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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韩铁
    第332章 韩铁
    韩铁,济阴定陶人,时任中垒营丙幢甲队队长。
    就在四、五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者说农奴,与父母兄弟一起,与当地一周姓豪强为奴。
    当初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当牛做马,卖力干活,也还还能勉强维持生计。
    这样的日子,並不长久,很快天下形势大变,时局动盪,对於底层的贱民来说,哪怕卑微到只想安安稳稳当牛做马,都求而不得。
    梁犊起义,连破赵军,东掠滎阳、陈留,后羯赵调兵遣將,*乱,韩铁之父作为壮丁也在徵发之列,带著家中唯一一把菜刀,背著一斛粮,踏上“征夫”之途,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后石虎驾崩,鄴城宫变,东晋褚裒北伐,羯赵大军南下抵御,韩铁之兄又被征入赵军。代陂一战,晋军三千精甲覆没,损失惨重,赵局依旧保持著对晋军的强势战绩,但韩铁兄长却歿於阵上。
    先丧父,后丧兄,这日子却是越发困苦艰难。当冉閔称帝,赵魏交攻,中原作为双方势力辐射范围,也隨之陷入动乱,赵魏军阀们,也更加疯狂地徵发兵役。
    韩铁,也不可避免走上了父兄的老路,被强征入役。先是在济阴太守麾下,
    段龕自陈留东进之时,將之吞併,韩铁不愿被背井离乡,逃回家中,参加了主家周氏组织的部曲队伍。
    永和六年(350年)秋冬,周氏为魏充州刺史魏统徵发,参与由冉魏组织的针对洛阳的战爭。当时,苟政入主长安不足半年,第一次遣苟军东掠人口、財货,
    攻取洛阳。
    魏將苏彦、魏统还有张遇,三家西进,结果被丁良、罗文惠坚拒於成皋(虎牢)城下。魏军猛攻不下,损失惨重,后张遇率军返回许昌,苏彦则与魏统发生內訌,为南下的苻氏所获。
    韩铁比较幸运,他既没有死在成皋的血战之中,也从苏、魏两军的內江中得生,但最终一起做了氏军的俘虏。
    其后,便被迫参与氏军,在其裹挟之下,进行对中原各州郡的抄掠。在那个冬季,韩铁追隨氏军,纵横豫州的陈、梁二郡国,兵锋所过,那些庄园、堡主,
    几乎没有不贡献粮料物资的。
    那个冬季很冷,但韩铁吃了好几顿饱饭,对氏军也头一次生出些许认同与好感。但这丝好感,很快就消失了。
    翌年春,苻健开始收束就食各郡氏军,集中各地军民財货、輜需物资,准备西进与苟政拼命,夺取关中。
    韩铁也隨军向滎阳方向集结,过济阴时,曾打听家人情况。结果,家园已毁,老母已亡,两个幼弟也在冻饿之中丟了性命...
    莫说他韩家,就是他们依附的周氏豪强,也彻底破灭,一应家產、財货、僕役、附民,悉数被抄没掠夺,以其聚眾反抗,拒不纳粮。
    韩铁还是在一个同在氐军中效力的乡人嘴中得知情况,在他隨氏军对豫州郡县进行攻掠之时,在定陶,他的家人也经受著同样惨痛的折磨。
    得悉其情,自是悲痛万分,悔恨难已,对氐军的仇恨也自此种下。但在这乱世之中,个人的力量实在过於渺小,纵有滔天仇恨,也难以撼动当时的氐军。
    甚至於,不敢將仇恨情绪表露出来,甚至还得继续在氏人的裹挟之下,为其充做炮灰。
    苻健西征,韩铁所在部曲,也在氏军督促之下,参与战斗,一路打到潼关。
    潼关城下的血战,韩铁也被迫参与,他比较幸运,躲过了“炮灰”的宿命,
    中流矢之后,被丟到伤兵营自生自灭,在伤痛、飢饿与仇恨之中,熬到入秋,熬到苟军反攻之到来。
    在苻健大军崩盘那一夜,韩铁也加入到营啸之中,黑暗与混乱的笼罩下,將所有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到氏卒身上,见人便杀,逢人便砍。
    直到苟军趁乱大举出击,浑身浴血的韩铁方才清醒过来,面对满目疮痍与尸横遍野,既无气力,更缺反抗的动力,直接投降,做了俘虏。
    当然,韩铁的俘虏生涯,只有一个多月,隨著苟军对苻氐的全面胜利,以及战后善后事宜的快速展开,尤其在兵源补充与戍防安排上,韩铁再度身陷其中。
    由於他是中垒营所部俘虏,再加精悍出眾,被选入中垒营,充当步卒。后陈晃被授河东军事,也隨其移防安邑,在当年苟军的冬季大整编中,靠著出眾的身体素质以及战爭中磨练的武力,幸运地成为苟军中军的在册士卒。
    他在氐军中时,也混了个队长的职位,但到苟军,没有什么名气,出身更是平平,过去的一切抹掉,又重新从普通一卒做起。
    自赵末以来,天下崩毁,韩铁就如那千千万万的黔首下民一般,像朵卑微而渺小的浪,在时代浪潮的衝击下,起起伏伏,隨波逐流,后路断绝,前途无期,浑浑噩噩,麻木不仁。
    只是,他算是比较幸运的一员,辗转各方军阀军中,经歷的战斗也不少,小伤不断,大伤没有,每次都能活下来。
    又或者说,在这场名为乱世的“淘汰赛”中,他还未被淘汰,但也孤苦一人,除了军队,別无依靠。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心中充满了仇恨,但朝谁復仇,却一度让他迷惑。害死他父兄的羯赵、梁犊义军、晋军,还是使他破家亡母丧弟的苻氏?
    羯赵、梁犊早已是枯骨尘埃,苻氏在潼关之战后便陷入崩亡,就连晋军,也在诚桥之役中,他也奋勇杀敌,算是復仇了.··.
    韩铁从十七岁开始飘零江湖,流离军旅,但从未找到归属感,他只是像乱世中那些螻蚁般的小民一样,麻木而又艰难的活著。
    比一般人不同的是,在艰难的世道磨礪下,他锻炼出了一身的战斗能力与杀人技巧,在一次次危险的战斗之中,死亡总是慢他一步,或许只是运气,但他活了下来。
    隨中垒营驻守安邑期间,算是数年以来,韩铁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军纪或许严格,但只要遵守,听从指挥,训练、劳作,基本食物是保证的,
    从无短缺,有时还有加餐。
    而孔壮的身材,不低的武力,也让韩铁在军中,避免了许多无谓的麻烦。哪怕燕军西寇期间,陈晃领军支援軹关,对韩铁而言,也只是一次武装旅行,他並没有参与由郭鉉、陈銖率领的对燕军的追击,避过一次危险。
    半年的时间,並不足以让韩铁產生忠诚,但他至少习惯了“苟军”的身份,
    习惯了在陈晃、陈適的统率之下。
    当姚羌西犯,兵围洛阳,长安抽调兵马东援,这一回,韩铁没法避过战爭了,在当时还是副营督的陈適率领下,与几幢將士,奔赴战场。
    在洛阳战场,至少中垒营部下,韩铁表现很出色,姚襄兵败之后,他以斩首五级之功,耀为什长。
    等诚桥之战后,凭著本队二十余级的斩首,又很快递补为队长,每场战斗,
    总是有位置空出来,尤其是队什这种基层军职。
    而韩铁的升职,充分詮释著“火线提拔”四个字,当然,他依旧很幸运,从战场上活下来,立功的表现,还被长官陈適看在眼中。
    到如今,秦王苟政的正统时代开始了,韩铁也已二十岁了,他终於开始找到久违的归属感。
    中垒营弟兄凝聚与並肩战斗,让他渐渐打开心扉,秦王的恩典,更是对其心灵的慰藉...
    当陈適宣布,来自秦王的授封之后,韩铁內心,不免波澜起伏,当然,更多的是惊讶。过往的经歷,让他从不相信那些空洞的许诺。
    在此之前,他甚至对自己的战场斩获与战功犒赏,都不报多少期望,只在秦军混口饭吃罢了。
    不过,当韩铁返回营房,將自己那队兵士带出,集结於营门,而后在王、刘两名军府僚吏的带领下开始“走流程”时,他才彻底意识到,这回似乎是来真的。
    传闻中的事情是真的,秦王赏功分田,不只是將军都督们的福利,更要切实地惠及他们这些廝杀汉....
    到目前为止,中垒营仍未得到兵员补充,因此,下属各幢队,基本都是残编。韩铁所率丙幢甲队,大抵衝杀过於凶猛,只有三十二人,还有几名伤残。
    而陈適选定的四个“甲队”,总计也不到一百五十人,一行人整列之后,便跟著王主簿、刘兵曹出发了。
    与其他三名队长围著王、刘二人打听消息不同,韩铁一路沉默,在眾弟兄期待不已的时候,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关心去处,不关心赏赐多寡,仍如过去那般,隨遇而安。
    而他们这批人,所去目的地並不远,就在二三里外的一处流民营。从关东“揽”回的三十余万民,除部分留在河南、弘农这样严重缺乏人的郡县,剩下绝大部分,只要能喘气、能走路,基本都被迁入关西。
    而其中的大部分,又被暂时安置在长安周遭,苟政下令,在长安郊外设置了二十几座流民营,每营安置万人上下。
    韩铁等官兵,被带去的,正是他们驻地附近的一座,一段时间下来,对此处並不陌生,因为他们任务之一,还包括协助流民营职吏弹压,以免流民生乱。营中一些日常需要,也有流民营支持。
    王、刘二人,带他们到流民营,
    自然是让他们挑选丁口,女人、男人、老人、孩童,只要有的,任他们挑选。
    当然,挑人也是有限制的,普通將士,標准是一人配两名壮(十六以上,四十五以下)劳力、一名適龄女人(十四岁以上),伤残士卒则额外加一名劳力,
    在此基础上,则根据战功加赏。
    而中垒营这些官兵,每人的受赏数目,也基本都是经过几方確认过的,自陈適以下,具体到个人。
    在战功之外,还有一条,则来自秦王的意志,分配人口时,儘量让这些迁户家人团聚,儘可能不拆散,这是秦王在將他们標的为“赏赐物品”的同时,给予的最后一丝“人道”
    当然,以上规定,只是上头在大方向上划定的范畴,落实到具体,还要看这些执行的军吏。毕竟,一个壮劳力,二十岁与四十岁,那价值差距可大,女人也是一般。
    至於超龄的人口,则视情况“折价”,仍旧看军府与流民营职吏实际操作,
    弹性空间很大。
    而如韩铁,凭他在关东战场上的杀敌立功表现,给他定奴僕的赏赐,是十名壮劳力、三个女人,是几名队长中最多的。
    流民营內,环境自是恶劣,气氛更是压抑,但都难抑制前来挑人中垒营官兵的兴奋。流民营这边,明显是收到命令的,早早地便做好了准备,並且很贴心地將这群丘八最感兴趣的女人先摆出来.,.
    中垒营是外戍中军,此次授赏,也几乎作为“试点单位”,明显得到了一些优待。流民营这边,並没有藏著掖著,摆出来的,也基本都是些年轻女人。
    同袍部下们兴奋地议论著,左瞧瞧,右看看,像挑选货物一般,而这场面,
    倒让韩铁有些无所適从。
    不过,並没有特立独行,而是和袍泽们一样,只显得冷静从容许多。没有像那些糙汉一般,嘴上开著黄腔点评,挑挑拣拣,还喜欢上手“验货”,韩铁只是用那双冷漠的眼睛,隨意地搜寻著。
    直到碰到一双眼睛,平静近乎空洞,但麻木中又透著几分坚强,最重要的,
    触动了韩铁的心弦。
    眼睛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或许是女孩,显然不大,面色蜡黄,头面上带著尘土,身形瘦削如柴...
    即便在一群营养不良的女人中,都显得没有多少竞爭力,看看那些已经选上人的官兵就知道了,他们中意的,大多说是年纪稍大些,身材壮实些的人,既好生养,又能干活。
    不过韩铁,显然与其他人不同。军府的王主簿早就发现韩铁的异样,他对这个战功最高,也最沉默寡言的年轻队长,也生出了兴趣。
    见他驻足女孩面前,不由凑上来,轻笑道:“韩队长对此女感兴趣?”
    “嗯!”韩铁並不否认,頷首道。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感兴趣便好,主簿扭头,问那女孩。
    女孩看了眼韩铁,低下头,嘴中吐出沙哑的声音:“杜姝,陈留外黄人。”
    “你以后,就是韩队长的人了!”王主簿也不管其他,直接说道,又笑眯眯地看著韩铁。
    韩铁冲王主簿点了下头,算是承其美意了,而这名为杜姝的女孩,又看了看韩铁,沉浸的眼神中终於涌现少许波澜。
    见她面露犹豫,韩铁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还有父母弟妹,也在营中,不知....”杜姝答道,说著,眼眶微微泛红,带著悲戚。
    “我一併带走!”韩铁没有半分犹豫,答道。
    “队长且慢决定!”见状,王主簿唤道,又问那杜姝:“你父母弟妹年岁几何?”
    对此,杜姝脑袋垂得更低,沉默片刻,咬著嘴唇道:“家父五十,家母四十一,大弟十六,小弟十四,小妹十一。”
    “韩队长,你可想好了,这一家於你而言,负担大於实利!”听其言,王主簿看向韩铁,提醒道:“若看中此女,带走即可,凭你的功劳,在下可保证,你所挑人,皆为真正的青壮丁口。”
    王主簿向韩铁卖著好,然而,韩铁的眼神却更加坚定,道:“多谢主簿美意,我已决定,一切烦劳安排,按上头规定即可!”
    “何必呢?如此可惜呀!”王主簿不解。
    而韩铁,难得地主动说道:“我不是要女奴,我要娶她!”
    这话一出,不论是王主簿,还是那杜姝,皆讶然不已。
    至於理由,韩铁没说,这个女孩的眼晴,像他的母亲,而她的家庭情况,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