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甦醒
风从山林间穿过,帐篷布片隨风微微晃动,
一股微涩的草药味在鼻端弥散开来,混合著潮湿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莱昂缓缓睁开眼,目光模糊,呼吸有些滯涩。
耳畔是一片安静,只能隱约听见远处林中鸟雀断续的鸣叫,以及帐篷外轻微的脚步声他静静躺了一会儿,感受著身下厚重而温暖的兽皮铺垫,胸口压著简易的粗毯,身体四周传来真实的重量感。
胸口隱隱有些绷紧,像是被包扎过后的压迫感。
一丝凉意触及皮肤。
莱昂偏过头,视野之中,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蹲在自己身旁。
那是个女孩,动作极其轻柔而专注,低头正细细为他换敷新的药草。
捣碎的绿色药糊沾著露水的清冷气息,被她用指尖蘸取后,小心地涂抹在他手臂的伤口处,冰凉的触感渗入肌肤。
莱昂眨了眨眼,静静注视看她的动作。
那女孩神情专注,瘦削的手指灵巧地整理著草药碎屑,然后用乾净的布条一圈圈缠绕包扎,动作小心而有条理。
他认得这个孩子。
在从维斯堡北撤至哈卡尔要塞的途中,他曾救下这个小女孩。
鲜血淌满地面,碎石和泥土混杂成暗红色,她瘫倒在父母的尸体之间,脸上溅著血污,双眼空洞而麻木。
即便身旁一名骑著座狼的兽人挥起染血的战斧,她也没有丝毫反应,浑然不觉。
那一刻,莱昂策马衝破敌阵,甚至来不及举剑格挡,只能猛然扑上前,用身上的板甲护肩硬生生挡下那致命的一斧,將这个孩子从死亡边缘夺了回来,护在身后。
他记得她的脸上被溅满血污,却仍然一动不动,如同一块碎裂的陶片。
莱昂微微动了动手指,喉咙发乾,声音沙哑而低沉: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漆黑的眼晴黯淡无光,没有多少神采,只是静静地望著他,过了片刻,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回答道:“艾琳。”
声音轻得像微风拂过枝叶的细响,但莱昂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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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点了点头。
双手微微用力,支撑著自己坐起身。
自己身上破损的盔甲早已被解下,只剩贴身的衣物。
身上各处伤口都被敷上草药后用绷带细致包扎著,缠得紧密。
意外的是,莱昂並没有再感受到折磨他的高烧与虚弱,而是一种久违的轻鬆。
身体深处那股灼烧与撕裂感已经消散,只剩下微弱的钝痛,仿佛伤口已被压制。
莱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肤下的血管重新跳动著有力的脉搏。
健康与力量已经重新回到了体內。
他抬起头,声音低哑而平稳地开口:“..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帐篷外,一阵脚步声靠近。
很快,帘子被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是凯尔。
那个从小隨他长大,一同从维斯堡和哈卡尔要塞中撤出的髮小。
那张熟悉的脸在微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风尘僕僕,但眉宇间那股一贯的爽朗依然未变他手里提著一个鼓鼓的水袋,看到莱昂已经坐起身来,整个人一愜,紧接著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莱昂!”
他快步走上前,来到莱昂身边,蹲下身,目光在他身上飞快地扫过,確认他是否还完好无恙。
“你终於醒了!感觉怎么样?”
声音里带著难以掩饰的急切和如释重负的轻快,
莱昂轻咳了两声,嗓子乾涩,仍有些沙哑,但语气坚定:
“·还活著。”
凯尔鬆了口气,咧嘴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从水袋中倒出一杯清水,小心递过来。
莱昂接过,缓慢而小口地饮下。
水带著些许凉意,顺著喉咙滑下,把胸腔里尚未散尽的燥热也带走了一些。
喝完后,他把水杯放到一旁,再度直起身子。
动作牵扯到了绷带,肩膀略微一僵,但他皱了皱眉,很快便恢復了平静。
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看向凯尔: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凯尔也坐下来,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昏过去,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莱昂眉头微。
凯尔继续道:“那天在赶路,你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烧得滚烫。我们根本没法继续带著你赶路,可留在山里也不是办法——.·队伍里的乾粮和水快用完了,时间拖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暗了些:“费尔南权衡了半天,最后决定分队。他带著大部人马继续向北,爭取早日走出山林,去到维尔顿城。他派了我和另外几个人留下来,照顾你,等待你身体状態好转。”
莱昂听著,神色平静。
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合理的决策。
“都是谁留下了?”他问。
凯尔抬手,指了指自己,咧嘴一笑。
“我,还有几个实力不错的老兵,他们都曾是你的部下,稳妥可靠。”
“喷喷,可惜你没看见。那时候,可是一堆人都抢著想留下来照顾你,尤其是你亲手带出来的那些傢伙,不过最后只挑了我们几个。”
他顿了顿,又微微侧头,目光落向角落里的女孩,
“还有她。”
莱昂转头看向还蹲在一旁整理药草的小女孩。
凯尔苦笑了一下:“这小姑娘硬是要留下。说她父母曾经是药草商人,她也懂点草药的事,能帮得上忙。费尔南本来不同意,最后还是被她说服了,点了头。”
帐篷中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莱昂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细心包扎过的伤口,再抬头望向蹲在一旁的艾琳。
她没有理会莱昂和凯尔的交谈,正低头自顾自地將一些草药捣碎,然后包好,小心地收进破旧的布袋里。
她的神情专注,指尖瘦小而灵巧,每一道动作都异常轻柔,像在处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帐篷外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马蹄声,隨即归於沉寂。
凯尔抬头朝外看了眼,回头隨口补充道:“这两天,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你。我们几个粗手粗脚,打仗还行,但真弄不好这些细活。”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髮,嘆了口气:“她一个小女孩,天天守著你换药餵水,硬是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多谢你了,艾琳。”莱昂沉声说道。
艾琳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抱著布包,低声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和父母一同死在那些怪物的斧下了。
声音很轻,却文透看一种异样的坚定。
“是你替我挡住了劈下的那一斧,我的命是你救下来的。”
她继续说,头低著,眼神落在指尖捻著的草药碎屑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使—“·
把命还给你,也是应该的。”
帐篷里又是一阵静默。
莱昂心中微微一颤,却没有开口反驳。
他静静地看著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
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女孩的话稚嫩而生涩,但那种直白的情感,却比任何虚浮之词都来得沉重。
他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回应,只是垂下了视线,手指缓缓收紧,按在自己膝盖上。
一旁的凯尔轻咳了一声,没有接话,目光在帐篷门口与两人之间来回徘徊。
外头的风吹动了帐篷边缘,带进一丝冷冽的林间气息。
艾琳的话,像一记无声的敲击,让莱昂內心深处的某根弦微微颤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濛已经褪去,只剩下冷静而锐利的光,一如往常。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们所有人,都不能停在这里。
他们虽然已经逃进了这片偏远山林,但危险並未真正远离。
那股席捲整个南境的狂潮,仍在迅速推进。
兽人的兵锋不会因为他们藏身於此而止步不前。
在他们眼中,人类不过是行走的猎物,迟早有一天,这片林地也会被踏碎。
整个南境都会沦为废墟与焦土。
维尔顿城。
只有到了那里,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莱昂缓缓撑著膝盖站起身,动作显得略微生涩僵硬,但身体已经不再疲惫虚弱。
“.—我们必须走。”
他低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凯尔点了点头,神情迅速收敛了隨意,重新紧绷起来。
身后的艾琳见状,也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抱紧了自己的小布包。
“费尔南带的人应该已经快要赶到维尔顿城了。”凯尔沉声道,“他们需要支援,我们也得赶上。”
“留下来的其他人呢?”莱昂问。
凯尔道:“他们几个在外面照顾马匹,整理装备。”
说著,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一角,探头望了望外面。
阳光透过树林洒落在地面上,斑斑驳驳,微风带动著乾枯的枝叶细微地沙沙作响。
不远处能看到几匹拴著的马,莱昂的坐骑风暴同样也在其中,士兵们正默默整理行囊和鎧甲兵刃。
整个营地小而简单,只搭了几顶临时帐篷,周围用折断的树枝和倒木围成了一个简易的防护圈。
凯尔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帐篷里。
他冲莱昂点了点头:“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隨时可以出发。”
莱昂默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绷带与衣物,隨后弯腰捡起了放在一旁的佩剑。
剑鞘上沾著些许乾涸的泥渍和草屑,但剑身依旧锋利无损。
他顺手扣好剑带,將剑牢牢掛回腰侧,动作平稳而利落。
帐篷內只剩下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与穿戴盔甲的碰撞声。
莱昂低头再次检查了身上的装备,確认无误后,缓步走到帐篷门口,推开门帘,跨入营地中。
林中晨雾还未散尽,空气带著淡淡的湿冷味道。
那种冰凉感贴在肌肤上,让人迅速清醒。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树梢的细碎沙响。
其余几名留守的士兵见莱昂走出,全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脊背,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与激动。
莱昂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每一个熟悉的面孔上。
这些人,有的是曾经维斯堡的家族私兵,有的是北撤路上带领的禁卫军旧部,还有的是从哈卡尔要塞一路跟著他杀出来的生还者。
无论如何,他们还在这里。
这本身,就是一种足够沉重的信任。
莱昂翻身上马,正准备轻夹马腹,缓缓起步,余光突然警见一旁的小小身影。
艾琳抱著自己的布包,站在一旁,低著头,脚步未动。
凯尔见状,低声提醒道:“她不会骑马。咱们也没多余的马匹了。”
莱昂微微停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坐骑,又回头看了看那瘦小的身影。
他鬆开韁绳,翻身下马,走向艾琳。
莱昂停在她面前,俯下身,双手轻轻托住她的臂弯之下。
艾琳没有挣扎,任由他抱起。
莱昂动作很稳,把她托起,稳稳地放到马鞍前端。
艾琳小心地扶看鞍桥,蜷缩看坐好。
莱昂確认她坐稳后,这才转身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一手握住韁绳,一手护著她防止她在路上滑落。
“出发吧。”
没有多余的话。
眾人动作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繫紧韁绳,调整坐姿。
凯尔策马至莱昂身侧,低声问道:“我在前面来探路?”
莱昂握紧韁绳,眼神沉静,望向北方林间模糊的方向。
“我来。”
他勒紧马韁,一夹马腹,风暴发出一声低嘶,带著他缓缓起步。
凯尔微微一笑,跟了上去,其余几人也一一驱马列队,跟在身后。
队伍缓缓离开营地,踏入更深的林间小道。
艾琳抱著布包,缩在莱昂怀前,小小的身躯隨著马匹的起伏轻微晃动。
风从密林深处吹来,带著寒意与湿润的泥土气息。
阳光被厚密的枝叶遮断,只在林间投下细碎的光点。
他们穿行在沉默与风声交织的世界里。
远处山林寂静,只有一条细长的羊肠小道蜿向北。
那里,维尔顿城正在等待。
等待著这支在命运边缘挣扎著前行的微小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