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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弗拉尼克
    第190章 弗拉尼克
    月色稀薄,山风低啸。
    莱昂压低身形,缓缓地从一侧树丛边滑出,脚下的落叶早被风吹乾,轻轻一踩便碎裂开来。
    他屏住呼吸,望向前方。
    不远处的山道转角,有几道模糊的人影正缓步行进,夜色下只见披风晃动与零星的盔甲微光。
    他们不说话,只靠手势指引,偶尔回头警戒。
    若不是莱昂这几日在莎邵蹲守惯了,练出了眼力与耐性,今晚恐怕早就失了目標。
    这是一群可疑的武装人员。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佣兵小队,也不像是村庄护卫,更不像是在巡逻的卫兵。
    背在肩上的战斧,腰侧掛著的钉头锤,还有披风下隱隱可见的箭袋与弯刀,这些全都不属於普通的农民或一般的山贼更重要的是,队伍中最前方那个,身形修长,带著包头布,皮甲样式与他此前曾在普拉比西拉维奇剿匪时见到的一模一样一一库曼人。
    莱昂並没有贸然靠近。
    他的左手早已搭在剑柄上,但指节却保持鬆弛,不是为战斗做准备,而是为了迅速隱蔽时能更好地压住剑鞘防止碰撞。
    这条山道並不宽,常年少人通行,杂草早已没过脚踝,只有行经频繁处被踩出几条小径。
    莱昂就在这交错的小径边缘缓行,刻意踩在杂草和湿土之间最安静的角落里。
    他已经跟了这伙人很久,从莎邵外绕过石桥,再翻过一段採石场,如今到了这座莎邵南边的山林中。
    几日前,莱昂才刚从斯卡里茨矿洞的深处脱身。
    为了筹措格罗申,维持遗命团的日常运转与发展,他接下了瀚纳什交付的一项密令任务一一与汉斯一同,秘密调查近期流入拉泰的偽幣线索。
    任务表面平静,实则暗藏凶险,
    他明白,若真有人在境內私铸银幣,这背后绝非普通罪案。
    两人循著蛛丝马跡,一路追查,最终线索却诡异地指向了斯卡里茨旁那座早已废弃的矿洞。
    那处矿洞本是村庄赖以为生的命脉,却在库曼人洗劫斯卡里茨之后,彻底荒废。
    可偏偏所有线索,全都指向此处。
    莱昂和汉斯小心潜入,深入洞中,在一条废弃通道尽头,果然发现了一处隱藏极深的地下工坊。
    炉膛残热犹存,模具整齐摆放,冷却水池中还残留著未彻底冷却的金属渣。
    那不是简陋的山寨制幣,而是仿真度极高、具备完整工序的偽幣铸造点。
    火候、压印、模具、工匠的工艺,全都趋近正规铸幣工坊的標准。
    几名守在其中的铸工原本打算逃跑,却被两人联手擒下。
    事后审讯得知,这些人多是被高薪招募骗到这里,对假幣一事知之甚少。
    真正掌控工坊的人只有一位一一那名中年管事。
    在被押送回拉泰后的几番盘问中,这名管事终於在压力下鬆了口。
    “我只负责看著工坊的事——”他语气发颤,眼神游移不定,“铸幣的模具、材料、
    工序都不是我准备的,我只是照吩咐安排人手可我听说他们在莎邵附近招募一切用得到的人手尤其是武装人员。
    他停顿片刻,声音更低,“有些人是边境来的亡命之徒,还有一些库曼人也混跡其中。”
    在他提到库曼人时,莱昂便知道,这事还没完。
    第二天,他便接著马不停蹄地前往莎邵。
    此次行动不宜张扬,他没有通报地方守卫,而是潜伏在镇中,换了多个身份,在酒馆、铁匠铺、街头摊贩等地四处走访,暗中打探一切不寻常的静。
    数日过去,毫无进展。
    直到今夜,事情才终於出现转机。
    黄昏后,一群身穿盔甲、佩带各式兵器的陌生武装人员在镇南悄然现身。
    他们言语极少,却行动默契,在教堂附近静默集结,待夜幕彻底落下后便循著旧道悄然南行,避开了所有巡逻哨点。
    於是莱昂绕行小道一路尾隨其后,跟著他们穿林越涧,直至进入此地一一莎邵南边的山林之中。
    山路越来越窄,脚下湿滑难行。
    前方那群人虽脚程不快,却明显熟悉路线,对地形毫无犹豫。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走这条路。
    夜风从山腰捲来,灌入兜帽之中,带著潮气与腐草的味道。
    莱昂略微侧身,让风吹动披风与草叶,掩盖自己的声音。
    再往前走,山路忽然转陡。
    前方那几名可疑的武装者开始沿一条羊肠小道爬升,方向指向南方深处。
    莱昂眯起眼。
    若他记得没错,这一带的山道只有一个出口,通向一个他在莎邵的旅店偶尔听闻过的名字一一弗拉尼克。
    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山中堡垒。
    他脑中迅速回忆起那些只言片语:
    “那地方塌了一半,没人管。”
    “十年前还有猎人在那边躲雨过夜,但后来塌得太厉害。』
    “你敢去?连强盗都懒得翻那边。”
    但现在,这群人,正是往那边去。
    他脚下加快几分,仍小心控制呼吸与发声,越往高处走,林木间的月色也逐渐漏下几丝亮光。
    终点,似乎近了。
    直至山道尽头转入一段碎石带,前方便隱约浮现出一道影影绰绰的轮廓。
    那是弗拉尼克堡垒的外墙残段。
    而火光一一从墙缝中透出。
    不是一支火把,也不是偶然升起的篝火,而是持续的营地火光,范围极广。
    人声隨风断续传来,模糊而低哑,但其中的语调他听得出:
    既有本地的捷克语,也有库曼语。
    甚至,有人正在低声笑骂,刀剑撞击声、柴火爆响声、木桶翻倒声交织其间,像一处军营的夜间声响。
    莱昂伏下身,將身体藏入一处树枝构成的天然阴影里。
    他目光穿过树丛的缝隙望向那座堡垒的围墙之上。
    营地內的火光映出几名穿著锁甲的守卫背影,正来回巡逻。
    他们肩上斜背著弓,腰间带刀,手中还拿著长矛,有的走路时脚步有些跟跎,看得出是喝过酒,但仍保持著一定警戒。
    莱昂一动不动。
    他不需要再靠近。
    光是这外墙一带的巡逻配置,就足以说明这不是被一伙强盗偶然驻扎的地方。
    而那些风中传来的库曼语,和一名穿库曼盔甲的守卫,都在提醒他: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强盗营地。
    这个阵营的武装构成,与之前在普拉比西拉维奇被他带领遗命团剿灭的那批人惊人地相似一一库曼人与本地强盗混编,行动有秩,装备精良,显然有主导者在背后统一操控。
    他们是同一批人,同一个主谋,同一个阵营。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规模更大、位置更隱秘、防备更完善。
    莱昂轻吸了一口夜气,眼中逐渐收紧寒意。
    普拉比西拉维奇的那处营地早被他带著遗命团在一夜之间端掉了,库曼人与本地强盗混杂其中,背后有人在暗中提供充足假幣作为支持。
    而如今这座堡垒中的一切都说明:
    他们是同一批人,同一个主谋,同一个阵营。
    但这一次,规模却完全不同。
    他眼角掠过左翼的斜坡,那是一条通向营地东侧的自然缝隙,仅能容两人並行。
    但那处已架起了木柵栏,两个持矛的库曼战士正站岗,而听声音,后方似乎还有人正在列队操练。
    是的一操练。
    他们在训练。
    这不是山贼窝,而是一处真正意义上的武装据点。
    一块废弃多年的堡垒,如今再度点燃篝火,聚集人马,还有纪律、岗哨、训练与补给。
    比起当初在普拉比西拉维奇歼灭的那个匪巢,已经是天差地別。
    如果说上次那处营地只是一处尚在集结的中型据点,那这里,便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大型毒瘤。
    莱昂压制住心头翻腾的判断。
    他並没有立刻后撤。
    他还需確认敌人的数量与驻防结构,至少—得弄清他们是否还有更多的隱藏兵力在山后、是否还有补给通道通向更远处。
    但有一点,莱昂很清楚,光凭遗命团刚刚成型的一百多名的战土,是无法单独撼动这片营地的。
    而且,一旦没有將其彻底歼灭,敌人极有可能会转移、藏入更深的山脉之中。
    这一次,必须用更有力的手段。
    莱昂微微侧过头,换了个角度,从另一道更高的石缝中俯瞰整个营地。
    此刻,营地中央又升起了一堆篝火。
    借著火光,他终於看清了篝火周围那些人身上的装备。
    硬皮甲、锁子甲、甚至还有人穿著半身板甲。
    武器各式各样,但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以弓箭与弯刀为主的库曼人,一人腰间掛著钉头锤,还有人配备了短弩与手斧。
    这不是普通山贼的配备。
    他们的衣著不整,却都穿戴在该保护的部位上,手臂、肩膀、胸口、腰侧,明显是经过教导后的选择。
    即便有些航脏,但甲片与刀刃却保养不错,刀锋反光,链甲环扣紧密,看得出並非靠掠夺拼凑而来。
    这不是山贼会有的作风。
    一有人在供养他们。
    更令莱昂在意的,是巡逻队的调度方式。
    数人为一组,绕营外巡逻,行动规范。
    莱昂先前观察过两次换岗,间隔时间极有规律,並非隨意走动。
    他曾在军事课业中学过野战驻营规制,也曾在战爭中亲眼见过瓦伦西亚王国正规军的驻地防御一一眼前这些人,虽然算不上什么精锐,却毫无疑问受过类似的军事训练。
    他记起瀚纳什在拉泰曾对他说的那句话:“我们不是面对普通的匪徒—而是有人在组织、有意图、有资源地在建立一支势力。”
    而这支势力的根源,如今可能就盘踞在弗拉尼克堡垒中。
    他心头一沉。
    堡垒外围的斜坡延伸向山后,那一带地势陡峭,有一条隱蔽的小道。
    莱昂放缓呼吸,悄然向那方向匍匐前移,在一棵倒木下停住。
    下方果然有人来往的痕跡。
    枯枝被踩断,斜坡上有杂草翻折出一道条形的浅槽,几处泥点上甚至残留有靴印。
    方向一致,从山下而来,直通营地。
    这意味著堡垒有另一条补给通道。
    比起南侧的正面山路,这条山后小路虽然险峻,却更隱秘,更適合悄然转移。
    莱昂闭上眼,回想自己当日在普拉比西拉维奇所见的那个营地。
    眼前这座堡垒,显然比那个营地的规模大了数倍,且构筑得更坚固、更周密。
    若任其发展下去,等於是任由一枚深埋在拉泰周边的毒刺。
    莱昂的手指轻轻拂过剑柄,但却没有拔出他的目光穿过树影,再次扫过营地的火光、哨塔与木墙,然后低下头,缓缓闭上了眼他已確认足够的证据。
    他本可以再留一晚,观察营地日间布防、后勤路线、具体兵力。
    但那意味著更高的风险,甚至有可能暴露自己。
    而他不属於潜行者。
    他是一名战土,是一个带队作战的指挥者,他的武器不是潜入,而是剑锋与部下。
    要解决这处营地,这一切都必须由更大规模的力量来应对。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名部下的名字一一万尼克、特丽莎、库尼什遗命团虽然已经越发壮大,但战土不过总共百人出头,也並未经过足够磨练。
    带著他们硬闯这座堡垒,无疑是以卵击石。
    必须回去,回到拉泰。
    拉泰离此不过半日路程,只要走出山林,便可从大道直奔拉泰。
    此刻已过夜半,若现在动身,清晨便可抵达。
    瀚纳什需要知道。
    拉泰需要知道。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调查,而是一个持续增长的地下武装一一他们已开始扩张、招募、
    训练,並隨时可能出击。
    莱昂缓缓从树丛后起身,借著阴影掩护,从他方才来的路径悄然折返。
    他没有回头,山风悄无声息地带起披风的边角,拂过林中的破败木墙。
    废弃堡垒中的火光已被他远远拋在身后。
    莱昂已在脑中绘出整个营地的轮廓:北侧有断裂缝隙可供攀登,巡逻队夜间的缺口这些细节,他已经一一记下。
    一旦瀚纳什调派人手,他便会是这场反击中最亮的眼晴,最快的剑锋。
    脚步声融入夜色,风再次掠过林梢,枝叶在他背后慢慢合拢,將这一夜的秘密封入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