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各取所需
穹天月影轮转,崖畔清风徐拂。
陈沐顿了一顿,放下酒杯正声道:“贫道所承碧落潮生阁,乃是昔日碧落祖师证道时留下的真传法脉。”
“碧落潮生阁?真仙道统?!”
傅大年眸心剧颤,手中酒樽险些倾覆。
他本还以为陈沐是个承袭上古御兽之道的派外散修,所以只得远赴此处借地脉孵化灵宠。
可谁能想到其竟是真仙道统传人,比自家师门还要强出许多……
他侧首看了看侍立一旁的两名女妖,又想起自己适才的“暗示”,一时间突然有些脸红。
碧落潮生阁可不是御兽道统,自己却是想多了。
傅大年神情一正,肃然起敬道:“原来是碧落仙君门下,难怪难怪……”
既然背后师承已明,两人隔阂稍去,推杯换盏许久之后,他又试着问道:“见道友来此是为孵化神禽,如今灵宠现世,不知何时离去?”
陈沐思忖起来,如今蓝凫是出世不假,可境界尚低,帮不上自己什么忙,所以接下来还需多助其破境,不宜奔波。
再加上自己的四重玄关之境尚未勘至极致,正好借着这段时间打磨一番,如此一来,怎么说也要在此待上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也是有可能。
具体时间他也拿不准,所以说笑道:“傅道友是想着急收回回雁山吗?”
傅大年连连摆手:“这却不是,回雁山如今是道友之地,如何处置皆由道友落定,傅某没有那个意思,如是冒犯,道友便当傅某没有问过……”
他讨好陈沐还来不及,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小回雁山得罪。
陈沐自然知道此中道理,毕竟回雁山对他们来说,确实也算不上不可缺少的洞天福地。
他抿唇一笑,坦然言道:“这却无有什么可冒犯的,贫道此行不只为孵化灵宠,犹存静修之念,或是八年十年,或是二十年五十年,感觉一到,什么时候都可能离去。”
闻得此言,傅大年一时纠结起来。
感觉最是难说,若陈沐真的在此待个二五十年的,或许请其出山能简单一些。
可若是其“感觉”一至,不等福仪论道之期便提前离去了,那可就……
他心头一紧,全然将临行时师兄“徐徐图之”的嘱咐抛诸脑后,霍然起身朝着陈沐郑重一礼:“陈道友,傅某有一不情之请。”
陈沐亦随之站起,不着痕迹地侧身避过全礼,神色淡然道:“傅道友但说无妨。”
傅大年目光灼灼:“实不相瞒,此番造访乃是为十二年后的‘福仪论道’,欲请道友为敝观坐镇助拳。”
见对方露出疑惑之色,忙解释道:“此乃福生、两仪两观恩怨所致……”
他当下将齐云素一朝得势,福生观无人可制的困境细细道来。
“若蒙道友仗义援手,敝观上下必倾尽奇珍异宝以报大恩。”
陈沐稍稍一思,轻声道:“恕贫道直言,两仪观既有问道圆满修士坐镇,陈某纵使应允,恐也难挽狂澜。”
他素来清醒,虽自信能与中境真君一较高下,可若是对上后期乃至圆满之修,此间差距可就不是底蕴深厚便能弥补的了。
“这点道友尽可放心。”
傅大年肃然道:“齐老儿有我师兄弟三人应付,陈道友若是出手,也顶多与两仪观以及其请来的帮手对上,境界绝不超出“坐忘尘”之境。”
“且我观中严师兄已然奔赴旁境,会尽可能的招揽同道,届时未必就比不得两仪观人多。”
陈沐微微一笑,举杯抿了一口:“事关重大,非三言两语可决,傅道友且容贫道思量。”
傅大年只当这是推诿之辞,额角青筋微跳,深吸一口气,嗓音里带了几分焦灼:
“道友,对于培育灵兽之法,我福生观亦有些心得,虽比不得贵宗,但胜在普适万物,以道友之能施为,或可于十年之内,令麾下神禽突破至四阶之境。”
陈沐目光微闪,此人适才特地言明福生观传承不忌本相,显然已是明白无误告诉他,其确有这个本事。
若是真能得其相助,那或可节省不少时间。
只不过有一点却不得不计较其中,那便是他本就有自共清璃手中赢来的资材,蓝凫服用之后大有进益,相较之下,其实对福生观的培育之法需求便没那么大了……
他这一沉吟不语,傅大年自知条件还是不够,可他能许的都已许了,观中还有何物是能让陈沐心动的?
他暗暗摇头叹息,也不怪对方不心动,换做是他,若出身于真仙道统,或许同样看不上福生观的种种资源……
念及此处,他稽首一礼,放平心绪道:“福仪论道尚有十二年之久,还请陈道友莫要着急决定,期间但有需求之物,尽可传信贫道,我福生观上下必竭力满足道友。”
言罢,他取出一枚传讯金符递去。
他心中还有几个人选,是以自不能长时间留此争取陈沐。
待陈沐拂袖接下后,傅大年抬首看了眼天色,见夜色渐褪,朝霞缓生,不觉点首道:“今夜能与道友相识,不枉贫道来此一趟,希望下次能再与道友把酒言欢……”
陈沐淡然一笑,拱手道:“承蒙道友款待。”
傅大年回了一礼,而后唤来此间山君,赐下一瓶灵丹后,深深看了陈沐一眼,便就此离去……
陈沐远眺其背影,忽的摇头一笑,转身回了山中。
甫一登顶,便有两道蓝白虹光自天飞落,裹挟劲风呼啸,却吹不动陈沐分毫。
他一伸手,一大一小两只蓝凫争先恐后的落在臂膀之上,黄豆大小的眼睛眨动连连,透出灵性十足。
凝神探查了片刻,陈沐暗暗点头。
半月前胎卵孵化之后,为了区分两只蓝凫,他索性以其身上的蓝白二色取名为陈蓝、陈白。
其中陈白是先前本源有缺、后续补上的那只,与陈蓝相比,天资确实差上不少。
不过如今也已经有了二阶道行,这得益于此间浓郁的灵妖二气,以及陈沐时时以资材喂养。
而陈蓝自现世便有三阶气机,数日前吞服些许玄冰水莲与银瞳龙鲤后,更是进展迅速。
区区几日功夫,便将吞服下的资材炼化一空,此等速度,远超前者。
陈沐笑了笑,挥手惊起二鸟,又转而取出些许资材,待其吞服一空后,忖道:
“此时进展迅速,可越往后难免就会越艰难,等其突破至五阶,不知需要多长时间,在此期间,若能有新的因果之力来源,却是正好弥补此空档……”
……
极天之上,一道遁光倏然掠过,快若流星赶月。
满怀期冀而来,最终却铩羽而归。
傅大年返回宗门后,足不沾尘便直往殿中拜谒观主陶峰变。
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内便传来清音相召。
甫一踏入殿门,他将此行始末和盘托出,末了沉声道:“那位陈真人周身灵机圆融,举手投足间道韵天成,绝非池中之物。若得他相助,我福生观此番劫数至少可添两分胜算!”
“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叹道:“其出身真仙道统,未必看得上我等许诺之物……”
陶峰变沉思片刻,忽的摇头一笑:“师弟着相了。”
傅大年一怔,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陶峰变见状继续说道:“那陈道人真正所求之物非是培育灵宠之法,师弟以此物相许,自然不能令其心动。”
“师兄有何见解?”
陶峰变不答,只问道:“我且问师弟,陈真人如今道行几何?”
傅大年斟酌道:“观其气机,当在六七重玄关之间。”
陶峰变再问:“那他既非豢灵修士,为何又万里迢迢去到那等荒僻之地孵化灵宠?”
傅大年双眉紧蹙,思忖之际,忽的眸光一闪:“师兄是说……他欲借豢养灵兽之因果……”
作为经历过“叩玄关”之境的他,自然知晓借因果之力快速叩关的法子。
只是他当局者迷,先入为主的认为陈沐是那精于御兽之道的修士,哪怕宴中得其言明纠正,自己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只落目于表面,也难怪师兄说自己着相。
望着缓缓颔首的陶峰变,傅大年自嘲般摇头:“师弟倒是愚钝了,只是那陈真人既有所求,何不明言?平白教我空走一遭。”
陶峰变轻笑道:“因果之道如雾里观,若将天机说破,这因果便如露水遇朝阳了。”
“也是。”
傅大年点了点头,片刻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道:“那我便再跑一趟,以我福生观千年因果为契。有此底蕴,想来那位陈真人断无推拒之理。”
寻常时节,宗门因果自是不可轻许,然如今宗门存续危如累卵,若能渡过此劫,便是分润半数气运又何妨?
其匆匆而来,转而又化作流光疾驰而去。
当傅大年再临回雁山时,陈沐早已端坐亭中,山风拂过素衫,气定神闲的模样倒似等候多时。
傅大年举步登阶间暗自称叹,这位看似年轻的修士不仅修为深不可测,单是这份料事如神的从容气度,便已胜过他半生所见的诸多高人。
此番相见无需试探寒暄,二人对坐石枰前,不过三巡茶盏起落,便将福仪论道之约谈得透彻。
届时陈沐一并赴会,事后可取福生观因果自用……
短短数日之间,便为山门拢来一名强援,傅大年振奋不已,心下更是信心倍增。
若之后都能如此顺利,十二年之后福仪论道,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他再不停留,笑呵呵的与陈沐告辞之后,便转而回山,与师兄禀明此事,最后更是不作停歇,就此奔赴旁州,前去遍访同道……
而陈沐落定此事,一时间也没了其他心思,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照例饲喂灵禽,余下辰光皆在洞府依照往日功课潜心修行。
回雁山就此沉寂下去,终日云缠雾绕,唯有时而冲破云霄的啼鸣声,方显此间尚有生气流转……
……
两仪观,井丘山。
卫沧东眉峰微蹙,按下云头如铅云坠地。
他举目看去,但见苍翠掩映间矗立三十六丈宫阙,碧瓦鎏金映耀苍穹,晨晖流转若天河倒悬。
十六重玉楼环列,苍松翠竹间杂奇异卉,一脉灵泉自天阶蜿蜒而下,远望如琼阁披翠绡,霞光织锦,煌煌然有吞吐天地之势。
自齐云素师叔破关而出,祖师殿便改了规制,昔日供奉祖师画像的清净之地,而今终日人影幢幢。
旁人说是热闹,可他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若无事情,他不愿参与其中,可奈何身居要职,却不是他想不参与便不参与的……
就这停下思忖的片刻间,便见对面有一道流光飞来,落下一名年轻道士行礼道:“卫长老,齐师祖请您过去说话。”
卫沧东本就等着齐云素召见,因而也不多问,只道:“前面引路吧。”
两人各起遁光往那宫阙中去,不多时来至正殿,那道士往旁侧退去,示意卫沧东往里去。
他稍稍整了整衣冠,便往里踏入,到得殿内,就见齐云素端坐上首之位。
历尽昙华,得寿千年,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且看此时的齐云素面若冠玉,长髯垂落云纹锦袍,头顶星冠缀十二旒白玉珠,锦绣山河袍上隐现九州脉络。
这般鹤发童颜之相,哪还有当年闭关前鹤骨霜髯的垂暮之态?
在其下首两侧,则分别坐有此代观主罗封以及宋姓道姑,此时此刻,两仪观问道真君竟齐聚一堂。
罗封虽是观主,可在齐云素面前却仍是晚辈,故而毫无架子,先是抬手示意卫沧东入座,方徐徐问道:“卫师弟此行可还顺遂?可曾得见傅大年?”
卫沧东点首回道:“傅道兄……咳,傅大年此刻正在昌州遍访同道,我循着踪迹寻去,终是见了他一面。”
罗封神情不动,缓声问道:“可探得什么消息?”
他心中清明如镜,福生观自救之举早在他预料之中,眼下能做的不过是以静制动,见招拆招,确保下次论道万全。
卫沧东喉头微动,欲言又止。
见状,宋姓道姑轻哼一声,道:“还请卫师兄明白两家宿怨。”
罗封也是开口:“之前师弟心软,将师叔出关之事说与了傅大年,他又何曾犹豫?不还是以自家道统为重……”
卫沧东闻言一怔,抬首看了眼闭目养神的齐云素,目光又扫过堂中悬挂画像中祖师肃穆面容,暗暗一叹,道:“旁的倒还罢了,只是……”
他声音逐渐凝重:“回雁山有位陈姓道人,已允诺襄助福生观,听闻是……碧落潮生阁一脉的传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