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將破之门
火光在风中低伏,捲起浓烟与灰。
石墙之內,不再有兵器撞击的迴响,也不再有两脚羊惊惶奔逃的脚步声。
兽人们已经彻底杀穿了城堡各处,那些两脚羊瘦弱无力,即使拥有坚硬的铁皮和锋利的武器,
面对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
一队民兵在南墙角试图组织反抗,被他们当场撕碎。
还有几个披著铁皮的两脚羊,在楼梯口做困兽之斗,被一斧一锤轰下楼梯,像石头一样砸到地上,吐血抽搐。
百兽长站在城墙之上,手中握著那柄宽背斧,斧刃尚有未乾的血跡,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石板上,发出黏腻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鼻翼微张,嗅著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
“该轮到里面的了。”
百兽长低声咕嘧了一句,转头看向不远处那座石塔,那是剩余的两脚羊们最后躲藏的地方。
他嘎得出这座“硬壳”里还残留著血味,两脚羊没死光。他们躲在墙后的塔楼內,就像裂岩堆里的蜥虫一样,等待黑夜,等待他们失去耐心。
隨著城堡各处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其余兽人战士们也匯聚到了塔楼门前。
他们开始用手中粗製的战斧轮番劈砍那扇沉重的木门。
塔楼的门板用厚橡木打造,外侧又钉了几道铁条,砍击时木屑飞溅,每一下都发出“咚咚”沉响,震得石壁回音不止。
“这壳硬得像骨。”一名斧手低声咒骂,额头青筋暴起,提斧再次重重劈下。
塔楼门后没有任何声响,两脚羊躲在里面,他们不再抵抗,也没胆子突围,像蠕动的虫卵缩在壳中。
就在塔楼厚重的木门摇摇欲坠、兽人战士们即將衝进去杀死那些剩下的两脚羊时一百兽长忽然顿住了。
他的眉骨轻动,鼻孔微张。
风变了一不是方向变了,而是味道。
他转身,望向城堡外侧。
一股潮涌的、令人不快的气息正隨著山谷间的风流灌进他的鼻腔,那里面混著皮革、铁、马汗、尘土,还有———.颤动。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奔逃声那是颤动。
那颤动不是从脚下的城墙传来,而是从整片大地迴荡而上。
大地轻微颤动起来,像是沉眠的野兽在咕嘧,又像家乡火岭下的岩兽翻身。那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大群。
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沉、重、有节奏。
“—.嘶。”
百兽长深呼一口气,一股模糊却强烈的危险感悄然攀上脊背。
接著—
远方的空气中,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不是廝杀、不是咆哮,而是低沉、连绵不断的轰鸣,如重槌击鼓,又似山岩深处迴荡的雷音。
几个兽人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张望。
“地————在动?””
有战士皱眉低声说。
百兽长没有回话,只是沉默迈步,走上西侧城墙的瞭望台。他站定,缓缓探身向外,目光投向北方。
风掀动他肩头披散的兽皮,暮色之中,远方山道的轮廓渐渐浮现。
他看见了。
那是一片天然高地,灰黄的土坡绵延斜下,草木稀疏,通向山林的边缘。而此刻一一那片坡道之上,正浮动著一片森冷铁光。
百兽长眯起眼,瞳孔微缩。
那是一道铁流,密密麻麻,正从高地上倾泻而下,如钢铁瀑布般铺天盖地,正迅速接近著山脚下的焦土之地。
最前方,一骑当先,紧隨其后,是整列披掛铁甲的长龙,裹挟著风雷之势,狂奔而来。
他们浑身包裹著铁,连脸上都是铁,身下有著四只蹄子,其速如风,其势如雷。
他们不是两脚羊,而是一一他从未见过的“铁皮兽”。
不对——那是两脚羊骑著的四蹄兽,形状像家乡草原上奔跑的椅角兽,但更快、更稳、更高大。
每一蹄踏下,都会引发地面微颤。
百兽长站在高处,身形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道领头的骑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兴奋。
他无法准確判断它们的数量,但这绝不是零星的探子,而是一群奔袭的战士。
其他兽人也站了过来,看见了那股从山间奔涌而下的可怕铁骑,有战士眼中燃起了战意,也有的开始低声咒骂。
“呢——哇一一!!!”
百兽长猛然发出一声怒吼,低沉而悠长的兽语咆哮瞬间传遍整座堡垒。
正在劈砍塔楼大门的斧手们纷纷停下动作,惊疑地抬头。
—一敌人来了!集结!”
百兽长怒吼,声音如战鼓,迴荡在城堡中的每一个角落。
城堡中的兽人战士们一时间骚动起来。
“什么敌人?是两脚羊吗?”
“不是他们都死了?”
“我听见蹄声,好像很多———“
兽人们的议论並未让百兽长停步,他握紧巨斧,大步转身下墙,捲起地面的尘土。
“壳里的虫,晚点再剁。”
“先杀这群衝来的。”
他踏入城堡的內庭,厚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石道间迴响。
此处仍有数十名兽人正围坐在血跡斑斑的石板上,大口咀嚼著人类尸体上剥下的生肉,嘴角流淌著鲜血,眼神中带著狩猎后的兴奋与满足。
当他们看见百兽长怒意涌动地出现时,纷纷起身,拿起兵器兵器,警觉又兴奋。
“放下你们的食物。”百兽长低沉开口,“敌人来了,想坐在火堆旁吃肉,就先劈碎那群铁皮兽!”
眾兽人闻言咧嘴而笑,露出锋利疗牙。
“他们来得正好。”
“新鲜的食物来了。”
“把他们的心剎碎!”
百兽长满意地点头,眼神阴沉而炽热。
“把人召回!所有人,准备战斗!”
这句咆哮瞬间点燃了城堡中兽人们的血性。
號角声响起,粗野的兽语在堡中迴荡,战士们纷纷抓起战斧,怒意升腾,连空气都在这燃起的杀意中,变得灼热如焰。
塔楼內一片昏暗,只有一缕光线从狭小的窗洞里斜斜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灰暗的影子。
大门后方,几道铁环將粗大的横樑死死锁住,门后堆起了盾牌、桌椅、破烂的长凳与残破武器,全是从堡內搜来的杂物,用来抵挡兽人的斧击。
原本厚重的大门早已千疮百孔,铁皮边缘被劈卷,几道裂痕之中渗出风声与咒骂声,如刀划耳膜。
空气中瀰漫著厚重的血腥味,混杂著汗液、油脂、湿冷的霉气与压抑的绝望,像是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让人喘不过气。
墙角,几名伤员蜷在破布和干稻草铺成的临时垫子上,呻吟声断断续续地响著,有的沙哑低微,有的像风中残灯,隨时可能熄灭。
几个还能走动的战士正试图帮忙包扎伤口,可除了破布和沾血的绷带,已无更多物资可用。
凯尔跪在角落,一手撑著地板,另一手满是血污,在半空中颤抖著悬停。
他不知自己还能为倒在面前的骑士做些什么。德里克一一城堡的卫队长,一位从小看著他长大的老兵,此刻正躺在血泊之中,气息微弱。
板甲的护胸已彻底凹陷,金属边缘深深嵌入胸骨,呼吸时微微起伏,像是隨时会停下。血水顺著伤口渗出,浸透了半边上衣。
“德里克叔叔,你一定要撑住”凯尔低声说道,喉咙乾涩,声音几乎发不出来。
他紧紧盯著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试图在对方紧闭的双眼间找到一丝回应。
德里克的嘴唇颤了颤,牙齿微咬,模糊地吐出几个音节:
:“—大—守住了么—
凯尔没有立刻作答,只是低下头,手指收紧。
门还没破,但那只是时间问题。塔门外,兽人的斧头正一下一下劈砍著。
每一道撞击,都让整座塔楼为之一震,木屑如雨般飘落。
塔楼內还能战斗的人加起来不足十名一一七八个仍能握住兵器,三人已负伤过重,靠著墙壁勉强支撑。
其余的,不是身上缠著绷带,就是双眼涣散,连话都说不清。
角落里蜷缩著二十余名从黑荆镇逃上山来的平民,衣衫槛楼,神情麻木。
女人怀中抱著孩子,老人坐在破布上,紧贴著石墙。
他们的眼神空洞无光,仿佛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是在等待那扇门彻底崩塌的那一刻。
塔楼沉默而压抑。
外面,兽人的咆哮声与战斧砸门声此起彼伏。那声音不再像起初那样狂暴,而是带著某种沉稳的韧性,每一击都在重复、削弱、逼近极限。
“咚一一!”
一记重击。
凯尔猛然抬头,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咚一一!”
铁环微微震颤,盾牌叠成的防线塌下一块,斜斜地摔在地上。
门后的每一个人都仿佛能看见兽人手中战斧的轮廓正在逼近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有人低声祈祷,也有人开始轻轻啜泣。
一个小女孩哽咽著说出“妈妈”两个字,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
“別哭了!”凯尔忽然厉声喝道,那一刻声音像剑一样刺破了空气的死寂。
“闭嘴,都闭嘴!”他喘著气,看著眼前这一群濒临崩溃的人,“哭有什么用?门要是破了,
我们一个都活不下去!”
沉默中,他转身,看向几名仍然能握武器的战士。
“你们,还有力气的,把盾举起来,堵在门边。我们不是在等死,只要能拖住一会儿,就还有机会。”
“拖住?拖给谁看?”一个战士苦笑著回应,手中长剑垂地,“咱们连王都有没有收到消息都不知道,更別提援军。”
“只要没死,就守到最后。”凯尔咬紧牙关,双眼泛红,“我寧可战死,也不想像狗一样被劈成两段。”
忽然,门外的砍击声停下来了。
塔楼內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空气仿佛被冻住。
“他们放弃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低声说道。
“..—不可能。”凯尔摇头,声音几不可闻,“他们从不会轻易放弃猎物。”
门外传来一声吼叫,隨即是一连串脚步声,从近至远,逐渐离开塔门。
这不是胜利的寧静,而是更可怕的前兆。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一那些斧手正在撤离,但不代表他们放弃,而是意味著有更大的变故正在发生。
塔楼內没人敢轻举妄动。
直到,一阵沉重低沉的震动,忽然从地面传来,穿透厚重的石壁与木樑,像是大地在低语,又像是某种巨物在悄然甦醒。
凯尔猛地抬头,眉头拧起。他起身走向塔楼那处狭小的窥视窗,只能看见夜幕下的一片浓影。
但他听见了一一远方,某种节奏鲜明的声响,在逼近。
那不是风的鸣咽,也不是兽人的咆哮。
那是沉稳、有序、如万钧雷霆滚动般的声音是马蹄!
塔楼內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耳朵贴著地面、贴著墙壁,试图辨清那股远道而来的轰鸣是否真实存在。
不是幻觉。
那股来自北方的低沉震动越来越清晰,仿佛大地的呼吸,沉稳而有力。
不是风声,不是雷鸣,而是“马蹄声”他嘀嘀地说,声音仿佛从胸膛最深处被挤出来,又像是怕说出错觉会惊走这份虚渺的希望。
“是马蹄声——.”有人再次確认,声音几近哽咽,“那些兽人没有坐骑,是骑兵——是王国的骑兵!”
塔楼中,有人喉咙发紧,低声问:“..—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活下去?”
没有人回答。但答案,已经写在每双眼晴里。
那是血泊中的重生,是被绝望掐住喉咙之后重新喘息的本能。
那声音由远而近,起初如地底轻颤,渐渐如千军万马踏碎荒野的雷霆,连续不断、沉重而富有节奏地撞击著每个人的心跳。
“一定是莱昂带来的援军!是援军来了!”
喊声划破沉闷的氛围,像一柄锋利的匕首插进了恐惧的心臟。下一瞬,原本死寂得如墓穴的塔楼,彻底动了。
“援军来了!”
“我们有救了一一!”
凯尔猛地站起,双眼因激动而泛红:“快,把盾立好!全都上!別让他们夺门而入一一我们必须撑住!”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受伤的战士强撑著站起,跟跑著把破盾重新支回门边。
士兵们则开始咬牙支撑起沉重的身躯,把最后一点力量灌注进疲惫的四肢,
而塔楼內侧,那群早已绝望的平民,也终於不再只是瑟缩哀哭。
一位老人颤颤巍巍站起,轻声念著祷词,而妇人则把怀中熟睡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哭声不再主导这座塔楼,取而代之的,是兵器碰撞的低响,是火把燃烧的劈啪声,是一群生还者重新握紧命运的沉默决意。
“如果是真的-他们能衝进来吗?”一个年轻战士低声问,他的脸上还掛著乾涸的血跡。
“他们会来。”凯尔低声答道,仿佛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莱昂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一一他绝不会。”
他的声音越说越坚定。
此时,塔楼外隱隱传来一阵震天怒吼,夹杂著嘶喊与铁器破风的撞击声。
有人跑到塔楼边的狭小窗口处,试图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隱约看见火光摇曳,喊杀声爆发,似乎外面正爆发混战,
“他们杀进来了!”有人惊呼。
凯尔一把抓过一面旧盾,猛地撞上塔门內侧:“听见了吗!外面在打起来!撑住!!我们必须让他们杀上来前,门还在!!”
此话一出,士兵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个个站起身来,眼中已不再只是恐惧,而多了一丝希望的亮光。
这一刻,没有谁再说“等死”,没有谁再发抖、低泣、质疑。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等死的困兽,而是守护希望的战士。
门外,蹄声如潮,破空而来。
火光与暮色中,一柄骑士的长剑高举,直指这座城堡被打开的大门。
希望,不是从天而降。
是从血与火中杀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