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尸满长阶
上层城区,禁卫军已经在王宫前的广场列阵。
火把燃成一片炽烈的橙红,光焰在矛尖上拉出一道道金线,反射在整齐排列的盾牌纹章上,闪动著冷厉的光泽。
空气里瀰漫著汗与铁的气息,厚重而压抑。
“听令!一一第一队,下到中层城区,封死通往港口的三道石阶!第二队,守住王宫!第三队一隨我来!”
禁卫军统领猛然拔剑,剑锋映出火光,一瞬寒意比焰火更盛。
他一马当先奔下第一段石阶,厚重的靴跟猛敲在石面上,如同铁鼓骤然被击,声浪顺著曲折的阶梯层层传下去,震得火把作响。
然而,就在这声浪还未抵达港口之前,港口的另一端,已彻底被夺走。
內港的铁柵门,被一波又一波的撬鉤与斧刃交替砸击。
铁齿被一枚枚撬得弯曲、扭折,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
它像一头垂老的猛兽,竭力紧闭著嘴,却被更年轻、更残酷的野兽以血肉和力量硬生生瓣开。
“轰!”
火把自门后被拋出,带著燃烧的尾焰,重重砸落在码头堆叠的麻绳上。
火势瞬间攀升,浓烈的焦烟裹著火舌窜上,衝破迷雾,扯出第一声真正的“烽火”
“啪——”
火光把夜雾烫出一圈刺眼的金边,像一层燃烧的薄膜,生生覆盖在这座城市的脸上。
“撤到仓库!”
港务管事声嘶力竭,扯著嗓子把最后一个手下推往门內。
他自己却回头一跃,扑到倒在血泊里的同伴身旁,手一把扯下那人腰间的钥匙串。
铁钥匙冷硬,沉甸甸压在掌心,他的手因紧绷和用力而彻底麻木。
“快走!!”
他將钥匙猛地拋向门里。
“关一—门!”
铁门隨即坠落,轰然一声砸合。
他隔著门,看见里面的人慌乱接住钥匙,手抖得厉害,换了两次才插进锁孔。
“喀!”
锁舌落位,沉重的铁声迴荡,
港务管事松出一口气,胸口起伏如破风箱。
然而下一息,背后一声低沉粗吼骤然逼近他整个人被一只巨掌从后颈猛然提起,像提拎一只麻袋般硬生生抢起,重重砸向石墙。
“砰一一”
墙面震颤,一朵鲜红的血在石缝间骤然绽开,立刻顺著粗糙的纹路流淌,豌蜓而下,把这一段灰石染得刺目。
幽港里,號灯一颗颗亮起,火把一支支燃烧。
雾气翻涌,城市仿佛被困在一碗浓白的汤里。
碗沿在颤,汤麵被人用一只看不见的勺子反覆搅动,光影与火焰一圈圈盪开,模糊了岸与水的界限。
远处钟楼的第三声夜钟终於敲下。
那声音比前两声更沉重,也更迟缓,像被厚雾压住,从高塔里挤出,带著拖咨的迴响。
它不是呼告,而像是判决。
宣告著一一一切都“为时已晚”。
萨穆尔缓缓把手从袖子里抽出。
他的指节在油灯的铜沿上留下了一圈发红的印痕,皮肉被生生勒出褶皱。
他垂下眼,看著那盏灯。
火焰在罩子里抖动,忽明忽暗,仿佛一只刚被他亲手放出、再也关不回去的野兽。
“愿大海—·原谅我。”
他极轻极轻地吐出这一句。
声音被雾气立刻吞没,没有传到任何人耳里。
只有他自己听见。
这句话像一块湿重的石头,坠进他心里极深极黑的一口井,井水翻涌,却永远淹不灭。
他转过头,看见那个年轻水手又一次探出身来。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惊惶,没有愤怒,连恐惧也被抽空,只剩下彻底的空白。
“把锚再放一尺。”
萨穆尔低声说。
“让开一线水道。后面——还有船。”
年轻水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转身,机械地照做。
动作僵硬,像一架旧钟,被人拧紧发条后只能一格一格往前。
“哗啦—”
锚链沉重落下,铁环与铁环撞击,声音在雾里被拉长,粗重得像某种病態的喘息。
港湾的嘴,被硬生生撬开;牙齿一颗颗被敲落;舌头被拖拽出来,暴露在冰冷的夜色下。
而远处海上的庞大舰队,正顺著这条被打开的黑暗喉道,一船又一船,悄然滑入。
它们无声,却势不可挡。
雾都锡尔文一一正被推向属於它的吞噬之夜。
第一缕火光,终於在中层城区炸开。
那是港口仓库燃起的烈焰。
乾燥的麻绳、油布与盐袋在火舌舔下瞬间爆燃,火势沿著风口灌进石阶之间的走道。
白雾被硬生生撕出一道殷红的口子,像被刀划开的伤口,红光渗透出来,把石墙上的苔蘚映得像是一层淌血的脓。
“失火了!”
有人从市集方向看见火光,第一反应並非“敌袭”,而是常见的火灾。
他惊慌地大吼,抢起一只木桶,跌跌撞撞朝最近的水井跑去。
可就在半途,他脚步猛地顿住。
下方石阶,忽然传来震天的咆哮。
那不是火灾的轰鸣。
那是野兽衝锋的吼叫。
下一瞬,石阶口猛然出一头庞大的黑影。
它的肩膀披著血色兽皮,身躯高大如墙,双手握著沉重的战斧。
火光照亮它的眼睛,幽绿而残暴,如同深渊中燃烧的灯火。
它扑进人群,第一斧劈下。
木桶连人一併被砸成粉碎,水与血混成泥浆,顺著石阶汨汨淌下。
“怪物——!!”
恐惧像毒蛇般窜过整条街。
市集在尖叫里彻底崩溃。
摊棚被掀翻,木架“眶”的一声砸裂,蔬果撒了一地,被乱脚踩得粉碎,汁液在石板上被碾成粘稠的渍斑,伴著刺鼻的焦臭与血腥。
一名母亲死死拽著孩子,拼命往上拉。
孩子的手臂被扯得生疼,哭喊声在震耳的咆哮里细细绷紧,仿佛一根隨时会被拉断的细弦。
“往上跑!往上一一!”
“堵住石阶口!快!”
几名年轻人不甘心就此溃散,急急搬来一辆大车,横在石阶上。麻袋堆叠起来,形成一道粗陋的屏障。
可下一瞬,兽人撞上来。
那股衝击力就像山崩。
大车在巨力下整个翻滚起来,连同麻袋一併被掀飞。
它们在半空中翻转著砸向街边摊位,压下去,木板“咔”的一声断裂,几个年轻人当场被碾在下面,惨叫夏然而止。
火焰继续扩散。
兽人们挥舞火把,把屋顶的茅草点燃。
“轰一一!”
烈焰骤然窜起,吞没整排石屋的屋顶。
火光与白雾交织在一起,热浪滚滚,將空气烤得扭曲,像是一层无形的网把整条街笼罩其中。
尖叫、哭喊、兽吼、火焰的爆裂声混成一片,整个中层城区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地狱的入口。
“快逃!逃到上层去!”
“王宫会保护我们一一!”
嘶喊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的人抱著这样的本能,拼命往上逃。
狭窄的石阶瞬间被成百上千的身影挤满,
推揉、跌倒、踩踏——哭喊与惨叫层层叠叠,像一张被撕裂的布。
有人在慌乱中失足,被人流压倒。
手臂刚撑起,背脊便被后面慌不择路的脚掌碾下去,骨头在胸腔里发出一声脆裂。
尖叫然而止,只剩血肉被踩烂的黏腻声。
“让开!让开一一!”
伴隨著嘶哑的怒吼,城卫军终於出现。
他们披著盔甲,手持长矛与圆盾,拼命逆著人流衝下石阶。
军官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吼著:“让开!退到后面!”
他挥剑砍开横在路中的破木架,带领士兵强行挤出一片空隙。
“列阵一一!”
沉闷的铁声炸响。
士兵们肩並肩,將盾牌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长矛从盾缝中探出,硬生生堵死石阶中段。
轰兽人扑上来。
他们的脚步声震得石阶发颤,粗重的吼声像雷鸣一样滚下去。
第一排长矛迎上,冷光闪烁,“噗噗”几声,矛尖戳穿了几个兽人的胸膛。
血浆喷溅在盾面上,顺著金属镶边流下,烫得士兵的手臂发麻。
“推下去一一!”
怒吼震彻石阶,士兵们齐力发力,把刺穿的尸体顶下去。
兽人的身躯砸在石阶下方,撞开了人群,滚落时溅起腥臭的血雾。
可下一瞬,石阶下的尸堆里,更多的身影爬起。
那並不是倒下的兽人一一而是先前被踩踏、挣扎未死的人类。
他们被鲜血与户体覆盖,惨叫声却还在。
有人喉咙被挤得撕裂,伸出的手被再次践踏下去,骨头“咔”断裂,尖叫声被淹没。
“顶住!顶住!”
军官声嘶力竭,手中的配剑已卷刃。
然而,第二波兽人又很快扑了上来。
他们手中举著粗糙的兽皮木盾,硬生生压住人类长矛。
盾面被戳得连连凹陷,却死死顶住,不退分毫。
更多的兽人紧隨其后,抢起重斧和铁锤,劈头盖脸砸向人类的盾阵。
“砰——!!”
巨响仿佛山崩。
数面木盾直接被劈裂,碎片飞溅开来,划破了几个士兵的面颊,
血跡溅在石阶上,溅在火光中。
“啊—一!
几名士兵惨叫著倒下,胸膛被斧刃劈开,鲜血在石阶上喷成一条条赤红的线。
盾阵终於被撕开缺口。
兽人潮水般涌入。
沉重的斧刃与锤头像风暴一样劈开人群,盾牌被击飞,盔甲被砸得凹陷,血在火光中一朵接一朵炸开。
市集的惨叫此刻彻底盖过了所有声音。
尖锐的哭声、钢铁的破碎声、血肉被碾碎的声响混在一起,整条石阶像变成了绞肉机。
市集中,已然彻底失控。
铁匠拼死把妻儿推入后屋,自己转身抢起铁锤。
火光映在他满是煤灰与汗水的脸上,他怒吼著迎向破门而入的兽人。
“砰一一!”
沉重的铁锤轰然砸下,兽人的头颅像陶罐般裂开,骨骼碎片与血浆四溅,溅在炉火里发出滋滋声。
但他还未来得及喘息,第二头兽人的斧刃已从侧腰狠狠劈入。
“咔!”
腰椎在斧下断裂,他整个人僵硬著瞪大眼晴,铁锤从手中滑落,砸在铁砧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鲜血喷涌,把炉火前那块沉重的铁砧染成一片猩红。
屠夫手握著大砍刀,挡在自家摊棚前。
“退后!退到后面去!”
他嘶声大喊,把身后的孩子们推开。
孩子们嚇得大哭,跌跌撞撞往小巷口跑去。
几头兽人扑来,气息粗重,獠牙森然。
屠夫怒吼著挥刀,第一刀斩入一头兽人的肩膀,溅出一蓬血。
可隨即,他的手臂被一记重锤砸断,骨头断裂的脆响盖过了嘶喊。
大砍刀“当”的一声跌落在石板上。
他浑身浴血,却不退半步。
屠夫猛然张开双臂,扑住一头兽人,把它死死压在自己身下。
“一一!”兽人怒吼挣扎,
下一刻,另几头兽人挥斧乱劈,斧刃一下一下砸进屠夫的后背。
血肉飞溅,他的脊背被劈成稀烂,鲜血喷得孩子们尖叫著奔逃,
可他至死没有鬆开双臂。
孩子们得以从巷口衝出,哭喊声在夜雾里刺破苍穹。
街角的小教堂钟声急促敲响。
“快进来!这里!”
神父带著几个年轻修士推开厚重的木门,用尽力气招呼惊恐的人们。
几十个男女老幼慌乱挤进教堂,跪倒在祭坛前,哭喊祈祷。
“圣者在上——保佑我们!”
神父举起权杖,带领眾人齐声祈祷,颤抖的嗓音在穹顶下迴荡。
然而门外的嘶吼声已近在哭尺。
“砰——!砰——!”
斧刃一次次砸在木门上,门板震动,木屑飞溅。
火光从缝隙里透进圣所,像是邪恶的舌头在舔这片最后的净地。
人群哭喊著四散,
神父却一步未退,他张开双臂,立在破裂的门口,高声呼喊:
“以神之名一一!”
“轰一一!”
斧刃劈开大门,烈焰扑进来,瞬间將他的身影吞没。
祭坛前的圣像在火中倒塌,碎裂的石块砸落在人群惊恐的尖叫里。
整个中层城区,已然陷入炼狱。
火焰烧遍街道,石屋的屋顶在轰鸣中塌,砸起漫天火星,照亮了夜雾。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石阶与街巷里,鲜血顺著石缝淌下,把雾气染成一层模糊的血色迷障。
哭喊、惨叫、兽人的嘶吼与火焰的轰鸣交织在一起。
整座锡尔文城,仿佛化作一座活生生的地狱。
上层城区的钟声仍在拼命敲响。
禁卫军在王宫广场上列阵,他们的盔申在火光中闪耀,长予齐齐立起,盾牌反射出橙红的光芒。
“突进!向下突进一一!
统领怒吼著。
他们试图逆著人流杀下去,可石阶早已被惊惶逃窜的人们堵死。
他们不得不强行推开尖叫的人群,才能一步步往下突进。
但此刻,兽人的铁流已越过市集,踏上阶梯,扑向上城。
锡尔文一一已经彻底失去了它的中层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