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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偽商之船
    第298章 偽商之船
    铁链闸门伴隨著沉重的轰鸣缓缓沉入水下,铁节间溅起一片白色水,仿佛一条漆黑的巨蟒重新潜回幽港的咽喉深处。
    三艘“商船”一字排开,梳灯在迷雾中摇曳,像被风吹弯的星火,隨著引航小船的灯光引领,
    静静滑入港湾。
    第一艘靠上了內码头。
    浪轻轻拍打著木桩,发出湿闷的声响,
    桅间的缆绳被拋下,带著湿意砸在石沿上。
    两名码头工人弯腰去抓,鞋钉在浸水的石板上“嘎吱”一响,他们手脚利落地绕过系缆柱,打出一个熟练的活扣。
    梔顶的號灯在雾中忽明忽暗,映出斑驳的船侧。
    在厚厚的涂漆之下,若仔细凝望,仍能辨出模糊的雕纹-
    —
    那是瓦伦西亚式商船特有的曲线与纹饰,只是被刻意抹去,又重新涂上顏色,显得格外刺眼。
    “稳住!”
    守卫把长矛抵在脚边,俯身接过第二根缆绳。
    “慢点,小心滑。”
    “知道知道一一”码头工人咧嘴应声,身体一晃,鞋钉在湿石上擦出刺耳的摩擦声。
    甲板上,那位老船长正把斗篷裹紧,动作里带著几分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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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摘下帽子,向码头上的港务吏致意。
    他满头白的头髮被海风吹得紧紧贴在头皮,眼袋深陷,面色疲倦,像是长年在风浪与失眠里磨尽了精神。
    “南边一路风暴,不敢夜里强行靠岸。”他开口,声音低哑,通用语流畅自然,却带著沉重的瓦伦西亚腔调。
    “幸得灯塔与引航相助,才不至於搁浅。”
    港务吏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纸,抖开,墨跡在雾中微微晕开。
    “名字。”
    “白鯨號。”
    “队列?”
    “三前四后。”
    “载货?”
    “盐、皮毛与陶。”
    “病患?”
    “两个轻伤,一个风寒。”老船长垂下目光,语气里透出几分哀恳,“若能交给你们的教区救济所照看,便是救了几条命。”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划过,墨跡被水汽晕成了一圈淡黑。
    港务吏低声道:“可以一一等清点之后。”
    他例行抬眼,顺势警了船侧刻线:“吃水——嗯,与货单相符。”
    码头尽头,炉火正旺,熬煮的燕麦粥“咕嘟”翻滚,热气混合著麦香钻入雾里,像一根根温热的线,勾住人的鼻腔与胃口。
    两个夜里没合眼的码头工人抹了一把满是雾水与汗水的脸,远远朝粥摊比划了个“留两碗”的手势。
    摊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留勺的动作没有停。
    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只是白昼里早已重复至麻木的流程,此刻不过换了个时间,在夜雾中重新上演。
    老船长转身,不动声色地朝舱口投去一个眼色。
    很快,两名年轻水手推开了舱盖,板缝哎呀作响。
    他们合力抬出几捆裹著麻布的皮毛,又抱来两箱陶罐,整齐摆在甲板边缘,任由税吏检视。
    另一人拎著两块盐砖走上前,重重往甲板上一落。
    咔一声,粗盐崩裂,晶白的碎屑哗啦散开,在灯火映照下泛起潮润的光泽,像是一地被压碎的霜。
    “我们愿意预缴一份夜航税。”老船长压低了声音,嗓音沙哑,却透出小心翼翼的恭顺,“若有误差,明早再补。”
    港务吏的目光从盐砖移到皮毛,再到陶罐,最后落在老船长脸上。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皮肤乾裂如老木,皱纹深刻,眼神却藏著不易察觉的锋芒,疲惫中透著几分压抑的坚毅。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提笔在收条上按下印章:
    “好。入港记录在这儿。记住,天亮之前不许散货。你的人留几名守船,其余的可上岸歇息。”
    “谢恩。”老船长微微弯腰,行了个再普通不过的礼。
    然而,当他直起身时,袖口里那盏用粗线缠著的油灯轻轻一颤。
    灯罩隨之微微一动,灯焰在玻璃后抖了一下,忽明忽暗一一像是在黑暗中悄悄眨眼。
    雾气翻涌,火光映在港口石壁上,投出一瞬间不自然的影子,隨即又归於寻常。
    码头另一端,第二艘、第三艘船也先后靠上。
    三道梯被人放下,木质踏板在雾中弯弯垂掛,仿佛三条悄声吐出的舌,伸向石岸。
    几名守军分头走过去,重复著同样的问答与检查。
    “名字。”
    “货单。”
    “伤患。”
    “夜里不得散货。”
    羽毛笔沙沙落在羊皮纸上,印章一次次落下。
    他们的注意力被这些琐碎细节牵引,一次次落在箱盖、捲轴和文书之间。
    灯光摇晃,照出梔索与甲板交错的影子。
    那些影子在雾里切来切去,像一把把看不见的刀,在无声地做著试斩练习。
    而在甲板之下,却是另一个世界。
    闷热、逼仄,空气里混合著麻布、焦油与咸水浸久的酸腐气息。
    一层层麻布卷与假底之下,蜷伏著密密麻麻的躯体。
    粗壮的肩膀抵在一起,鼓胀的胸腔隨呼吸轻微起伏。
    吐纳时,那些喉间逼出的低吼被硬生生压下,压成一片令人耳鼓发胀的死寂。
    有人用厚厚的兽皮把自己的牙关死死塞住,以免在这煎熬里泄露一丝声音。
    有人把手掌按在粗糙的缆索上,让指尖反覆摩擦,適应那种刺痛与割裂一一下一刻,这双手就要攀、要撕、要杀。
    忽然,上方传来三下极轻的敲击。
    一一木舷边,金属扣环与铁器叩击的声响。
    那声息在黑暗中传递开来,很快被一双又一双粗糙的耳朵捕捉、辨认,然后化为同一个默契的意思。
    甲板上,老船长垂著眼皮,神情不动,仿佛只是疲惫地顺势理了理袖口。
    下一瞬,他袖口里那盏小油灯的玻璃罩被轻轻一推,转到了微微泛蓝的一侧。
    极其细微的色差,几乎淹没在港口的雾与火光里。
    但对那些正潜伏在甲板下的人来说,那就是唯一的信號。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动作。
    舷梯下,一个年轻水手背著一捆麻绳,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看见了那抹微不可见的蓝光。
    喉结上下滚动,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绳股得掌心生疼。
    “把头低下。”
    老船长没有看他,只是吐出一句冷硬的命令,语气里没有一丝人情,像从陌生人嘴里吐出的冰屑。
    年轻水手猛地一颤,缓缓低下了头。
    眼角的余光中,他却看见码头那边的粥摊。
    个卖粥的女人正抬头冲他笑,笑容温热,单纯,像雾夜里唯一的一点火。
    笑意透过迷雾,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他把牙齿咬紧,腮帮绷得生疼。
    一一钟楼的第二声夜钟,缓缓落下。
    沉重的钟声在雾里盪开,宛若在预告某种无可避免的展开。
    “开舱。”
    老船长把这两个字压在牙缝里,轻得几乎要被雾气吞没。
    可甲板下,却好像有人听懂了这道命令。
    只是一记极轻的手势,便像火星落入油池,
    船尾的舱盖被从內部猛然顶起,哎呀一声,漆黑的缝隙中吐出一股炽热的气息,带著野兽鼻息般的粗重。
    首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粗壮到近乎畸形的手。
    手背上疤痕纵横,骨节隆起,青筋像豌的绳索。那手指轻轻探触甲板的边缘,就像一头困兽在试探铁笼的缝隙。
    紧接著,第二只、第三只一只接一只手攀上来。
    它们寻找著抓握点,指节抠入木缝,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餵一一你们船上不许隨便散人!”
    最先发觉异常的是码头上的一名守军。
    他只看到船尾的影子一晃,便下意识喝斥:“按规矩一一先登记一—”
    可他的“规矩”只说到第二个音节,第三个还堵在喉咙,就被扑面的黑影打断。
    轰然一声,一名魁梧的身影仿佛从地底跃出,猛然越过舷栏,双脚狠狠砸在石沿上。
    那一刻,潮湿的石板“咔”的一声裂开,细缝像蛇一样豌蜓开去。
    那身影还没完全站直,脊背一弯,双臂抢起。
    一件沉重的兵器横空砸落一一既像棍,又像斧,带著撕裂空气的呼啸。
    轰。
    守军的头盔被直接砸凹了一半。
    惨叫根本来不及传出,只剩喉咙里一声气泡破裂的“啵”,鲜血像破袋的浆水一样从面甲下喷涌。
    热血在雾气里立刻被稀释成一团脏红,顺著石板流淌。
    “———敌—”
    第二个守军刚要昂起头,嗓音还没完全吐出,就被一只巨手扣住脖颈。
    那只手粗糙得像石头,五指收拢时,喉结髮出“咯”的断裂声。
    他的双脚在地上拼命刨了两下,留下一滩水痕,隨即整个人软下去,像被甩开的湿布。
    更多黑影在涌动。
    它们从舱口、从夹缝、从暗舱深处蜂拥而出。
    弯腰、起身、落地,动作粗暴,却没有丝毫混乱。
    有人一把抢过舷梯,顺著雾气扑向码头的闸室。
    有人直衝火盆,把熊熊的火星连盆掀翻,
    火焰翻滚,火星溅落进潮水,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嘶嘶”声,仿佛有人在雾里低低笑。
    第一声惨叫撕开了夜色。
    粥摊边,两个端著陶碗的码头工对望了一眼,先是愣住,下一瞬便把粥碗齐齐摔在地上,转身拼命逃跑。
    粥汁洒成一地的白雾,在夜雾中立刻溶散开去,边界模糊。
    摊主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叫,拽著帆布篷连连后退,脚下跟跪,布篷在拉扯中半边倾倒,扑落在潮湿的石板上。
    “警钟一”
    港务吏猛然反应过来,声线因恐惧而尖锐,却只吐出两个字,喉咙就猛地一紧。
    他眼前一黑,笔从手中滑落,羽毛蘸出的墨水瓶被扫翻,墨汁在木桌上滚散,顺著桌沿一滴滴坠下,滴在靴子、石板上,溅出一连串漆黑的点子,像一串荒唐的脚印在夜雾中延伸。
    码头尽头,一名年轻守卫扑向钟楼下方,手掌刚碰到悬掛的钟绳。
    那钟绳在指缝里一滑,却被一道更快的黑影住。
    灯光下,那黑影的手背短毛竖立,闪出一瞬冷光。
    下一刻,钟绳被猛然一扯,守军整个人被拎离地面,重重甩向旁侧的砖墙。
    “砰一一”
    声音沉闷而清晰,他的后脑在石壁上炸开一朵血,溅满雾气与墙缝。
    守卫的身子像被抽空了骨头,顺著墙面无声滑下,最终塌落在地,摊成一堆破布。
    雾气翻腾。第二艘、第三艘船的舱盖同时被掀开。
    黑影蜂拥而出。
    他们伏低著身,鼻翼急促翁动,獠牙裸露,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眼睛在火光下泛著青白的冷光,肩膀起伏,胸腔鼓胀,每个人都握著他们熟悉至极的屠杀之器:斧、锤、短予、沉重的铁製撬鉤。
    撬鉤在下一瞬鉤住了码头边缘,隨著手臂一抖,兽人们便像攀藤的野兽般,一个接一个轻易翻了上来。
    “关闸一一快关闸!!”
    惊慌的喊声终於自港湾內的控链小楼里爆发。
    两个守闸的老手猛然抓住齿轮把手,拼命往回扳。
    齿轮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啸,沉重的铁链正缓缓拉起,水面溅起冰冷的浪。
    然而,还未拉起半尺,其中一人的肩窝便骤然炸开剧痛。
    一支短矛从后背狼狼贯入,锋刃从锁骨下方透出一寸,血顺著铁刃汨汨涌下。
    他闷哼一声,双手一松,巨链立刻“哗啦”一声倒滑,沉重地坠回水底。
    另一人猛然伸手去抓號角,然而还未来得及吹响,整个人便被一股力气从后腰生生提起。
    他被倒拎著压在齿轮上,脸颊在油污与铁屑中摩擦,蹭出一条漆黑的血痕,牙齿撞在铁齿上,“咔”一声,碎了两枚,血与口水齐流。
    一个庞大的身影俯下身来。
    那股炽热而腥臭的气息喷在他颈侧,伴隨著低沉的吼声,不是人类的语言,却带著直击本能的威胁。
    他浑身发抖,五指缓缓从號角上挪开,抖得像风中枯草。
    “开门。”
    这是用人类语言挤出的两个字,生硬、短促,却足够清楚。
    兽人的手把他丟开,另一名魁梧的兽人抄起齿轮的铁柄,猛力一扳。
    “咔咔咔一一”
    齿轮在暴力下飞速转动,铁链伴隨震颤从水下捲起,巨大的闸门被粗暴拉升,水面轰然开裂。
    港口的水道,就这样在夜雾之中被完全散开。
    一条通向锡尔文心臟的黑暗之路,已经被推到雾都脚下。
    老船长站在舷边,眼晴一动不动,死死盯著码头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火光摇曳,惨叫翻腾,鲜血像被泼洒在雾里的墨水,迅速被稀释,却挥之不去。
    他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成拳,指节確得掌心生疼。
    那种疼痛一丝丝渗进血肉,却没有让他鬆开。
    袖口另一边,那盏小油灯的蓝色罩,早已被他推回原位。
    自这一刻起,不再需要信號一一屠戮已经展开。
    “萨穆尔!”
    背后传来呼喊,是同船的年轻水手,那位在梯下背著麻绳的人。
    他脸色苍白,在火光里几乎透明,眼神惊惶而失焦,嗓音乾裂得像在砂石里刮出。
    “我们我们真的要—
    “下舱。”老船长没有回头。
    “可是—”
    “下舱。”
    这一次,他的舌头像石块一样僵硬,字眼从牙缝里挤出,生冷而沉重。
    “不要看。”
    年轻水手的呼吸骤然一滯,胸口起伏得像要炸裂。
    他颤抖著退向舱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渊边缘。
    退到一半,他忍不住回头。
    就在那一瞬,他看见码头上一一那个卖粥的女人正被一名兽人拖拽。
    女人的双手死死抓著石板,手指用尽力气,指甲在石面上划出刺耳的“咯咯”声,一道又一道白痕伴著血丝延伸。
    她的嘴张著,尖叫却被兽人的手臂死死压住,只剩下绝望的眼晴在火光中挣扎。
    年轻水手的手一松,背上的麻绳“啪”的一声滑落,鞭子般打在自己脚背上。
    他没有感觉。
    他只是听见,身体最深处传来极轻的一声断裂就像一根太细太细的丝线,被拉到极限后无声地崩断,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永远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