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 论道未启 前戏先行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原本阖目养神的齐云素骤然睁眸,虽神色未改,却已暗起心潮。
罗封双眉紧蹙,思忖片刻后,问道:“卫师弟,傅大年此言可信几分?当真是碧落潮生阁的人?”
卫沧东垂目回道:“傅大年待我诚挚,不会用此话唬我。”
宋姓道姑似是对卫沧东意见颇深,闻言冷笑一声:“卫师兄还真是个性如初呐。”
卫沧东不予理会,继续说道:“为防疏漏,归来途中我亲赴回雁山周遭查探,纵隔数万里之遥,仍能感知精纯至极的水元之气。”
“我霞津三都境内,除却碧落潮生阁嫡传,可有第二家能凝此等天地气象?”
“宋师妹若是不信,自可亲去查探。”
宋姓道姑哼了一声,一摆拂尘不再出声。
这时罗封脸色稍显难看,喃喃道:“此番图谋福生观,若牵扯此等人物,倒是有些关碍……”
宋姓道姑却不这般想,大声道:“不过孤身一人,又不是碧落潮生阁倾巢而出,观主何须投鼠忌器?”
罗封摇头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此人身负真仙道统传承,我等不可轻举妄动。”
毕竟东都与玄都地界接壤,若碧落潮生阁真要发难,只怕朝夕之间便可掀起风浪。
罗封沉吟片刻仍无所得,遂转身看向卫沧东:“卫师弟,你如何看?”
消息是他带来的,想来当有几分看法。
而卫沧东确实早有腹案,当即正声回道:“观主明鉴,既是碧落潮生阁门人,纵使我等能压其锋芒,难道还能效法处置散修那般痛下杀手?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会引来更大麻烦。”
罗封沉沉点头,暂且不谈那陈道人的实力如何,单是这个身份,便已经能让他们束手束脚,不能全力施为了。
届时一旦心有顾忌,两家胜负还真说不定了……
宋姓道姑不悦道:“那莫非就这般置之不理不成?”
出乎几人意料的是,卫沧东此次没有再无视宋姓道姑,反而认真回道:“宋师妹误会了,卫某并非此意,我等虽不能直接出面,可却并不是说无有人能对付此人……”
罗封与宋姓道姑闻言俱是一怔,非是对卫沧东所言生出好奇,而是惊讶于对方第一次主动提出见解。
他们谁不知这个同门师兄弟素来不喜俗务缠身,更曾因抗拒与福生观交恶而暗泄门中密谋,怎料今日竟似换了心性?
或是察觉到二人异样眼光,卫沧东缓缓垂目,沉声解释道:“观主有句话说的很对,我等当以自家道统为重……”
“善!”
稳坐上首的齐云素突然苍喝出声,看向卫沧东稍稍颔首:“卫师侄能够说出这番话,便不负山门三十载清修。”
两仪观此代三人中,罗封虽年高德劭执掌观主印信,然道基早固再难精进。
宋氏道心孤高却秉性刚直,终究难承大统。
唯有卫沧东能够入得了他的眼,天资卓绝,若肯抛却红尘牵绊潜心问道,未尝不可勘破道君玄关。
只可惜其素来重情太过,行事又常瞻前顾后,自己故以冷遇磨其心性。
如今几经打磨,看来他这个师侄终是定下了性子……
卫沧东不语,只起身朝他深施一礼。
罗封这时朗声一笑,道:“卫师弟能谨记此言,贫道甚感欣慰,不知师弟可有良策?但说无妨。”
卫沧东既已抱定“在其位谋其政”之念,当即拱手道:“真仙道统之人,当由真仙道统之人来裁断。”
罗封心下一震:“师弟所指,莫非是邀劫雷古池的道友前来?”
玄都三家真仙道统中,唯有劫雷古池与东都烬木渊结盟,同碧落潮生阁素有旧怨。
师弟口中的真仙道统之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劫雷古池或许愿意前来。
宋姓道姑闻言眉头又是皱起,开口道:“左右一个碧落真君,未必能请动劫雷古池,你又以何作保?”
卫沧东不答反问:“你们可还记得之前在我霞津三重天上举行的太虚钓龙宴?”
罗宋二人皆是点头,作为问道修士,他们对那太虚钓龙宴极为推崇,但奈何此宴是八大仙家道统所共举,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不得参加。
“当时师弟我前去观礼,曾亲眼目睹碧落潮生阁门人为了太阴姒族与劫雷古池有着冲突,致使其只能吞下暗亏……”
卫沧东侃侃而谈,说的却是当年因为一只灵宠月雷猊的三家纠缠之事。
“彼时的冬一道友与碧落潮生阁有这番过节,无时无刻不想着寻回场子,此间消息传了去,我却不信其能够无动于衷……”
宋姓道姑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了。
罗封考虑片刻,自觉此事可行,正要吩咐下去,却猛然一顿,转向了齐云素,问道:“师叔觉得如何?”
齐云素微微一笑:“卫师侄说的不错,此事值得一试。”
“那好。”
罗封稍稍沉吟,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刻录一番,而后递向卫沧东:“此行便劳烦师弟亲去一趟,若冬一有何所求之物,你可根据此玉简上的内容斟酌许诺。”
卫沧东拂袖接过,与三人稽首一礼,便自转身而去。
待其走后,齐云素思忖一番,又叮嘱道:“能请来碧落潮生阁之人相助,看来福生观气运未绝,为免再有此等事发生,你多多留意福生观二人的动向,若能从中搅合,只管放手而为。”
“是。”
罗封起身一礼,与宋姓道姑联袂离去。
空旷祖师殿一时沉寂,齐云素转向祖师画像,凝望着久久未动……
……
暮色如墨,天际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陈沐负手立于回雁山巅,袍袖猎猎作响,一缕神念扫过山下湖泊处,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十年光阴不过弹指,当年破壳时仅有尺许大小的蓝凫此刻已展翅十余丈,翎羽透着一股水润光泽。
此刻它正昂首向天,周身鼓荡而起的妖灵二气将整片湖泊都映成琉璃色,水面下则是暗潮汹涌,似在积蓄着千重浪。
不知过去多久,陈沐眸光一闪。
“轰——!”
只闻一声惊天震响,铅云骤然压至山腰,紫电在云层中游走如龙。
蓝凫清唳一声,双翼猛然展开,竟在头顶凝出一方水幕穹顶。
陈沐看了看,挥手散去回雁山的大阵禁制。
旁的事他可以帮助蓝凫,但雷劫不行。
云雾挥散,雷云更显。
第一道劫雷劈落时,天地为之一白。
水幕穹顶应声碎裂,蓝凫周身翎羽炸起漫天水珠,却在触及雷光的刹那化作雾气蒸腾。
蓝凫丝毫不慌,双翅一展,下方湖泊便聚起千重浪,呼啸漫卷开来,不仅消磨掉余下雷气,更将第二道劫雷之威尽数吸纳。
“锵、锵、锵!”
转眼又是三道劫雷轰下,互相缠绕一起,倒像是一条须发戟张的紫麟雷龙。
蓝凫不退反进,利喙直取龙目。
水雷相撞的刹那,方圆百里的灵气漩涡轰然炸开。
九重雷劫过半时,蓝凫左翼已见焦黑,却仍是昂首长唳,驱动漫天水元振翅迎上。
而当最后三重劫雷接踵而至时,整片天幕都仿佛是被撕成碎片。
陈沐目不转睛,静静看着那在雷霆之下新生的灵禽……
云散天青时,湖泊已化作百丈深坑。
蓝凫傲立焦土之上,新生的四道本命灵羽在羽翼间闪烁不已,每振翅一次,便有水元凭空生出,倾注在已然干涸的深坑之中。
陈沐心下缓了口气,继而摇头一笑,却是发觉观望蓝凫渡劫竟比自己渡雷劫时还要紧张。
妖修雷劫不像人修那般有着定数,劫雷数量说明不了天资,可像陈蓝今日的九重雷劫却是个例外。
九乃数之极,由此也能看出陈蓝的资质或许比他所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且还有一点,妖修血脉越是纯粹,便越难化为人形。
像寻常妖修三阶金丹境界时便能够化为人身,可陈蓝……
看其样子,怕是直到五阶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无论其能不能化为人身,因果之力都是一样的。
陈沐望着蓝凫,好似是在看自己未来的两重玄关,不觉摇头一笑。
片刻后,他不再理会陈蓝调息,自顾自转身回了山亭坐下,继而打出一符飞去,便静候起来。
未及半盏茶光景,天际乍现金虹贯日,落地时已化作金环束额的虬髯大汉。
步履间透着朝圣般的庄重,行至三丈外便伏地叩首:“不知真君召唤小妖,有何法旨垂训?”
此妖正是十年前侍奉二人酒宴的大虎山山君。
“倒无旁事,只是贫道闭关日久,耳目闭塞,且拣些近年的新奇事说来。”
虎妖松了口气,铜铃般的眼珠转了三转,心知这位定是要探听福生观动向,当即回道:
“旁的倒还寻常,只是近来岐州地界异象频生。福生、两仪两脉广撒金帖,四方修士云集响应,彼此较劲斗法之事时有耳闻,倒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哦?”
陈沐意外一笑,暗忖道:“福仪论道未启,倒先唱起前戏了。”
“可识得其中人物?”
虎妖赧然搔首,声若闷雷:“小妖不过山野精怪,岂敢高攀那些驾鹤乘云的仙家……”
陈沐不再勉强,道:“两派来者孰众?”
“细算来……”
虎妖屈指掐算半晌,“约莫两仪观多出半成之数。”
“两仪观?”
陈沐皱了皱眉,这却与傅大年之前所说不同。
他猜测其中或有什么变故,但他也不以为意,只要不是悬殊太大,那此战的胜负手其实就在齐云素之间,与外人倒无太大关系。
沉吟片刻后,他赐下些许灵丹屏退虎妖,便起身回了静室,继续自身的修持去了。
这十年时间,他不缺道痕,日夜打磨境界,已经将快速叩关的隐患尽皆消除,只等福仪论道后,便可尝试去叩第五重玄关了……
……
玄都,鄍州,北镰崖。
一道遁光呼啸而来,现出一星冠道人身影。
此人眸现神光,仪表非凡,再配上周身浑厚灵机与那羽袍星冠,无一不显露此人身份修为皆不俗。
只是额间稍显散乱的发丝,又让他多出一些风尘仆仆之感。
此人正是严容牧,自出山十载以来,踏遍玄都四州,跋涉逾亿万里山河。
期间虽偶遇数位闭门谢客的同道,然多数修士尚能以礼相待,唯允诺共赴福仪论道者却寥寥无几。
如今距离福仪论道之期已不足两年,他心中难免是越来越着急。
早些时候他还与傅师弟见了一面,二人互相通气,发现应约者尚不足双掌之数。
此数目虽较往届六人之数有所增益,可此番论道事关终极机缘,相较所求仍相去甚远。
而能寻到之人皆已拜访过,余下时间内,他们只得将希冀寄托于云游四海的隐逸之士。
可有一点却是避免不了,那就是此等同道行踪捉摸不定,虽是声名在外,但难以寻到踪迹。
就好比他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唤作“仙姑”的坤修,无人知晓其名姓,也无人知晓其道场所在,只言其乐善好施,曾帮助不少有幸遇见的修士指点迷津。
为此他奔波数月,终得到一句传言,说是其时常于北镰崖采摘新鲜莲子。
他昼夜兼程的赶到此处,只盼能遇见其人,得其相助……
严容牧散去遁光,只于云中乘风而行。
盘桓数日之后,他忽有所感,循念而去。
举目四望,前方地势渐隆形成天然高台,状若方台正对西南孤峰。
两座山体间横亘深堑,谷底枯草连天,焦黄草色染尽目之所及。
而右首数里外却别有洞天,千仞崖壁间清泉如珠帘垂落,氤氲水雾蒸腾如烟,远隔重峦仍能觉出沁骨凉意。
那处山岗上还有一棵百丈高的榕树,冠盖奇大,枝繁叶茂,底下老藤盘根,满是落叶,北镰崖多是荒芜之地,可此一处却是甚为独特。
他环目望去,忽然瞧见榕树下飞出一道翡翠灵光,里间出来一个女修,面如芙蓉,皮肤细腻,体态丰腴,身着青色长裙,轻纱披肩,手挽一只竹篮,用红布盖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