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对话观察
“老態”对於一支军队来说,绝不是什么好词,但却深刻地揭露了“鲁阳符氏”这个弱小军政集团面临的问题。
当家做主的虽然是生为首的一批符氏年轻人,但其势力的核心构成,有些偏老了。
倒不是这几年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但饱经战火摧残的河洛大地根本提供不了太多精壮力量,
再加上又在桓温的地盘上,扩充力量也不敢过於肆无忌惮。
上一个不知收敛的名叫姚裹,结果引得当权者打压、排斥,虽后来登高一呼、悍然背刺,给东晋江淮地区造成沉重打击,但最终的下场,还是丧失大部分部眾与力量,狼狈北逃,依附燕国,仰慕容氏之鼻息....
而收拾姚囊的,正是桓温,
因此,符生过去几年,虽在鲁阳站稳脚跟,並吸收了不少中原流民,扩充了不少兵力,但其核心力量来源,还是当年符氏大战后带出来的那批氏人及附眾。
这些鲁阳符氏的骨干,资歷深,经验足,同样年龄也不小,有些人往前甚至能追溯到荷洪时期而从羯赵末年以来,符氏接连受创,损失了大量族部与附眾。人头不是韭菜,割了长不出来,
而短短几年的时间,並不足以让新一代人成长起来。
新吸收的丁口,扩充的军力,也並非那么可靠,想要转化为符氏的核心力量,还需更多时间。
靠著一批符氏老兵支撑的鲁阳氏军,他们或许依旧凶悍、难驯,但其老態、疲態,隨著时间的推移,只会越发凸显。
苟政有心询问,刘异则將他与氏军交手前后的感受,包括镇守虎牢之时的一些了解体会,详细地述说一番。
听完之后,苟政嘴角掛上了一点浅浅的笑意,调侃道:“符生小儿瓢悍之名,孤都有所耳闻。
前两年,屡率鲁阳之师北上,在我河南诸县討了不少便宜,此番算是还回去了,为我关东军民大出一口恶气啊!”
刘异附和道:“以末將估计,此番歼灭氏贼有生力量不下两千五百人,其中大半都是氏族出身的骑兵,足以让符生小儿痛入骨髓了!”
“哈哈!”苟政嘴里发出一道畅快的笑声:“符氏才多少人?这么多兵马,可谓是伤筋动骨、
元气大伤了,也不知符生小儿会不会就此长教训,牛马也不是好当的!”
笑声收敛,苟政又略带调侃地说道:“弘农之役吃了如此大亏,也不知荷生小儿是否仍会这般为桓温卖命了......“
刘异想了想,道:“若桓温大方,予其兵马、钱粮、军械以补充,或许受仇恨驱使,氏贼將卖力死战斗!”
“桓温!呵呵......”苟政念叨两声,表情平和,但口吻隱隱带著几分讥讽。
“罢了,不谈符氏了,左右不过是桓温网罗利用的爪牙罢了!”说著,苟政一副失了兴致的模样,摆手道:“而今这只爪牙,就算没被彻底斩断,也失了锋芒,不足为虑。桓温大军,才是强敌大害!”
“大王所言甚是!”刘异立刻做出谦虚的样子,拱手道。
见状,苟政笑吟吟地出言抚慰:“不过,此战將军斩將破敌之功,却是不可磨灭的!先记在军功簿上,待退了晋军,孤一併於长安正殿上论功酬赏!”
“拜谢大王!”听到这样的表態,刘异稽首大拜。
微笑著点点头,苟政问:“此战归德营损失如何,据闻將士死伤不少,可能继续坚持作战?”
闻问,刘异微提一口气,抱拳道:“回大王,据末將战后统计,隨军返回潼关之官兵,只剩一千七百余人,战损足足三成之多,伤亡实在不浅。
所幸,各幢建制还算完整,只待伤兵痊癒,疲乏尽去,再补充一些新兵,末將保证儘快恢復战力,大王剑锋所指,必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刘將军这股气势,听著提气,令人动容啊!”苟政頜首道。
指尖敲击著桌案,垂首琢磨几许,苟政抬眼道:“这样,今日劳军之后,归德营与弘农营一併撤至华阴休整,补充兵力、甲械,儘快恢復战力。
这可是战场上用氏贼鲜血证明自己,一路搏杀出来的精锐,待到反攻之日,孤还要用你们!”
“诺!”刘异郑重抱拳,眼神一闪,提出一个请求:“大王,弘农营官兵,此战也颇为尽力,
死伤惨重,损折大半。
弘农一战,两军配合,已然熟悉,生出不少袍泽之谊,可否將弘农营编入我营,那样不需半月,我军战力必定全復,甚至更胜战前!”
听其提议,苟政不免异,警了刘异两眼,此人倒也会张嘴,竟想著把弘农营给“吞下”。
那句老话,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便是老兵、精兵,而弘农之战过程並不轻鬆,甚至相当凶险,
那么战罢归来的官兵,就更加可贵了。
刘异看上弘农营,不足为奇。只是,对其提议,苟政几乎没有任何斟酌,直接摇头拒绝道:“弘农营乃地方屯防幢队,尤其职责使命,此番为服从大局,已牺牲颇多,战场廝杀,也不曾胆怯,併入归德营,既不合军制,也有悖人情!”
要知道,弘农虽属地方外军,但在秦国的军制当中,也是有编制,有根脚的,其同样代表著一大批屯民与军户利益。
中外军虽有別,但更多体现在待遇与职责上,两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秦国的军队体系。多年下来,已然形成定製,並深入军心。
双方各有各的立场与利益,联合作战理所应当,相互吞併,哪怕是在这等战场条件下的应急选择,也不可取。
更何况,秦国的军事局面,还没恶劣到需要混杂中外军的情况,有充足的时间,去调整补充,
苟政此前费了那么多精力与时间进行军事动员准备,可不是白费功夫。
“辅卒以及关中新徵发之丁壮,抽调一千人,暂时编入归德营作战序列,至於正式编制,等战后再自习增添!”苟政淡淡地表示道。
简单地讲,先给归德营一些“临时工”,补充兵力,恢復战力,至於正式编制,需等战后逐步补充。
毕竟,中军所具备最大的特殊性,便是脱產,苟政可没法隨时给他找来那么多脱產士兵。因而,秦国中军官兵的正式编制名额,可不会轻授。
虽然在王猛的建议下,秦国已取消了授田与军职掛鉤的政策,改为根据勛功授田,但每一名入伍的中军士卒,仍能获得七十五亩的土地。
回到堂屋间,见苟政毫不犹豫拒绝,刘异虽觉可惜,却也並不失望,有枣没枣打三桿子罢了,
恭敬地表示道:“谨遵大王之命!是末將欠考虑了!”
说到这儿,刘异面上露出几分迟疑,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於有为之功臣,苟政的耐心与宽容总是很足的,亲切地称呼道:“卿,有话直言,不必如此犹豫!”
“谢大王!”刘异当即揖手道:“大王,归德营副將俱平,於此战中,身先士卒,率眾攻杀,
功劳甚至大。只可惜,在掩护將士西撤途中,力敌氏贼,最终马革裹尸而还。
其子俱难,少年英雄,勇武过人,从小在军中摔打,此前便十分突出。此次大战,末將以营骑付之,连遭苦战、恶战,皆完成任务,且全身而退。后闻父难,不惜冒险东赴,接应俱平,终寻得其父尸身而还.....”
听刘异介绍,苟政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待其言罢,那张严肃的面孔间终於流露出一抹嘆惜的表情:“这对父子如此忠勇,著实难得啊!
俱平,孤自当追赠封赏,以恤將士,激励三军。不过这俱难,据你所言,是个青年才俊啊,孤都不禁见猎心喜了。
你有何想法?”
闻问,刘异忙不迭地表示道:“大王,此战归德营军官损失不少,末將有意从有功官兵中提拔一些人,以补充骨干,保证指挥,儘快恢復战力。
俱难,乃是其中依者,其作战指挥能力,也已经过充分检验,末將有意,推举他继其父职,
担任归德营副將.....
一3
何止是副將,在刘异心中,经过此次弘农战役考验的俱难,他是有意推其为归德营將的。毕竟,隨著军职与地位的提升,他也不可能再长久地局限在一个归德营內。
看看如今秦国那些有名有姓、封侯封伯的中军大將,都是杂號將军兼中军高职,前几年还好说,而今似刘异这种还兼领营职的杂號將军,反而显得突出了。
刘异也知道,自己不能长久恋栈,那样也有碍个人前途的发展,同是杂號將军,没有侯伯重爵加身也就罢了,在军职上再平白矮人一头,更不划算了不过,在交出归德营之前,总要安排好一个继任者。刘异当然想推举那些隨他从河北西迁的老弟兄,但遍数眾人,实在没有能力达標的,这才有俱难的机会......
而听刘异陈说,苟政面上古並无波,眼神深处则浮现出少许深思之意。关于归德营“大司马亲军”的雅號,苟政当然不可能没听闻过,心中也不可能没有想法。
因此,对刘异这种明显收买人心的建议举措,就难免多生出几分审量了。不过,短暂的思量过后,苟政还是点头同意了:“就依你所奏!”
“谢大王!”
“那俱难人在何处?孤听了他的事跡,甚是感动,引来见一见!”苟政又隨口交待道。
刘异:“回大王,俱难歷经数战,受创颇多,正在疗伤。得大王接见,实为俱难之福,末將代他叩谢大王之恩!”
“孤一向惜才,尤其喜欢年轻俊才!”苟政呵呵一笑。
笑声很短,甚至有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刘异刚想附和两句时,便见苟政所有表情收敛起来,转而散发出一种更为强大的气势,震得刘异心肝一颤。
“弘农激战期间,苟旦始终按兵不动,对此,你是如何考虑的?”苟政声音低沉沉地问道。
现如今,有很多事情,都不用苟政主动去关注、察问,便能很自然地传到他耳中,湟论弘农战役这种涉及秦普初战、数千將土存亡的大事。
面对苟政这突来的问题,刘异也瞬间严肃起来,小心地打量苟政一眼,只见秦王漠然地看著自己,更是心中一突。
脑筋开动,迅速琢磨起来,一时间,刘异仿佛听到自己心臟剧烈的跳动声。秦王问蒲阳伯之事,其意为何?
站在刘异的角度,对苟旦按兵不动的做法,是极其愤怒与厌恶的。向使苟旦能够派军南渡,与他合击氏军,他至少可以更快解决符柳,以避氏军援军....:
而不是在氏军快速的援应之下,屡陷覆灭之危,如果可以,他真想向秦王诉诉苦弹劾。
然而,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考虑,首先苟旦姓苟,其次苟旦也有那样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堂间,刘异沉吟著、揣摩著,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十分难回答,而苟政也不著急,只是静静地看著他,等著他......
终於,刘异深深地呼吸一番,秦王心思难猜,那便乾脆不猜,放下顾虑,以一种谨慎持重的態度,说来:“回大王,蒲阳伯职责,在於守备渡口,保卫河东,其兵少,以泣津安危为重,隔岸坐视,可以理解,末將並无怨言。
而况,综弘农战况,氏军来援甚速,战情也的確危险,蒲阳伯若引兵南渡助战,恐怕已陷在南岸,渡口有失,氏贼已北掠河东了!”
刘异斟酌著言辞回应,並且越说越顺溜,到最后,脸上只剩下一片慨然正色,仿佛真是这般考虑的。
而苟政闻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难得將军,有如此大局观念!难得啊!不容易啊!”
感慨完,也不提苟旦之事了,站起身来,微笑著招呼道:“走,將士们正在庆祝,满城欢声,
孤当与將士同乐!”
对刘异在弘农战役中展现出的军事决断与指挥能力,苟政既惊喜且欣赏,然一番交谈下来,感观上又不免多了几分疑问。
他发现,这位刘將军,心思还是很重的...:
至於苟旦,对这位苟氏勛贵,苟政不说厌恶已极,也堪称失望透顶,再难付之任何重任了!
苟旦按兵不动的理由,確实是站得住脚的,就是官司打到苟政面前来,苟政也不便直接责难。
刘异的行动,的確有“军事冒险”的嫌疑,他不拿湿津渡安危与河防將士的生死冒险,无可苛责。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但苟政在此事上的看法,却衝著“诛心”去的。但凡整个过程中,
苟旦有一点表示,哪怕只是做个努力援应的样子,哪怕派几艘船南渡,都不至於让苟政感到心寒。
那可是几千秦军兵土,而苟旦隔岸观火的意思,过於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