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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铸币权之争
    第491章 铸币权之争
    听完了林秉正所说的话之后,苏泽也陷入到了沉思。
    林秉正不敢打扰苏泽,只好在一旁看着。
    苏泽实在没想到,这帮福建商人竟然能搞出这样的花活!
    苏泽穿越后,第一个有分量的国政奏疏,就是请求铸币。
    这是一切新政的开端。
    正是朝廷在登莱铸币,流入大明的白银,在朝廷的掌握下,变成了市场上认可的银元。
    而靠着先进的铸币技术,大明也可以对白银征收高昂的铸币税,覆盖铸币的成本,让铸币成为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从而源源不断的发行银元。
    而铸币收入,经过市舶司流入内帑,户部也可以收取火耗的费用,获得额外的财政收入。
    苏泽又通过奏疏,让皇帝将内帑的钱投入到外朝,用于军队建设、经济开发等方向上,实现了银元的经济循环。
    可以说,这套银元铸币体系,是苏泽的得意之作。
    正是这套银元铸币的经济体系,才让后面一系列的新政有了财政基础。
    所以林秉正的政治觉悟很敏锐,林茂才他们搞得日昇昌,是动摇了朝廷的财政基础,这是破坏新政!
    但是苏泽的思考不止于此。
    原时空,隆庆开海后,大明的财政就埋下了隐患。
    大量白银流入中原,白银成为主要货币,但是货币供应完全依赖进口,大明的本国货币,却要靠海外输入,丧失了货币自主权。
    原时空,白银流入,朝廷的收入却没有增长,月港的税收一年才几万两,大量白银流入民间,却沉淀为权贵阶层的储蓄。
    这些白银加剧了贫富分化,也让土地兼并更严重。
    原时空张居正一条鞭法,就是在这个前提下,进行折银征税,但是又加剧了东南银富地区和内陆银荒地区的财富分化,实际加重了内陆的税赋,增加了内陆地区农民的负担,埋下了明亡的种子。
    后来等到南美洲和日本的银山陆续枯竭,大明白银危机加重,但是朝廷已经失去了铸币权,再也无法进行货币改革。
    可以说,原时空的白银危机,就是朝廷和东南的利益集团争夺铸币权失败后,丧失财政主权后的必然结果,这才是原时空明亡的主因。
    苏泽利用技术,在开海之初,就掌握了铸币权。
    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聪明人”,林茂才等人又搞出了日昇昌,通过票号发行的银票,和朝廷争夺铸币权。
    甚至日昇昌要比原时空的问题还复杂。
    原时空东南的士绅,通过海洋贸易获得白银,这些白银还是实物货币,还依赖于白银的供应。
    但是票号的银票就不一样了。
    虽然日昇昌对外的说法,是每一两银子,才发行一两银子的银票。
    但实际情况到底如何,日昇昌到底发行了多少面额的银票,外人根本一无所知。
    按照林秉正的说法,这些银票能够提现,能流通交易,这不就是信用货币,也就是纸币吗?
    历史上纸钞的教训那么多,宋明官方发行的纸钞,最后都因为滥发变成了废纸。
    官府的信用都不足以保证,民间发行的纸币,又能有几分信用?
    走私硝石,私自发行纸币,这些事情都能做出来,这些商人能有什么信用可言?
    现在没有暴雷,是因为日昇昌还在上升期,还有大量的白银存入,流动性良好,所以才能维持。
    一旦摊子铺大了,流动性开始短缺,超发的事情暴露出来,这就是本时空第一场金融危机。
    到最后,还不是朝廷来擦屁股?
    而且经过他们这么一搞,普通百姓会更加不接受信用货币,那苏泽的信用货币改革就又要拖延了!
    对于日昇昌的问题,必须要出重拳!
    苏泽走下座位,对着林秉正说道:
    “持中(林秉正字)啊,你能大义灭亲,向我举报族内的事情,苏某很欣慰。”
    听到苏泽这么说,林秉正凛然,自己总算是赌对了。
    日昇昌的问题十分严重,自己是立功了。
    林秉正立刻说道:
    “苏检正,您的知遇之恩下官不敢忘,林家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辜负朝廷的良政,下官也是痛心于家族的不幸。”
    但是林秉正还是为林家开脱道:
    “但日昇昌并非是林家的族产,家族是被蒙蔽,被不肖子孙拖入局中,还请苏检正开恩啊!”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持中尽管放心,朝廷一定会查清楚,如果只是入股分红,不参与日昇昌的经营,朝廷必然不会追究。”
    听到苏泽的承诺,林秉正连忙长舒一口气。
    苏泽严肃的说道:
    “此非私贩硝石之罪,实乃动摇国本之祸!”
    “日昇昌等以银票代行银元之职,若任其流通,则朝廷铸币之权尽丧,届时白银之巨细,物价之涨跌,皆操于商贾之手!”
    林秉正立刻说道:
    “检正说的没错,下官正是担忧此等祸事,才违背家族人伦,向检正举报。”
    苏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持中,你能有如此觉悟,也不枉我将你从山西调回京师。”
    “这世上的事情,有大义有小义,你向朝廷揭发,是为了国家的大义。”
    “你们林氏的祖宗有灵,也会赞同你的做法,你这才是在保全家族。”
    “但是日昇昌的事情,还需要你的帮忙。”
    林秉正立刻说道:“听凭检正吩咐!”
    苏泽说道:
    “需你假意入局!既为同族,林茂才必再寻你。你且佯作贪利,探其票号虚实:一查银票流通之量,二探官府内应之名,此事凶险,你可愿往?”
    林秉正立刻说道:
    “为固新政根基,属下万死不辞!”
    苏泽满意的说道:
    “本官也不是要让你送死,你只需要留意林茂才的交往,紧急的时候,可以通过鸽子传递给我。”
    “你只需要探明林茂才的交际圈,取得他的信任,想办法搞清楚日昇昌的虚实,剩下的事情,本官自然会操办。”
    林秉正立刻说道:
    “属下明白!”
    苏泽又叹息说道:“只是这件事,陷你于情法两难之间,而且你和林茂才往来,也有损你的清名,这些事情本官都会帮你记着,就是委屈持中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林秉正是真的感动了。
    论级别,论威望,苏泽都远在自己之上。
    但是苏检正还能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理解自己的苦衷,这已经足够让林秉正为之效力了。
    而且跟随过苏泽的人,苏泽也从来不吝啬提拔和重用,也会将他们推荐到皇帝和重臣们面前。
    林秉正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于是更加的用心,他表态说道:
    “检正放心,秉正不委屈!日昇昌的事情,下官一定用心调查,尽量摸清虚实!”
    苏泽也点头,他接着说道:
    “日昇昌如果真的如林茂才所说,财力雄厚,背景通天,你还要慎重一些。”
    “日后除了在中书门下五房,你我就不要私下见面,有什么事情通过鸽子传递。”
    “此外,若是林茂才有什么事情要你帮忙,你和沈主司汇报一下,能帮的就尽量帮了,尽快博取林茂才的信任。”
    “下官明白!”
    等送走了林秉正,苏泽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去了张居正的值房。
    等将前因后果说完了之后,张居正的脸色严肃。
    这位素来讲究养气功夫,喜怒不形于色的张阁老,此时也露出腾腾杀气。
    苏泽知道张居正为什么愤怒。
    长期以来,张居正被人称之为“计相”,户部就是他的自留地,牢牢把控大明的财政。
    可这帮胆大包天的福建商人们,竟然就这样从大明财政上撕开一个口子,妄图染指铸币权。
    经过苏泽长时期的推动,这个时空的张居正,对于经济的理解更深了。
    他自然明白,票号发行的银票,其实就是信用货币。
    李文全的票号,以及山西的票号,之所以没有让朝廷忌惮,是因为他们都是以大明的银元结算的。
    只要还是以银元结算,那这些票号就是大明经济体系中的一份子,还帮助银元更方便的流通,只要他们不瞎搞,户部也不会太担心。
    但是日昇昌不同。
    日昇昌使用白银来结算,还有大量的海外业务,但是又和大明做生意。
    按照林秉正的说法,日昇昌控制的白银不少。
    这么大的白银脱离朝廷的控制,在民间自由流通,想想都让张居正胆寒。
    长期以来,南方的市舶司都在要求铸币。
    但是都被张居正给压着了。
    登莱铸币,朝廷还能控制住。
    只在北方铸币,来控制东南的贸易,这是苏泽推动的国策,事关大明的财政安全。
    现在有人要钻漏洞,破坏国策,张居正怎么能不怒。
    张居正声音沉如寒铁:“私发银票!此非商贾牟利,实乃裂土分疆之始!”
    张居正一句“列土封疆”,就已经将这件事定义到了谋反的罪行上,看来东南是要人头滚滚了。
    但是苏泽并不是要杀人。
    这件事必然是要杀人的,但是仅仅是杀人是不够的。
    正如之前的河南地主士绅反对开征商税,四川的手工业主抵制外省货物入川。
    福建,以及整个东南的海商利益集团,一直都在觊觎朝廷的铸币权。
    苏泽说道:
    “张阁老,就是抓了林茂才等人,恐难断日昇昌之根。”
    “日昇昌,根基在海外,甚至这么说都不对,日昇昌的根基在东南劣绅的心中。”
    “今日剿灭日昇昌,明日便有月恒昌、星耀昌。”
    “商贾逐利,海贸利润丰厚,但是也比不上票号铸币。”
    “张阁老,日昇昌的危险也不仅仅是铸币。”
    “我朝立国之初,发行宝钞,洪武朝尤能足额兑换,可等到了成化朝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何也?盖因朝廷滥发之固。”
    宝钞问题,在大明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苏泽这话也不算是大逆不道。
    张居正身为财政名臣,自然也是研究过宝钞的问题。
    正如苏泽所说,历代不加节制的滥发宝钞,是朝廷钞法破产的主要原因。
    苏泽说道:
    “朝廷尤不能控制滥发宝钞,这票号的银票能够自由兑换,可要比宝钞更容易流通。”
    “如果票号滥发银票,那影响的可是万千商户!”
    张居正点头。
    其实他也关注银票的问题。
    普通百姓自然还是用实物货币,但是已经很多商人都开始使用银票结算了。
    也正如苏泽说的那样,只要印银票就能当银子用,谁能抵制这样的诱惑?
    指望商人的信用吗?
    张居正皱眉问道:
    “子霖已经有了对策?”
    苏泽说道:
    “堵不如疏,银票已经流通了,贸然禁绝,会扰乱商贸,也会影响朝廷商税的征收。”
    “下官以为,应该请求朝廷,在户部下设‘票务清吏司’,凡民间票号发行银票,须向户部‘票务清吏司’缴存三成现银为质保金。”
    “对于已经发行的银票,需要限期兑换为新票,户部还要对票号发行的银票进行核查。”
    苏泽又说道:
    “这质保金,并非是朝廷收取的税赋,而是票号信用的保险。”
    “若是票号出现偿兑困难,户部就可以拿出这笔保证金,稳定住银票的信用。”
    “这就和商船的保险差不多,只不过这笔钱是强制交给户部。”
    张居正思考了一会儿,也点头赞同了苏泽的办法。
    “那日昇昌的事情?”
    苏泽说道:
    “日昇昌能钻空子,还是朝廷法度不严的原因。”
    “刚刚下官所说的质保金,以及票号钱庄发行银票,朝廷没有适应的法度,所以乱象丛生。”
    “凡是在我大明使用的银票,都需要按照票面兑换等量的银元,不得兑换黄金、白银等物,私兑白银视同于私铸钱币,以不赦大罪论。”
    张居正抚掌道:
    “先明法度,再行诛罚,子霖这是遵循圣人之言,先教后诛,妙也!”
    但是张居正又说道:
    “可日昇昌能乖乖就范吗?子霖一片仁心,怕是这帮宵小不会感恩,还会再生事端。”
    “而且东南势大,也会阻挠新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