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任群忠正,二次使代
出巡的旅途虽然顛簸辛苦,但回京的苟政,显然要更加忙碌,大敌当前,秦政权上下本就处在一种紧锣密鼓的紧张氛围中,苟政这个秦王虽保持著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淡定,但暗地里是不可能真正放鬆下来的。
而回京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將此前放下的军政大事重新拾起来。虽有苟武、郭毅辅政帮衬,而哪怕眼下与丞相嫌隙渐深,但对他们的决策,苟政总体上还是认可与接受的。
只是有些事情,他还是要亲自过问的,这是统筹大局之必需,也是避免大权旁落之必要。
即便如此,当任群拿著一份“审验无误”的报告来面王时,苟政也不免露出异之色,放下奏章,双手端在胸前,撑在王案上,悠悠说道:“孤不在长安期间,尚书台处置国务机要,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难道事无巨细,事事无误?”
审视的目光凝成一股威,等待著任群做出解释。
而任群对此,虽是也作肃然状,但毫无畏惧,只是平静地一拱手,以一副坦荡的姿態应道:“回大王,臣以为,目下大秦需要君臣同心,上下一致,共度时艰,而非旁生枝节,另起波澜。
那样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再者,国家事务,纷繁复杂,情况百出,人之智慧能力却有限,想要做事,岂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臣以为,凡事当观其利害,察其缘由,各项条文令策,只要有的放矢,能获实效,已然不易。有些救时济难之策,更难以参判利弊,全看主事者使命担当。
若是求全责备,只怕朝廷上下臣僚,不免畏首畏尾,再无勇於任事之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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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群一番话,可谓正气凛然,掷地有声,耿耿风骨,錚錚之音,令人感感慨。若是此时给任群脸上打上一束光,那必是良臣贤士的光彩。
以任群为人处事之审慎严谨,今日这般主动进言,口出冒犯之语,已是难得了。
当然,任群也知道自己今日諫言的唐突,但话既出口,便无后悔的说法,相反,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面上甚至带有几分释然之態。
他今日这番劝諫,又何尝不是向秦王表明自己的態度,践行自己的为政处事之道?
而苟政观他那副真诚坦荡之態,也缓缓收起了那副故作深沉与威,轻吁一口气,轻轻摇头,倍加感慨地说道:“任卿今日这番话,实在厉害,恰如一支利箭,直直地扎在孤的心头啊!”
闻之,任群立刻收敛形容,躬身揖拜:“大王言重了,臣不胜惶恐!臣斗胆进言,唐突衝撞之处,请大王问罪,不敢怨言!”
对此,苟政呵呵一笑,道:“確有几分妄揣上意之嫌,不过,也足显任卿一番公忠体国、赤诚耿正之心。
孤若是因言问罪,今后,秦国臣僚,还有谁敢秉公直言,仗义施諫?此事,任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便到此为止,不必深究了......””
闻言,任群立时大鬆一口气,看向苟政的目光中,更添几分明显的敬重,遇到一个聪慧而能纳諫采章的主君,也是一大幸事。
“大王英明,臣感佩万分!”任群拜道。
苟政微笑著摆摆手,示意他起身。
事实上,在这个关头,苟政也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措来,大敌当前,怎么都不可能在秦国中枢掀起一场政治斗爭来。
大局为重,稳定大於一切,可不是嘴上说说,而要诉诸於在关键时刻的审慎决策乃至妥协举措......
相比於给郭毅与尚书台挑错,適才苟政更关心的,也是任群得出那份“审阅报告”结果的原因。而任群的解释,苟政也能接受甚至可以说欣赏,进一步確认了一个正臣,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轮到谁了?”揭过任群这一节,苟政扭头问太极殿的新面孔,年轻的謁者徐嵩。
当初在华阴,苟政向徐盛招揽其子,本是为了弘农之事,对徐盛做出安抚。不过,在徐嵩奉命到秦王驾前听差之后,一番接触下来,苟政还真是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打见第一面,那种意气风发、聪敏明睿,便让人心生好感,一番问对下来,苟政也確认,这个少年或许真如传闻中那般,作为其父幕僚,参赞弘农政事庶务,而不是徐盛为给爱子铺路,而刻意邀名增望。
回到长安后,苟政也如前述,直接让徐嵩在太极殿当值,就是一个卑微的渴者,给来颤的秦臣们通传,附加一些礼仪监督、提醒。
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但在太极殿,由秦王亲自安排,本身就是一个极高的起点了。
再加上,这接触的可都是秦国的核心臣僚,若能认全,这就是一份沉甸甸的积累,毕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面见秦王,尤其是出入太极殿,苟政喜欢徐嵩、培养徐嵩的心思,也並未掩藏,徐嵩年纪虽轻,但为人做事並不张扬,又或许有其父的叮嘱交待,他显得踏实而沉稳,更加让苟政欣赏了。
此时,听苟政问起,徐嵩立刻拜道:“回大王,光禄大夫薛赞正於待漏室待詔,欲就使代之事向大王復命!”
去岁冬,为应对桓温来犯及其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苟政再次遣光禄大夫薛赞北上出塞,携礼前往盛乐,拜见代王拓跋什翼键,加深两国联繫。
自当年燕代并州大战,拓跋什翼键兵败逃归盛乐后,苟政便遣薛赞出塞联络,给代王送去温暖与关怀,约以结盟,共抗暴燕。
那时的拓跋什翼键正饱受并州兵败的影响,声望大跌,国中不稳,反叛眾多,乃至王位动摇。对苟政送来的温暖,表现得很开心,以厚礼接待薛赞,就此结下“秦代之谊”。
然而,秦代两国相去甚远,阻碍颇多,虽符合“远交近攻”的条件,但实际上双方的联繫並不紧密,毕竟,短时间內,根本无心也无力给对方带去什么实质上的好处。
苟政是基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原则,想著能利用一分就是一分,拓跋什翼键那边,大抵也是如此。
因此,秦代虽是盟友,但根本无法为对方的国家利益与军政战略,做出什么牺牲,有什么及时的响应都难。
首先一个联繫通道,就是大问题。
薛赞奉王命二次出使,目的大抵也有二,一是使节往来,加强联繫,这个盟友虽不可靠,但表面功夫总需要经营维护的,只要拓跋代国存在一日,对秦国周边的邻们,就是一种事实的牵制;
二则是给拓跋什翼键提个醒,给他讲讲代国周边的局势,比如燕国重心不断难以,越来越多的幽辽兵马、人口向河北迁徙,燕国北方日渐空虚。
还有铁弗匈奴左贤王刘务桓,近来越发不安分,屡屡启畔,他们虽是姻亲之国,望代王小心.
总之,薛赞此去,便是打算利用一点薄礼加上口舌之利,儘可能给秦国爭取多一些安全空间,至於过程如何,全看薛赞发挥,效果更不做具体期待。
薛赞此去,又是大半年的时间,也是在苟政东巡返京之前,方才回到长安。
当然,以当前的交通条件与混乱局面,每一次出塞,都比上战场更凶险,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生命危险,能够返回,都是极不容易,都值得表彰。
因此,当薛赞进殿拜见时,苟政少有的起身下阶,亲自將薛赞扶起,面上透著感动与关怀,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薛卿免礼,旅途辛劳,这几日,可能歇息好?家中如何,可曾一切安好?”
秦王光环加持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哪怕以薛赞心智见识之成熟,也不免感动,当即再拜:“多谢大王关怀,幸赖大王庇佑,此行有惊无险,家中也一切安好!”
“来人,上茶!”引薛赞落座,苟政高声道:“不,上酒,孤要亲自给薛大夫敬酒,以搞其劳,表其功!”
这份礼遇可就十分厚重,接连谦辞,但哪里能够架得住秦王的热情。苟政有戒酒令在前,只能以茶代酒,不过,他亲自斟酌酒,已然尽显尊重了。
酒水是常温,但比殿外的夏日还要热烈,烧得薛赞心头暖烘烘的。哪怕是作秀,这份礼贤重士的態度,也十分难得了,薛赞也发自內心地感激。
礼节毕,君臣各自落座,苟政这才询问起薛赞二次使代的收穫来。
再次出使,同样是险阻重重,主要是更改了路线,这一回薛赞是通过渭北,走铁弗左贤王刘务桓的地盘,带著些刺探左贤王部的想法在里边。
薛赞也是在上次使代之后,方才得知,刘务桓竟是拓跋什翼犍的女婿,此番乾脆亮明旗帜,大大方方地去,通过女婿的地盘去丈人家。
而刘务桓儼然还记得当年兵败否城的教训,虽貌似恭顺,对秦国也常怀窥探报復之心。不过,对去盛乐的使者,他虽为难一阵,终究放行了。
薛赞也就此,在刘务桓的王廷待了差不多两月,一直到今年开春,方才重新启程,前往盛乐。
进入朔方地区后,也不安稳,受到当地游牧的鲜卑部民劫掠,哪怕摆明是给代王送礼的,也未能倖免,连马匹带礼物、財货,全部被搜刮乾净。
不只被抢,还被拉去做奴隶,毕竟薛赞的隨从都可都是些健壮的军士。淒悽惨惨地当了半个多月奴隶,终於在一次部落衝突中,薛赞同剩下的几名隨从一道,杀人抢马,夺路而逃。
沿著阴山南麓,一路东奔,最后撞进贺兰部的地盘,这才安稳。这个时期的贺兰部,对代王拓跋什翼键,还是十分支持的,有了贺兰部的庇护,这才顺利抵达盛乐。
二赴盛乐,拓跋什翼键也表现得很高兴,亲自设宴宴请,还称薛赞为“代国的朋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又让鲜卑少女伺候,又带薛赞去打猎,还让长史燕凤陪同。
了解薛赞在途中的经歷后,拓跋什翼键更是大怒,当场下令出兵,去討伐那支敢於劫掠奴役秦使的塞北小族,毕竟也涉及到他代王的威严。
在此事上,拓跋什翼键也觉丟脸,毕竟,让秦使看到了一部分代国的虚实,他代王的名头与威风,似乎已不能通行漠北了.....
总的来说,场面上,拓跋什翼犍对薛赞礼遇甚厚,谈及长安、谈及秦王的时候,他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比前一次更加重视。
毕竟,而今的苟秦也今非昔比了,平定张凉、吞併河陇的秦国,已称得上北方一大强权了。
然而,对薛赞提出的,关於夹击燕国的建议,拓跋什翼犍却显得很克制,轻描淡写,每每提及,便图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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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盛乐之前,代王再度托臣向大王问好,言代国与燕讎隙已深,如有机会,必定南征復仇。
不过,征伐大事,还需与代国文武、鲜卑诸部贵族大臣商討再议。至於铁弗刘务桓之事,代王表示,愿意居中,调和秦国与左贤王部之间的误会。
为表歉意,代王还亲自挑选十匹白马,让臣带回,献与大王,作为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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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赞述说著,沧桑的面孔上,带著一抹惭愧,似乎因未达使命而汗顏。
而苟政闻之,却是一脸平和,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反而微笑著劝慰道:“薛卿不必如此,你此行,已是劳苦功高,至少代王对我秦国的態度,比起当年,可有明显改善。
再者,也不是全无收穫,不是还有十匹白马嘛?对了,马在何处?”
薛赞拱手回道:“大王,还都之后,臣便已送往閒!”
微微一嘆,苟政又背起双手,淡淡然地说道:“说到底,一切还需靠我们自己,岂能指望拓跋鲜卑,为我大秦火中取栗?孤这张脸,还没有那么大!”
就在苟政以为此事到这儿就算结束的时候,薛赞又开口了,被塞北烈风吹得粗糙的面孔上,带著些喜意:“大王,拓跋鲜卑,虽收穫寥寥,但在铁弗匈奴,却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