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渡河
夕阳穿过稀疏的山林,微弱的余暉像最后一线挣扎,洒在湿冷泥泞的土地上,映出一道道斑驳的光痕。
林间的风卷著腐叶与泥土的气息,仿佛也在耳畔催促著他们继续向前。
莱昂一行人默然穿行在这片逐渐稀疏的林地中,马蹄踏在泥泞中发出闷沉的声响。
前方林子逐渐稀薄,地势缓缓抬升。
莱昂勒紧韁绳,策马登上了一处低矮的丘陵。
隨著视野的开阔,远方的景象涌入眼底。
维尔顿城。
那座他们日夜兼程、几乎耗尽全部力气赶来的城市,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可怖的光影之中。
南方的天空早已失去了温柔的余暉,取而代之的是血色的火光与厚重的黑烟。
巨大的烟柱像巨蟒般翻滚著冲天而起,缠绕在阴沉的天幕中,將本已灰暗的天色压得更加沉闷。
火光將天边染成暗红,仿佛整片天空都在燃烧。
更远处,隱约传来悠长的號角声。
那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震动著人心最脆弱的角落。
战鼓的节奏缓慢沉重,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打在心臟上,令人心头不安。
莱昂勒住风暴,战马不安地踏了踏泥地,重蹄溅起一片混著泥浆的水。
他眯起眼,凝视看远方的城池。
维尔顿城的高墙依旧嘉立,在火光中如同一道孤独而顽强的屏障。
但南面的城头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攻城梯和鉤索所覆盖。
黑压压一片兽人军阵,如潮水般包围了整个南面城墙,战旗翻飞,嘶吼震天。
座狼的狂豪与兽人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令人室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火把投射出的光影在兽人群中跳跃,映照出无数模糊的高大的青绿色身影。
不断有石块在兽人投石器的推动下划过长空,砸在城墙上,带来轰然巨响和飞溅的碎石。
城头的守军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现,正顽强抵抗,但看得出,局势不容乐观。
从丘陵上望去,南城外的兽人军阵如同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无边无际。
即便是最勇敢的士兵,此刻心头也难免生出一丝战慄。
莱昂默然,胸腔中起伏微微压抑。
身后的队伍也陆续停了下来,士兵们策马驻足,一时之间,无人开口,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在风中迴荡。
风裹挟著尘土与腐草的气息,从焦黑的大地上捲起,在眾人之间流窜而过。
几片枯叶在空中打著旋,被呼啸的风吹得远远飞去,仿佛连大地也在逃离即將到来的灾难。
凯尔策马靠了上来,压低声音。
“维尔顿城的南面被兽人大军封死了,冲不过去。”
他咬著牙说道,眼神阴沉。
莱昂依旧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东侧。
在那里,一条湍急的河流自城中穿流而过,反射著火光下粼粼的波纹。
那是维尔顿河。
它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穿城而过,將维尔顿城分割成南北两半。
莱昂冷静地打量著局势。
南岸早已陷入战火,兽人军团蜂拥而上,但北岸,北岸仍旧安静。
虽然北城的瞭望塔上也有火光在燃烧,城头偶尔可见守军巡逻的身影,但尚未见到大规模兽人进攻的跡象。
兽人大军主力,尚未跨越维尔顿河。
莱昂目光微凝,心中已有定计。
他收紧韁绳,风暴战马低嘶一声,踏步稳健有力。
“沿维尔顿河向西,寻找渡口。”
他沉声道,“必须渡过维尔顿河,从北门进城。”
命令短促,毫不犹豫。
话音一落,凯尔便立刻回头,朝后方做了个手势。
队伍迅速调整队形,韁绳收紧,马匹转向西侧,蹄声在湿泥中沙沙作响。
没有人发问,没有人迟疑。
兽人大军近在哭尺,在这片血色与硝烟之下,任何犹豫都会被迅速吞没。
莱昂轻抚风暴鬃毛,低声下令:“走。”
队伍转向西侧,顺著河岸边的山林小道,悄无声息地推进。
河岸边杂草疯长,湿泥厚重,马蹄几乎每走一步,都要陷入其中,拔出时带著沉闷的水声。
莱昂骑在最前方,目光如鹰般警觉地扫视著两侧。
右侧是滚滚奔流的维尔顿河,河面宽广,水流湍急,不时有碎石与树枝被捲入水中,
旋转著沉入波涛。
左侧则是起伏不平的山林,枯枝横生,藤蔓缠绕。
偶尔,远处林间会闪过一簇晃动的火光,似乎有兽人小队在巡逻。
队伍压低身形,儘可能隱藏在地形起伏之间。
每一名士兵都屏住呼吸,连马匹也似乎感受到了紧张,蹄声变得异常小心。
天色急速暗了下来。
黄昏的余光几乎在眨眼间被吞没,只剩下远方城头摇曳的火光在黑暗中挣扎著闪烁。
夜风凛冽刺骨,吹动著鎧甲边缘,带起一阵阵低微的金属摩擦声。
空气中瀰漫著潮湿的腐朽气息,还有不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凯尔策马並行,低声问道:“真能找到渡口?”
莱昂沉默片刻,目光冷冽如铁,只回了四个字:“必须找到。”
他们没有別的选择。
如果停留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看看兽人大军包抄过来,將他们像死鱼一样困死在岸边夜风捲起岸边破碎的枯枝败叶,一片枯黄的叶子打著旋落入河中,顷刻便被急流吞噬,连一丝涟漪也未曾留下。
莱昂握紧韁绳,风暴警觉地鼻翼张开,低吼了一声,显然也嗅到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
越往西走,地势越发险恶。
河岸塌陷严重,泥泞与积水覆盖了原有的小道,只能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又一片泥沼地带。
远处隱约可见破败的木柵栏残骸,或是半毁的渡口栈桥,说明这里曾经有过人类的活动,但现在只剩残跡。
一行人像游走在幽灵之地,
每一个人都警觉地注视著四周,手按剑柄,时刻准备战斗。
约莫又行进了半个小时,前方的地势终於出现了变化。
在一道曲折的河道之后,一片低洼而开阔的浅滩出现在眾人眼前。
湿漉漉的泥地上,杂草丛生,破败的渡口痕跡依稀可见。
倒塌的木桩半埋在泥中,一道曾经延伸入河的小栈桥已经断裂,只剩几根枯朽的樑柱插在水中,在河浪中摇晃著,发出嘎哎嘎哎的声响。
岸边斜靠著一只半沉的小船,船身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河水正无声地灌入其中,舱底已然没过一半。
再往旁边看,一只破旧的木筏歪歪斜斜地搁浅在泥滩上,表面蒙著一层厚厚的淤泥和藤蔓,看不清本来面目。
风从河面掠过,捲动著浅滩上的泥浆,带来阵阵刺骨的湿冷。
莱昂勒马停住,凝视看眼前的破败景象。
风暴战马不安地甩动鬃毛,前蹄重重踏了踏地面。
凯尔策马並行而来,低声道:“只能靠这里了。”
莱昂没有回话。
他翻身下马,靴子深陷入泥泞中,发出沉闷的吱响。
他快步走向那只半沉的小船,蹲下身,拨开缠绕在船身上的藤蔓与腐草,仔细检查破损的程度。
船身虽有巨大裂缝,但並未完全断开。
若临时用木板、藤蔓与麻绳加固,或许尚能支撑一次短暂的摆渡。
莱昂站起身,目光转向搁浅的破筏。
那是一只极为简陋的筏子,几根粗木横绑而成,缝隙间糊著乾裂的泥浆和青苔,显然早已久经风吹雨打。
但比起绝望地尝试横渡湍急的河水,这艘破筏和小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莱昂迅速下令:“修筏,加固船体。动作快。”
士兵们立刻分头行动。
有人拔刀砍下岸边的乾枯树枝,有人拉扯藤蔓,还有人解下备用麻绳,纷纷投入紧急修。
岸边很快堆起一堆堆断木和枯枝。
几名手脚麻利的老兵用短斧和匕首熟练地截取可用枝条,把粗大的树枝锯成筏子支撑骨架的形状。
藤蔓被撕扯成一条条韧性十足的绳索,用来綑扎鬆动的木板。
一组人忙著在小船裂口处塞入乾草、木屑,再用撕裂的布料和树脂封堵缝隙。
另一组人则拼命加固木筏的框架,用新的木头加固底座,让它能够承受几匹马和人的重量。
莱昂亲自蹲在筏边,拿起短刀削修著一根粗大的枝干。
他的动作沉稳而迅速,每一次削砍都乾脆利落。
风声呼啸著掠过渡口,捲起河面上一层层细碎的波纹。
河水泛著暗红色的微光,在夕阳最后一点残余光线中显得异常阴沉。
偶尔一片破败的树叶飘落,旋转著跌入急流,很快便被湍急的水势吞没,
远处的林子一片死寂,黑压压地沉默著,仿佛隱藏著什么正在悄悄逼近。
土兵们默默工作著,没有人说话,只有短刀劈砍木头、绳索缠绕摩擦的窒声在空气中断断续续响起。
空气中瀰漫著紧张而压抑的气息。
莱昂每修好一段,便抬头扫一眼四周,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
风暴被拴在岸边的一根残桩上,低低嘶鸣著,不安地刨动泥地。
小女孩艾琳则坐在一旁的倒木上,抱著自己的膝盖,裹著破旧的斗篷,一动不动。
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紧张而警觉的眼睛,盯著河岸另一头的黑暗。
凯尔也带著两名土兵守在外围,轮流警戒,防止突然出现的巡逻兽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修復工作艰难而急促。
藤蔓被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在筏子的框架上,加固的粗枝条被紧紧捆绑在原有木材上。
用来堵塞小船裂缝的布料已经湿透,但暂时挡住了水流的渗入。
莱昂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浆,沉声道:“准备渡河。”
河对岸的城墙轮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现,城北城区尚未被战火吞没。
但谁也不知道,这片相对安静的北岸还能坚持多久。
莱昂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漆黑的山林。
远处偶尔传来低沉的狼豪声,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撕裂了夜的寂静。
河面在黑暗中翻涌著铅灰色的波光,冷风捲起细密的水雾,扑面而来。
莱昂低头打量著眼前那艘勉强修过的小筏,眉宇微。
河水湍急,木筏残破,即便再怎么加固,也远远称不上稳妥。
这一趟渡河,无异於在悬崖边上走钢索。
周围士兵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不少人低声交谈著,有些目光频频扫向河滩上拴著的坐骑们。
那几匹马,此刻正焦躁地踏著泥地,不安地喷著鼻息。
终於,有一名士兵低声提议,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突兀:“將马留下吧,大人。木筏负荷太重了,带著它们,只怕连人也过不去。”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沉默了。
凯尔沉著脸,手紧紧著韁绳,没有表態,但眼神明显闪过一丝犹豫。
莱昂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转头,看向岸边那匹被拴著的黑马。
他的坐骑,风暴。
它正低头微微刨著泥土,鬃毛在风中微微飘动。
风暴也仿佛感知到莱昂的注视,抬起头来,用漆黑的双眼望著他。
莱昂的喉咙微微收紧。
风暴是父亲理察在自己成人礼时特意重金买来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想起那一夜,父亲赠予他的家族佩剑在维斯堡的血战中被劈断。
在那以后,风暴成了他在这世上仅剩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
这匹马,曾驮著他一路北上王都求援,衝破黑荆镇的火海,护著他在狼骑兵阵中廝杀,又陪著他从哈卡尔要塞的尸山血海中杀出。
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披荆斩棘,早已不只是座骑,更是亲人,是故乡的最后一缕残影莱昂缓缓呼出一口气,眼神渐渐坚定。
他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扫过围拢在周围的士兵们。
夜色中,莱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战马,也一起带上。”
无人出声反驳。
士兵们只是默默地低头,各自牵紧了韁绳,开始仔细检查战马的韁套和负重。
马匹在微风中甩动鬃毛,鼻息沉重而低沉,它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决意,躁动不安的情绪渐渐平息。
大多数士兵心中同样明白,这些並肩走到今天的坐骑,早已不是单纯的牲畜。
在那一场场血战与逃亡中,它们是同伴,是救命的希望,是唯一能依靠的力量。
哪怕眼前的渡河是生死未下的险途,他们也不愿就这样拋弃。
凯尔走到莱昂身旁,拍了拍自己战马的马颈,咧嘴挤出一丝苦笑:“反正,要不是它们,我们早该死在哈卡尔要塞了。是它们拼命载著我们衝出来,现在,怎么能丟下?”
莱昂微微点头,脸上中没有太多表情。
“先上船试试,看看能同时载几人。”他沉声道,“分批渡河。艾琳先走,其他人戒备,注意任何异动。”
命令一出,所有人动作迅速起来。
无人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