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92章 寂静如常的日子
    第192章 寂静如常的日子
    瓦伦西亚王国西境的东南角,在丘陵与林谷交界处,有一个被掩映的偏僻小村一一罗萨尔村。
    晨雾低垂,像一层不愿褪去的轻纱,把整座村子裹在其中。
    树影与木屋皆隱没於灰白之间,只有稀薄炊烟自几户人家的屋顶缓缓升起,在雾中扭曲,最后被风卷散无踪。
    村子尚在沉睡。
    那条由碎石与泥土铺就的村道安静无声,昨夜留下的车辙印未散。
    鸡棚旁,一只老狗蜷在门前的木阶下,脑袋搭在前爪上,耳朵偶尔一动,像是梦中也在守望。
    卡尔已经醒了。
    他手脚地披衣下床,小心绕过还未睡醒的母亲与弟弟妹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清凉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带著潮湿木叶与泥土的气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弓背在肩上,將手中一捆麻绳与木桩塞进腰囊里。
    屋外,父亲已等在那里,披著皮毛外套,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卡尔跟著他走。
    他们一前一后,钻入村外林间的小径。
    这是每天清晨都会重复的一段路。
    山林近在尺尺,边界线模糊得几乎隨意,每一棵老树、每一段石坡、每一条溪沟,卡尔都能闭著眼走过去。
    但今日的林子似乎比往日更静了一些。
    雀鸟未鸣,风不动叶,只有脚步落在落叶上的细响,踩碎了几片泛黄松针。
    卡尔提著一根木桩,跟在父亲身后穿林而行。
    他们不多说话,习惯使然。
    在设下第一个陷阱后,父亲才突然指著一段泥地低声道:“你看这里。”
    卡尔蹲下看,那是几枚斜向踏下的蹄印,间距极大,印跡却不深。
    “狼?”他问。
    父亲摇头,皱眉道:“这脚印,不太对。像狼,可狼的脚印一般没有这么大才对。”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他没继续思考,只是起身,又將两根桩埋得更深了些。
    卡尔也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父亲一向谨慎,遇上不明的痕跡也不会轻易下结论。
    沿著小径继续往上,他们经过一处石堤。
    溪水从山上流下,在堤坝边拐了个弯,豌穿过村后的低谷。水声细碎,清亮中透著寒意。
    卡尔弯下腰捧起一口,甘甜凉爽。
    远处,村子渐渐醒了。
    炊烟升起的屋顶更多了,溪边洗衣的几位妇人正在把湿衣往石头上重重拍打。
    铁匠铺那头传出第一声打铁声,“当”的一响,在晨雾中如钟鸣。
    几只鸡从院中跑出,扑腾著在村道上乱窜,一群小孩在后头追著笑喊。
    “再去那片树林设一套。”父亲说道,脚步未停。
    他们穿过最后一段坡林时,遇见了村里的两名牧羊人,他正把几头瘦羊驱往山上的旧草场。
    牧羊人朝他们招了招手,喊了一句什么,卡尔没听清,但父亲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临近中午,两人绕回村口。
    太阳已露面,照在草顶和屋檐上,雾气被蒸腾得快散尽了。
    母亲早已在锅中煮上了燉汤,屋里飘出一股香味。
    卡尔坐在门边脱靴时,邻居的贝拉婶抱著个陶罐走来,笑著对母亲说:“昨天没盐了,借一点吧。”
    屋里传来母亲的应声与瓷罐翻动声,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母亲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燉汤放在桌上,顺手擦了擦围裙,又问了他一句:“手洗乾净了没?”
    “洗了。”卡尔低声应著,已经坐在板凳上,伸手去接那碗冒著热气的陶碗。
    汤里有些胡萝下、几块切得细碎的燻肉,还有一把不知名的野菜,份量不多,但香气扑鼻。
    吃饱喝足后,屋外的风已从午前的潮凉转为微暖,阳光顺著窗缝洒落,照在卡尔的手臂上。
    吃饱喝足后,午后的阳光从窗缝洒进来,照在卡尔手臂上。
    他摸了摸袖口的泥跡,懒洋洋地坐著没动。
    这天,村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別的事。
    就像往常一样一一平静,简单,仿佛永远不会改变。
    唯一算得上特別的消息,或许就是山那边的赫谷村已经三天没派人来送盐了。
    只有在黄昏时分,当孩子们在村边河堤上玩石子、捡树枝时,有人提了一句。
    “盐还没来,真奇怪啊。”是一个猎户忽然开口。
    “山道这时候容易塌,说不定——”他停了话头,眼神瞟了旁边正追逐的孩童一眼,
    沉默下来。
    旁边几个大人听见了,却谁也没接话。
    只有一人皱了皱眉,轻声道:“最近的怪事不少,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又是沉默。
    几个年长些的村民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暗。
    孩子们散了,河面泛起最后一道余暉,群山的影子倒映其上,如一只静止不动的巨兽卡尔站在河边,將最后一块石子弹向河中,砰地一声沉入。
    他望著那一圈圈扩散开的波纹,忽然觉得比往常更远更静。
    一阵风吹过,带来林中不知名鸟类的惊叫。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村庄方向。
    什么也没有。
    只是秋天快过去了。
    而他还记得今天早上父亲的话。
    “这脚印,不太对。”
    夜里,山风从木窗缝隙钻入屋內,吹得墙角的蜡烛一闪一闪。
    屋內光线昏黄,母亲已带著弟弟妹妹入睡,轻轻的呼吸声从被褥下传来。
    父亲则倚在床头,手边放著一张旧猎弓,正用小刀慢慢削著新的弓弦,动作不紧不慢炉火低低燃烧著,红光映在卡尔脸上。
    他坐在火堆前,没说话。
    他在等一一等父亲昏昏睡去。
    只要等到那一刻,他就能悄悄溜出去。
    火堆里的木炭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火星一闪即逝。
    他身旁,一根藏著的木棍映著火光,泛出斑驳的暗影。
    那不是普通的棍子。
    那是他亲手选的枝条,削去树皮,细心打磨出剑脊和轮廓,还在一端缠上旧布条做成剑柄。
    它不够直,也不够重,既不像弓,也不適合当棍子。
    但在卡尔心里,它只有一个名字一一剑。
    他从未真正握过一柄剑,只在梦里想像过那种重量。
    可他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那是两个多月前,阳光正烈。
    一队骑士自西北山道缓缓而来,途经罗萨尔村。
    他们披甲佩剑、蹄声沉重,阳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发出冷亮的反光。
    那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却让卡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们没进村多留,只在村口要了些水,但那几个背影却在卡尔脑海里盘桓至今。
    卡尔远远站著,望著那些高大的坐骑与盔甲。
    其中一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仅一眼,目光淡然,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他心跳如鼓。
    那一瞬,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那就是骑士啊——”他喃喃说出口。
    没有人回应他。
    身旁的孩子们正围著那几匹高头大马发呆,有人张口结舌,有人紧拳头,像想靠近又不敢。
    大人们则站在更远的地方,神情各异,有人低声说话,有人只是沉默地注视著那一道尘烟远去。
    后来,卡尔悄悄问母亲:“那些人是贵族老爷吗?”
    母亲摇头,轻声答道:“要么是贵族,要么就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不然穿不起那一身盔甲。”
    村里的老铁匠也说过:“能配剑的人,不是贵族骑士,就是亡命之徒。”
    卡尔不懂“亡命之徒”是什么意思。
    他只记得那些人的坐骑、披风、盔甲和背影,尤其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的轮廓一一那是他见过最接近“力量”的东西。
    “你手上拿著棍子想做什么?”
    沉默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是父亲的声音。
    卡尔的手指僵了僵,他以为父亲没看见。
    “我不是—不是想打人。”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一要是哪天真有危险来了,村子里又没有骑士那怎么办?”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
    屋外传来一阵风声,像是有树枝被刮落,轻轻掉在地上。
    父亲低头系好弓弦,声音很平淡地说:“你想做骑士?”
    卡尔没有作声。
    “你以为配剑只是用来装饰?你以为穿著盔甲只是为了威风?”
    父亲不急不缓,却字字压实。
    “你知道他们一天要赶多少路?你知道多少人一上战场,就永远倒在泥里?如果不是真正的骑土,穿著那身重甲,倒下了没人扶你,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没有大声呵斥,没有责备,只是將事实一层层摊在儿子面前。
    “等你什么时候能拉满这张弓,再说你想成什么人。”
    他抬起头,语气淡了下去,却冷静得像夜风,“猎人活得下来,不是靠剑,是靠眼晴、耐心,还有冷静的脑子。”
    卡尔低头不语。
    他没有顶嘴,却也没有退让。
    他只是想,猎人固然能靠狩猎养活家人,走在熟悉的山林间过平静日子,可那些骑土那些曾披甲跃马,毫不犹豫冲入危险深处的背影,才是真正烙印在他心里的模样。
    夜深了。
    屋內炉火只剩几块暗红的炭,父亲的呼吸渐渐沉稳。
    卡尔轻轻起身,手握那根粗糙的木棍,悄悄绕出屋后。
    月光正好。
    屋后那片空地不大,堆著几捆劈柴和乾草,他站到那棵老树下,呼出一口冷气,將棍子高高举起,脚步分开一一模仿骑士出剑的动作。
    “先刺,横撩,撤步,再斩。”
    这是他从酒馆吟游诗人那里学来的战技顺序。
    动作生硬,节奏混乱。
    那战技早在他听来就残缺不全,许多细节已记不清,但他自己补上了空白。
    他一遍遍挥著棍子,木剑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破风声。
    每一下都很轻,也很快。
    卡尔幻想著那柄木剑是雪亮的真刃,他脚下的泥土是敌人的阵地。
    汗水从额角滑落,他依旧不肯停下。
    直到手臂酸软,他才靠在树边歇息,呼吸粗重,额发被风吹乱。
    夜风很冷,他却不觉得。
    他仰头望了眼月光,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曾在村口策马而过的骑士一一背影挺直,
    甲光微亮,未曾回望,却在片刻之间將这片村庄纳入目光。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为一个那样的佩剑者—
    是不是也能像那位骑士一样,路过这里,平静地看一眼村庄,便策马继续走向更远的战场?
    他有些羡慕那样的旅途一一至少不是一遍遍埋陷阱、翻树叶、扛猎物回家,不是日復一日地守著同一片山林,等待同一种冬天。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这时候已经开始备婚,接手家业,盖屋、种麦,娶个邻村的姑娘,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平平顺顺地过完一辈子。
    卡尔的伙伴们也变了。
    原先满口说著骑士和剑的人,如今说得更多的是牛的肥、地里的麦子,还有谁家的女儿快到了婚嫁年纪。
    曾经一根木棍能演一整场攻城战的日子,仿佛就在不久前,但那股热劲儿,却像去年的雪一样,一夜之间便消失了。
    只有他还没改口。
    卡尔还想再多看几次那些甲冑,在阳光下泛起的亮光,在夜色中的深沉。
    他还想知道真正的剑,究竟该如何出鞘、如何破甲、如何让敌人胆寒。
    “能配剑的人,不是贵族骑士,就是亡命之徒。”
    老铁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卡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心有薄茧,是拉弓磨出来的,指骨还瘦,拿不稳铁器。
    可即便是“亡命之徒”,是不是也比一辈子困在这里强?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紧紧握住了那根削得像剑的木棍。
    卡尔的目光越过树梢,望向远方,那片横亘於村庄与外面世界之间的群山。
    西北方向,是最近的镇子。
    而再远的方向,有城堡,有骑士,有他从未亲眼见过的一切。
    夜更深了,月光明亮,风带著林叶的沙沙声穿过空地。
    卡尔在原地,棍子在手,影子拉长,像一柄尚未被看见的剑。
    他许久未动。
    直到炉火的余温彻底冷去,直到梦里的骑士翻身上马,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才终於收回视线,踏著草叶碎响,悄悄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