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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悔意
    第177章 悔意
    稍早些时候。
    承德街毗邻皇城的一处偏僻巷口,一袭白衣,腰悬阴阳剑的道士在巷道口环臂斜倚。
    阴影中还有一道黑袍人影,虽然未带刀兵,可从其戒备的姿態就能看出这是位江湖老油子,不带刀兵不是拳脚臻至化境,是为了方便跑路。
    两人正是接了任务的厉水寒和白淼。
    兴许是等的有些提心弔胆,厉水寒想了想,还是询问了一句:
    “此子实在谨慎,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太后身旁,想下黑手都没机会,白道长能否给老夫透个底,到底有几成把握?”
    白淼眼皮微抬,似乎是在心底琢磨了一番,半响才开口道:
    “此子出道以来,值得入眼的履歷无非是东城一战屠了两百来號人,再就是败了老枪魁次子裴玉虎,斩了东邪段寂一刀。”
    “粗略推测,此子应当已经走到了俗世江湖的极限,摸到天人门槛也不是没可能。”
    厉水寒其实不咋受信任,很多內部情报都不知道,突然听见段寂的名头显然有些错:
    “东邪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人刀客,江湖座次仅在欧阳天君之下,与夜潜渊、令狐啸等人齐名,
    这——
    厉水寒其实想说这还打个鸡毛啊,但想想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委婉道:
    “白道长莫非已入了天人?”
    “未曾。”
    厉水寒老脸顿时更黑,但也知道临阵脱逃的下场不比被剑雨华砍死的好,想想还是耐著性子闭上了嘴,只是身形又往阴影里藏了几分。
    白淼见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温和一笑:
    “贫道还未说胜算,厉老怎就泄了气?”
    厉水寒心底没来由的涌上一层希冀:
    “白道长有几成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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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道来之前起了一卦,大凶,贫道八成是回不去了,但厉老兴许能活。”
    ......
    厉水寒不大明白意思,但估摸著这性格不错的道人应该是有些手段的,前途未卜下心里也生出几分惆悵,想想道:
    “白道长气度不凡,看起来不像贪图富贵之人,怎会下了山?”
    对此,白淼只是语气隨意道:
    “龙虎山是神仙府,小道修的是忘情道,不把尘缘斩尽,如何修的了大道?”
    厉水寒明白了意思,但还是有几分不解:
    “厉某不懂道法,却也听过太上忘情的道理,白道长都忘情了,还斩甚么尘缘?该眼不见心不烦,不去在意不去理会才是。”
    年纪不算大的道人笑了,却没有嘲弄的意思:
    “太上忘情,非是无情,关键在於『忘”字,平日里天塌不惊,轻易不动情,可若是记起,那便是至情至真。”
    “厉老不妨想想,若修道是为了无情,那道家就不该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佛门至圣坐上莲台后也不该发宏愿普度眾生。”
    “贫道是个笨人,道法修行远比不上道首,离师父都差的远,开闢不出新路,又想修道,便只能以圣人为尺。”
    “圣人说修道前要斩尽尘缘,贫道照著做,总不该错的太多。”
    ......
    厉水寒不知道这位自称龙虎山弃徒的道人斩的是什么缘,但不妨碍他在心里生出一股不明觉厉的敬畏:
    “白道长果然是高人。”
    白淼笑了笑,又道:
    “閒著也是閒著,厉老江湖经验丰富,可愿与贫道聊聊?”
    “这与道长修行有益?”
    “自然是有的。”
    厉水寒见状也不废话,略带感慨的跟白淼聊起了江湖路。
    语气中甚至有些动容,不知是因为白淼的认可,还是对自己五十载人生的感慨:
    “天南地处边疆,所谓天高皇帝远其实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有时候中原人骂南边的蛮子,
    甚至会把天南一块带上。”
    “那时候也不比现在,没有靖远王威震边关,两州的藩王又不顶事儿,南边的蛮夷时不时就会跑过来作票。”
    “老夫年轻时也算有出息,十来岁就提了刀,一刀就把那蛮子劈成了两半,可能也不是两半,
    反正就是砍死了。”
    “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起了凶性,还想衝出去再杀两个,却把老娘嚇坏了。”
    ......“
    “年轻人嘛,性子野,听说了佛门高僧的事跡,便想出去走走,最好学一身真本事回来,我那老娘胆小,其实挺捨不得,但到底是没拦,还烙了两个大饼给我路上吃。”
    “后来学到了本事,也带我那没福气的老娘享了几年清福,可老人家不知怎么地,见她儿子有出息了,没钻钱眼里,反倒成了官迷。”
    “老夫江湖豪侠当的好好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閒著没事就去杀几个蛮子,多痛快,犯得著给朝廷当狗?”
    说到这,厉水寒顿了顿,才朝白淼笑道:
    “百道长说是不是这个理?”
    白淼也笑了,隨意道:
    “所以厉老年轻时没当成官?老了又想起来了?”
    厉水寒嘆了口气,本能的了手,发现没带傢伙事儿,才然作罢,嘆气道:
    “差不多吧。”
    “我娘没几年就死了,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第二天照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后来才想念的紧。”
    “偶尔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是不是该给她老人家找个儿媳妇得好,后来媳妇没找成,倒收了个孝顺徒弟。”
    “人老了以后,心气慢慢的也没了,这才想起老娘的话,想著能不能混个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结果白道长也看到了,徒弟死了,官也没当上,还整天担惊受怕的。”
    “不过比陈生那小子倒是好运多了,那小子才倒霉,小小年纪就当上了户部的吏员,要不是太想给自己爭口气,怎么著也能当上官。”
    “厉老还有个徒弟?”
    “是啊,叫剑雨华那小子一敲死了,弄得老夫连个临老送终的人都没了,好歹养了十三年,
    又一桩赔本生意。”
    两人閒聊之际,街巷远处也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白淼早早停下话语,信步走出巷道,隨手丟出一枚雪鏢。
    咻鐺!
    光影昏暗的街巷瞬间爆出一线火星,紧隨而至的是中年道人温和的声音:
    “贫道白淼,见过太后娘娘。”
    剑雨华没说话,只是轻轻鬆开韁绳,手中三尺长刀斜挑,如寒泉冷月般的眼眸无悲无喜,映出一袭白袍。
    夜絳珠听到贫道这两个字眉头微,明显想说些什么,可身前的年轻男儿已经拔了刀。
    嘢—
    一声沉闷的踏地声响。
    未见他如何发力,街巷便骤然颳起一阵横风,好似有一头伏地龙蟒呼啸窜出。
    白淼神情略显异,明显是被剑雨华夸张的爆发力惊了下,不过却不显得慌乱,只是顺势拔出了腰间阴阳剑。
    所谓道佛武,殊途同归,走的其实都是同一条路,即对道的探究。
    道包罗万象,只是过於玄奥,才被世人划分以所谓的正途、技法、境界之流。
    武道神图是道,天人合一是道,返璞归真亦是道,甚至於起做躺臥,都能称作一种道。
    世人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得不了道,只能在俗世江湖打转。
    而一旦得道,哪怕只是侥倖迈过了那层门槛,也能直入天人。
    这些道理其实稍微想想也能明白,毕竟武夫练得若真只是武,又哪里能得长生?
    凉州那位武圣也好、千百年前的佛尊道祖也罢,他们其实不该称作圣,应该称为仙!
    而龙虎山,便是天底下最大的神仙府。
    外界求而不得的武道神图,在龙虎山,只是內门弟子便可观摩参悟的一个物件罢了。
    那位三百年一遇的红尘仙更是在那张万金难求的《玄武图》旁隨意刻了几行批註,大意是学者生,像者死。
    求道求道,何谓道?
    道尊说是斩断尘缘,佛祖说是普度眾生,但归根结底,道是自己的东西。
    所以龙虎山和般若寺从不会搜罗九州找这些个神图,凉州那位武仙人也不会,天家倒是找过,
    还以此编纂出了一门邪功,但皇室子弟从不会练,只会赐予忠心太监。
    白淼五六岁时就上了龙虎山,成了天枢真人的徒弟,论辈分,还是那位女子道首的师兄。
    可他悟性確实不大好,琢磨了三十来年,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在宫里为皇帝炼丹的师父给他写了封信。
    白淼不知道师父得道没有,但想来是快了,不然不会唤他下山,
    而他了结这份尘缘,兴许也能离道更近几分。
    至於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意味著什么,龙虎山会不会就此跌落神坛、天下会不会大乱,白淼不在乎,那或许是別人的道,但不是他的。
    袖里青蛇激盪,桃木柄的阴阳剑极薄,拔出瞬间却像是在面前升起了一道屏障,任凭洪水滔天、恶蛟舞爪,它自巍然不动。
    內家三路名为精气神,而龙虎山的玄武图,练得便是五臟六腑中的那股气。
    道教中甚至有人由气生,气由神往,养气全神可得道的说法,由此可见精气神三路的重要性。
    白淼练了二十年的《玄武纳气决》,虽然离得道差的有些远,但体內气劲却是实打实的磅礴似海。
    剑雨华一刀斩出,触感却浑然不像斩中刀剑,更像是劈在了一座流动的大江上,虽能截流断江,却不可能將整座大江都斩灭。
    持剑的道人只是轻飘飘退出两步,便卸去了蛮蛟骇人听闻的力道。
    剑雨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体魄和技艺都逊色於他,可一身磅礴气劲却好似东奔的大江,令人望洋兴嘆。
    而且道人虽然剑法一般,可身上却笼罩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就像诵经念禪念到了忘我之境一般。
    能当好道土,自然也能依葫芦画瓢的拿起剑,虽然比不得千锤百链出的技艺,但显然是够用的。
    剑雨华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后,其实就隱约触摸到了道的边缘,毕竟他当初在东方弯的压力下轰出的是拳,而不是刀。
    若拳只是拳,刀只是刀,二者涇渭分明,他轰出了无敌的拳意,也没理由再提刀了。
    所谓百川东到海,殊途同归这是一种道,跨过了那层门槛,飞拈叶即可杀人,手中有把趁手兵刃,无非是方便些罢了。
    当然,枪魁拿刀確实也能施展出天人合一的底蕴,但总归是不如使枪顺手,也敌不过刀魁。
    若是能敌过,那便算又往前迈了一步,达到了百兵皆通的境界。
    剑雨华一刀挥出却没有太大建树,落地瞬间便回掠而去。
    猫在巷道里的厉水寒不知是看见了白道长逼退阎罗王的模样,觉得有了希望,还是存著別样的心思,居然没有跑,而是趁机从侧面杀了出来。
    剑雨华见状脚下更快三分,半途就气沉丹田,势如踏地夔牛般撞了过去。
    膨!
    骨裂心碎的一声闷响,黑袍老者发出一声惨叫,势如脱膛炮弹,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白淼自然不会就这么看著,脚踏九宫步,如影隨形般欺身而上,手中三尺长剑不带任何哨,
    直直的刺了过来。
    与其说那是刺,倒不如说是砸,
    三尺阴阳剑堂皇厚重,裹挟著鯨吞汪洋般的气势,山一般砸了过来。
    道人剑法確实一般,可以势压人的道却修的不赖。
    剑雨华攻敌习惯留力三分,撞飞厉水寒的瞬间便撩刀迴旋,虽然没能逼退底蕴厚实到不像话的道人,却也借著双方角力的势头倒退出几步,將那红裙小少妇稳稳护在了身后。
    这番交锋看似是剑雨华退了几步,可白淼却没有趁势追击,反倒眼含讚嘆的望向了那钉在书舍前的黑鳞铁羽。
    铁羽是在半途飞出,凌空撞断厉水寒亡命射出的飞针后余势不减,一直到入木寸余才泄尽力道。
    喻一一铁羽尾端狂颤,远处也传来重物坠地的轰鸣。
    一息之內连变三招,甚至还能毫髮无损的將人护到墙角,高下立判。
    白淼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贏不了了,但却並没有退的意思。
    剑雨华略微侧身,將受惊了的红裙小少妇护在身后,黑如点漆的眼眸颇为桀驁:
    “厉水寒?还有你,来寻死?”
    白衣道人脚踏九宫步,却没有再急著出手,而是眼神讚嘆,仿佛从这一刻才真正正视起眼前的年轻公子一般,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
    “侯爷的道莫不是护持苍生?”
    “本侯的道是杀人道,尔要来试试?”
    白淼的眼神仍不免讚嘆:
    “恶虎云中臥,凶蛟水里藏,杀人为业,救人为道,侯爷的刀里已经有了路,可嘆贫道还在半途。”
    剑雨华没说话,只是將六识感知拉到了极致,默默盘算。
    夜絳珠心理素质相当不错,虽然被突然窜出的黑衣刺客和夺命凶器嚇了一跳,但却没有被嚇傻,而是动作嫻熟的猫腰躲在了男人身后。
    绷紧到极致的心弦在听见男人桀驁的声音后明显放鬆了不少。
    这种时候,身边的男人越狂傲,她反而越安心,心底甚至因为男人淡漠的声音颤了下,滋味莫名。
    夜絳珠盯著男人冷峻的侧顏,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多嘴,可心绪紊乱下还是本能的喊了一声。
    喊出瞬间夜絳珠就有些后悔了,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男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时间搭理,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对面的中年道人持剑而立,似乎是在山上待得久了,下山见了人就想多说两句话:
    “贫道不是剑客,想不出疏狂瀟洒的剑招,但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剑,还是想漂亮些,请。”
    道人平淡的语气让太后都愣了下,仿佛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你死我活,而是要去那莲台上论道一般。
    剑雨华没有废话,迈出一步,手中恶蛟震颤,逐渐发出择人而噬的低吟声。
    当龙虎山道人吃干精血,挖空气脉的一剑挥出时,那三尺长刀也在同一时刻露出了獠牙。
    錚!
    残月清光,寂寂长街募的亮起一线寒芒。
    仿若凶蛟涅,食龙虎吞玄武,錚錚发龙鸣。
    刀能有什么大道理?
    拔出来砍下去就是。
    念头通达之下,这一刀还未完全挥出,便水到渠成入了天人。
    那白衣道人则跟跪著倒在了血泊中。
    远方巷道被震碎心脉的老者,也在痛苦中失去了生机,到死都没能做成官。
    剑雨华缓缓呼出一口气,继而收刀入鞘,颇为臂越的拦起国色天香的小少妇冲天而起,稍作收拾,便朝著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城大內大步狂奔。
    两人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剑雨华只在道人身上摸出了一本表皮泛黄的小册,隨手翻过几页,
    俱是些道法感悟和琐事,仅在后面有一套剑招一式步法,以及一门呼吸吐纳的口诀,大抵便是他修的术了。
    两人很快来到皇城。
    剑雨华思维有些发散,落地都没完全回过神来,直到被身前的红裙小少妇点了下,才听到了那略带忧心的声音:
    “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剑雨华知道胸前掛了彩,被点出一道寸余深的剑伤,但没在意就代表没什么大碍,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只是看著唬人而已。
    那修了二十年《玄武纳气决》,且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的道人最后使的那一剑,无疑是登堂入室的天人之威。
    这种级別的高手,放眼天下应该都不多见,再修多几年,估摸就是真正的天人了。
    剑雨华不知道对方是哪一方派来的,但天下有这手笔的屈指可数,北齐、皇帝、龙虎山、以及那几位藩王。
    京城的局势本就诡,现在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太后本身无子,又即將交权,刺杀她除了对北齐那位野心勃勃的女帝有好处,还对谁有好处?
    剑雨华確实有些想不通,但这天底下大概没有动机能越过利和仇这两个字,想不通,只能是他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
    太后出事,边关譁然,北齐肯定得利,除此之外还有谁?
    皇帝、夜王、晋王、燕王、靖远王、东方鸞、幽妃——
    剑雨华有些头痛,想到夜潜渊走之前的叮瞩,还是宽慰了一句:
    “卑职没什么大碍,娘娘多加小心就是,告辞。”
    夜絳珠被皇城禁卫拱卫在中心,听著年轻男儿例行公事般的安慰,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今天虽然称不上险象环生,可对没怎么出过宫阁的太后而言,还是有些过於刺激了。
    她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本能的有些静不下来,想跟男人说两句宽慰的话罢了。
    可对方好像连这个机会都不打算给她。
    早知道路上说了·
    夜絳珠遥遥望著远处那道黑袍身影,心里终於生出了几分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