声点头,神色比以往更为凝重。
    他抬手从箱中取出一枚银幣,递给莱昂。
    莱昂接过,仔细端详后,便感到一丝异样。
    太新了。
    他翻动那枚银幣,边角未钝、稜线锐利,似乎从未在市面上流通过。
    他又取出第二枚,第三枚,依然如此每一枚都像是刚从铸炉中倒出来还未冷透时就被收入箱中的。
    莱昂的眉头越锁越紧。
    “这些格罗申———不对。”他说,“太新了,太乾净了。”
    “是的。”万尼克低声附和,语气更为小心,“你最好听听我接下来要说的他没有立刻说明,而是从箱中抓出几枚银幣,握在掌心,用手腕轻轻一抖。
    几枚银幣在他指间跳动,碰撞,发出几声短促而呆钝的响动,仿佛干木互击,没有一丝银属应有的清鸣。
    莱昂侧耳倾听,脸色微变。
    这声音短促、闷钝,如木块敲击,不带半点银幣应有的清脆。
    “太沉了。”万尼克低声道,“不是分量,是声响。真正的银幣互撞时,声音应该清脆得像铃鐺,哪怕是成色不高的杂银,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他將其中一枚捏在指间,用食指轻弹幣面,发出的却是像手指点桌面一样乾的声响。
    沉默片刻,万尼克隨即缓缓抽出腰侧匕首。
    “看好了。”
    他將银幣横置在一块乾裂的石砖上,手中短匕寒光一闪一一轻轻一划。
    表层的银光应声剥落,刀口下却赫然露出一抹暗红的金属肌理一一铜。
    万尼克手指一顿,將幣面翻起,那层薄如纸的银皮已翘起边角,边缘浮著一圈铜锈“这里面是铜。”他压低声音道,“全是包银铜幣,每一枚,都是假的。”
    莱昂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凝视著那枚被切开的市,眼神冰冷,在昏暗漏光的屋內显得格外阴沉。
    万尼克將那枚切开的假幣翻了个面,又从箱子中隨手抓了几枚新市来,不再用刀划,只是摆在手心,逐一检查幣沿与印模的压痕,接著抬眼看向莱昂,语气里多了一分谨慎:
    “我查过了,箱里每一枚都是偽市,手感与外观几乎能以假乱真,光凭肉眼很难辨別得出来,若不是这一整箱新幣著实令人奇怪,而且我当佣兵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恐怕也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
    “你没声张?”莱昂问。
    “没有。”万尼克摇了摇头,语气冷静而慎重,“搬运箱子的弟兄我都遣散了,只留了两个信得过的守卫,远远守著,不许靠近。我不想让这事传出去。”
    他顿了顿,神情愈发凝重:“这种层级的偽幣,不是路边铁匠或市並赌徒能仿造的。模具、冶炼每一环都乾净利落,这背后不止是財力问题,肯定动用了正统的造幣工艺,甚至—...·很可能有某个铸幣坊在暗中提供支持。”
    他看著莱昂,眼中第一次浮现不安:“你明白这意味著什么吗?”
    “不是普通盗匪。”莱昂低声道,“是有人在资助、组织、操纵、布局。”
    话音落下,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眼晴,又睁开,目光冷如刀锋。
    “不能留著这箱钱。”他说。
    万尼克微愜:“—什么意思?”
    “送去拉泰。”莱昂语气如常,却字字如钉,“交给拉泰执政一一瀚纳什大人。”
    “等一下。”万尼克眉头一动,声音压低。
    “我们其实————可以留下来。这些假幣太真了,不少市面上的商人、僱佣兵,根本分辨不出来。拿它们去换粮、买甲、僱人——-没人会起疑。”
    莱昂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带怒意,却冷得像刀锋掠过冰面。
    “做人必须要有底线。”他缓缓道,“我们可以是亡命之徒,可以在战场上用血杀出立足之地,可以用用诡计来击溃强敌—.-但我们不能用虚假之物来骗取信任。”
    他的声音並不大,却在这间低矮的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我们用这箱假幣去购买武器、去招募战士,哪怕只是一次,只要有一天有人发现了这些是偽幣,我们遗命团就再也別想立足。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目光直视方尼克:“那时候,无论我们在战场上杀多少敌人,在营地里救多少平民,都再也洗不乾净了。”
    屋內陷入了一片沉默。
    莱昂看著万尼克,声音变得更低:
    “你愿意拿这些去付给你的兄弟们?他们当中有人战死,有人断肢,有人不惧死亡也愿意留下来一一你觉得他们拼死拼活,是为了拿这么一把假幣回去?”
    万尼克眉头紧紧皱看,眼中闪过挣扎。
    他沉默片刻,低声开口:“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这批假幣太逼真了,
    市面上的人九成都分辨不出。我们手头紧的时候,它確实能派上用场,哪怕只是一次一—”
    “够了。”莱昂打断他,声音虽不高,將万尼克尚未出口的余话一刀切断。
    他盯著万尼克,语气不容置喙:
    “我们不是那些强盗。”
    莱昂的眼神坚定,缓缓道:
    “我们不靠欺骗取信,也不靠谎言立足。哪怕最后整个遗命团只剩我一个人活著,我也绝不会用这些假幣去雇来第二个佣兵战士。”
    屋內安静下来。
    万尼克望著他,眼神里那些动摇的光终於褪尽。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再爭辩。
    他走上前,抬手將木箱的盖板盖上,压实,又重新用那块旧布仔细覆好。
    动作不再拖泥带水,而是有了某种仪式般的郑重。
    阳光从屋顶破开的洞口中斜斜洒下,正好落在他侧脸上,將那张歷经风霜的面庞照得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他望向莱昂,那眼神中,不再只是从属的服从,而是透出了源自內心的肃然敬意。
    “我明白了。”他说,“我这就安排人,准备马车与护卫,把这批格罗申送去拉泰。但—”他顿了顿,“你打算怎么说?”
    莱昂转身看向那箱被布掩盖的假幣,语气平静而简洁:“就说我们在清剿强盗时,缴获了一箱疑似假幣的格罗申。请求瀚纳什大人派人彻查其来歷。”
    “你不怕他压下去?”万尼克低声问,“如果——这就是他指使铸造的呢?
    ”
    莱昂微微一顿,眼神却未有丝毫动摇:“我並不敢说了解他的为人。但如果真是他下令铸的,他就不会任由这批假幣被一群山林强盗拿来骚扰自己封地。”
    万尼克闻言,眸中一闪,隨即恭敬地低声应道:“是。”
    他说完,转身走向门外,步伐比来时更稳健,动作乾脆利落,不再有任何犹豫。
    门帘一掀,风声呼啸而入,伴隨著营地外传来的號令声与劈木之响,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归正轨。
    但莱昂却在他踏出门前的瞬间,再次出声唤住了他:
    “等等。”
    万尼克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莱昂望著他,声音平静无波:“传消息回旧营地,让特丽莎带人开始转移,
    把那边的难民、战士、所有的物资和粮食,全都带过来。”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透过破屋门口,看向远处那片正被斧头劈开、渐露空地的林地边缘。
    阳光透过枝叶,在地面洒下斑驳光影,也映在他略微扬起的下頜上,轮廓分明,神情坚毅。
    “从今天起,这里才是我们的营地。”
    “不是临时驻扎。”
    “是我们遗命团真正的落脚之所。”
    “灰烬村,將是我们开始重建的地方。”
    万尼克望著他,眼中光色微动,片刻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转身而去,阳光在他背后洒落,仿佛照亮了破碎与重建之间,一道隱约而未曾熄灭的光。
    那是破碎之后,一意向前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