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赌输一次,万劫不復
这个时期的合肥,並非什么雄关坚城。过去二三十年,合肥长期控制在羯赵手中,是赵普对峙角力的一线,久经战乱,屡易其手。
不过羯赵的统治核心在河北,对淮南乃至河南並不是太重视,而合肥这样“边鄙”地区,实则处於羈摩状態,其属赵抑或属普,全看合肥或者淮南將臣,是降赵还是归普。
这样的歷史背景下,合肥城自然难以像曹魏时期那般被重点经营,从城池到人口,都已沦落为一个普通城邑。
就在两年前,庐江太守袁真,还率军攻破合肥,执其守將,成为东普北伐的一桩功绩。
但不论岁月变迁,时局演变,合肥所处的位置,还是十分要害的。尤其於姚襄而言,据之则虎视江北、拱卫寿春为核心的淮南地区。
於普国,为保护江北侨州郡县,屏障江东。当初普国內乱不已,动盪不断,
且羯赵强盛,只能缩首忍耐。
北方一乱,第一件事便是將淮南控制在手里,再图徐豫。也就是姚襄南下,
踩在东普肺管子上了,但凡他撤回淮北,普国这边都未必如此急切將他列为北伐目標。
而时局至此,两军陈兵淮南,大势铺开,在双方不约而同的谋算之下,合肥再度成为破局之关键。
事实上,仅靠姚军占领后的一些加固修,再加上万余战力参差不齐的姚兰所部,若桓温大军北上,全力施为,合肥是未必挡得住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天险要塞。
只是,既然擬定了將计就计的策略,桓温总是要尝试一番,看能否將姚襄赚入毅中,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至於如何將姚襄引诱南下,就十分考验水平了,必须的露出破绽,否则难让姚襄上套,分寸又不能太过,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而一切招,都不如连续的血战,以及满地的户骨,更具说服力..:::
暮春三月,阳光和煦,清波荡漾,巢湖泽地,风光秀丽,万物丰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不过,这世界的美好,显然与合肥无关。距离桓温北上合肥,已然半个月过去了,连军带民,六万余眾,轮番向合肥城垣发起衝击。
姚兰无疑是姚羌集团排得上號的大將,性格坚韧,作风果敢。对於被当作诱饵,他早有觉悟,对普军之围攻,也有准备。
但真正面临晋军的进攻,那巨大的压力,也让他如负重峦。闻名不如见面,
以往只听说桓温与上游普军的威名,但难免觉得言过其实。
也只有真正体验过,方才明白,荆州普军,与此前他们对付的普军,有著质一般的悬殊。
肉眼可见的装备训练,军纪指挥,则从战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让姚兰感受到了。
不管怎么说,合肥也是一座城,姚军也是居高临下,坚壁而守,但竟然被晋军压著打..::.
当然了,出现这样的局面,除了双方兵卒的素质察觉,也跟桓温这边的充分准备有关。
晋军,尤其是荆州军各部,披甲率极高,配备弓弩数量极多,还有云车、床弩等攻城利器,这自然减轻了普军的伤亡率。
与之相比,城內的姚军装备可就寒酸了,晋军只用了三日填坑、垒土,三日试探进攻,紧跟著便已能登城作战了。
也就是姚兰亲冒矢石,上城指挥,激励士气,方才打退晋军的进攻。否则,
或许用不了十日,合肥已然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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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际为层层云霞铺满,绚丽的霞光下的合肥城外,鸣金声起,在军官们的指挥带领下,攻了半日的普军军民,如潮水般撤回大营。
留下的,是满地的户体,以及那座满目疮、摇摇欲坠的城池..:::
浓重的血腥味,不断扩散,隔著数里地都仿佛能嗅到。数丈高的將台上,桓温迎风而立,合肥城下的情形,尽收眼底,春日的生机与战爭的肃杀置於同一画面下,显得格外割裂。
將士相互扶持,陆续还营,桓温望了望远处的城头,方才严肃地问身边的郗超:“我军死伤多少?”
郝超稍加会议,千练地拱手应道:“回明公,不算今日伤亡,亡一千二百五十八人,伤两千三百六十人,其中重伤六百六十七人!”
“都是我大晋好儿郎啊!”桓温微微一嘆,吩咐道:“待战后,一应军民尸身,要好生收敛下葬,其家人,皆需抚恤!”
“诺!”郗超当即拜道,面露讚嘆:“明公仁德如此,將士敢不效死尽力?”
对此,桓温看起来並没有多少触动,又道:“三千余眾伤亡,也该差不多了...:..传令下去,明日停止攻城,让各营將士安心休整!”
只是抬眼北望,视线越过合肥,仿佛能望见两百多里外的寿春,嘴里喃喃道:“合肥已是危在旦夕,姚襄小儿却也忍得,他当作何选择?”
需要指明的是,荆州军队虽然也参与攻城,但更多只作为中坚骨干,真正作为攻城主力的,还是下游晋军以及徵召的江北侨民。
桓大將军可捨不得,將他的精锐力量,用在攻城这种收益低下的战斗中。而比起城下的伤亡,桓温真正在意的,显然是姚襄主力的动向。
而听其自语,郗超想了想,说道:“倘若姚逆不受诱惑,或者心生胆怯,不敢南进,明公该当如何?”
“姚襄小儿既屯精兵於合肥,岂能轻易捨弃?他只是在寻觅时机罢了!”桓温语气自信而肯定,微微一顿,又道:
“果如景兴所言,那便拿下合肥,进军寿春即可。或许,姚襄小儿胆气一壮,將寿春当去岁山桑之战那般处置......”
闻言,郗超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老调重谈。目下普军,至少处於知己而半知彼的状態。
虽然桓温在努力营造兵疲锐丧的假象,但郗超可清楚,大部分荆州军主力,
可是在养精蓄锐。一旦姚襄判断失误,率羌军来攻,其必败!
夜幕降临,晋营之中星火点点,桓温亲自巡视各营,抚慰士卒,方回帅帐,
便收到一则消息:又有贼骑,自合肥杀出,一路北去.....,
“这是第几批求援使者了?”桓温玩味一笑,扭头问超道。
“回明公,第四批,且间隔只有一日!”超说道。
桓温没有多作评价,只是很快,悠然的笑声响起在帐中..::
合肥刀光剑影、矢石纷飞,北面的寿春也一点都不轻鬆,姚襄早早便將手中能够调动的精锐力量集结起来,待命出征。
这一等,便是近二十日,以姚襄过去好胜急躁的脾性,能够忍到现在,已是殊为难得。除了遣骑兵,將由邓遐所率那支游弋破坏於肥水东畔的普骑击退,没有任何擅动。
那双几乎毗裂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合肥城外,盯著桓温大军。筹谋多时,就等著普军露出破绽,而后发起致命一击。
不过,桓温还有耐心,而姚襄的耐性,却在各种不利的消息下,消磨殆尽了。
寿春,衙堂內,姚军的高级將佐们齐聚一堂。
强行挤出点笑容,安抚住涕泗横流,北来求援的信使,让亲兵引其下堂休息转脸,姚襄便沉著脸说道:“姚兰支持不住了!晋军锐气已丧,可以出击了!”
此言落,堂间顿时一片请战之声,不论如何,姚军的士气,姚襄还是维持得不错的。
山桑之战,给姚襄及其部下,带来了强烈的对晋作战自信心。而今,他们的兵力装备,比之山桑更为强大,而晋军规模反而更小,且受挫於合肥,自然没有不敢进击的道理。
即便桓温声名在外,但没碰过,谁强谁弱,谁死谁生,犹未可知。更何况,
有姚兰坚守在那里,里应外合,胜算极大!
满堂出击声中,姚面色沉凝,似有忧虑,唯有长史王亮,略带迟疑地表示道:“大都督,是否再等一等?”
“再等,合肥就失陷了!”姚襄气愤道:“普军久攻不下,兵疲力竭,姚兰他们用血肉,爭取的战机,如若坐失,失不再来!”
这算哪门子战机,王亮很想这么说,但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道:“如若晋军有诈......“
“我们拖不起了!”没让王亮说完,姚襄沉声道。
粮草不足,打仗就没有底气,而桓温遣骑兵,破坏庄稼的做法,则让姚襄深刻意识到,他没法与普军久耗。
想要破局,只有一条路,击破晋军,就像去年冬季一般,用手中的刀剑,拼出一片新天地,让姚氏部眾,沐浴在江淮的温暖阳光之下。
王亮还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对姚襄考量他也能表示理解,但对其策略,却不是很认可。
他是建议示敌以弱,即便要设法破敌,最好將战场设置在寿春,而非孤危之城合肥。
但是,晋军的动作太快,姚襄又稍微迟疑了些,更想著御敌於“国门”之外,致使局面沦落到如今这般不利局面,沦落到又要浴血爭爭胜、搏命求生的地步。
见王亮沉吟,姚襄盯著他,道:“去岁山桑之时,长史力主出击,毫无怯色,而今不过半载,何以如此犹豫?
桓温固然声名在外,然还不至於使我將士,丧失出击之胆气!”
听姚襄这么说,王亮心中暗嘆,挽回不了了,姚襄已经把自己彻底架上去了。
他这样爱惜顏面,不敢被人小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足显心志坚决。
果然,姚襄紧跟著环视一圈,起身拔剑,倒插在堂案上:“吾意已决,明日起兵,南下合肥,与普军决战!”
“誓死追隨大都督!”一干將校,齐声拜道,声势却也强大。
翌日清晨,饗礪士卒之后,隨著姚襄一声令下,早已整备停当的姚军將士,
出击南下。
此番出击,寿春不说空城而出,也差不多了,一万五千步骑,姚襄把在淮南的老本都带上了,嘴上虽然豪情无畏,但对桓温,岂能毫无忌惮。
寿春城外,在姚羌大军涉渡肥水之时,奉命留守的姚,躬身长拜,郑重道:“兄长,此去务必当心!”
姚並未將他心中隱忧表露出来,姚襄岂能毫无察觉,將他扶起,哈哈大笑:“景茂勿忧,安守寿春,等我报捷消息!”
言罢,转身上马,在姚、王亮的注视下,在亲兵扈从中,扬鞭策马而去,
很快融入渡河的姚军將土之中。
北段肥水夺路入淮,而南去的姚军,声势甚是浩大,却多少带有几分悲壮与淒凉。
平心而论,姚襄並非毫无顾虑,也不是没有任何怀疑,只是综合考量之后,
他还是决定赌一把。
此番南下,万一获胜,他们將不只在淮南站稳脚跟,打过长江去,也將不再是梦想。桓温都败了,江东一干鼠辈,还有谁能挡他。
当然,若是赌输了,自是万劫不復。
只是,过去几年,姚襄胜过败过,辉煌过,也狼狈过,但从没有怯懦、放弃过,也从未丧失冒险一搏的勇气!
怀著巨大的勇气与强大的信心南下,但姚襄並未大意,也广撒斥候,刺探普军敌情。
而得出的结果则是,一切如常,晋军在连日的攻城受挫下,的確已经疲惫了,已经两日不曾出击。
甚至开始收容尸体,转运伤兵,往大营补充粮草、军械,一切动作都没瞒过刺探,一切跡象也在表明,普军攻不动了,正在补充恢復。
姚襄盯著普军的同时,桓温也悄然关注著姚军的动向,虽然在骑兵与斥候战中,晋军处於下风,但距离把桓温变成瞎子,还远的很,很多表象,只是偽装出来罢了。
尤其,桓温还遣轻舟自肥水溯流而上,隱於水盪,姚军的动向,正被这些轻舟谍船,顺流而下,虽经周转,还是比较有效率地传至桓温手中。
而確认姚襄南下及其进展之后,桓温哈哈大笑:“姚襄小儿,终入套也!”
紧跟著,桓温召集营中眾將,安排计划,一场针对姚襄主力的大网,也隨之张开。
四月初一,姚襄领军兵至合肥以北三十里外,闻讯,早已准备好的桓温,並没有守在大营坐等。
他选择主动出击,亲自率领三万晋军北上列阵,迎击姚襄。至於其他晋军,
除留下少部分监视合肥城內的姚兰,悉数化为伏兵,隱於周遭。
桓温倒也没有搞出十面埋伏的阵仗,但五路出击,也足够让姚襄喝一壶的了。而最为关键的,毫无疑问是桓温亲自督战的中军。
当姚襄收到消息之时,他还在筹划突击,姚军也还在休整。面对北上的桓温大军,姚襄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危急之间,他只有下令列队,整备迎敌。
南下之后的姚襄,並没有退路,退则必败,战则还有一丝胜利的可能。
然而,正面对决,连士气都在突变局势下落於下风的姚军,如何能是桓温的对手?
姚襄,一战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