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別驾。”
当知晓身前的老人是田丰时,刘璋顿感一阵不可理喻的荒谬感从心底升起,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袁谭会將田丰送到他的手上,这种超越常人理解范围的行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魏郡出发,动员大眾往平原郡赶赴的刘璋,眼下抵至了馆陶县。
於馆陶县修整一日后,刘璋本打算今日接著动身,不过一队来客中断了他的行程——袁谭遣使使者辛毗前来面见刘璋。
原本刘璋推断,辛毗此来,是因为袁谭在袁尚的压力下,感觉生存方面出现危机感,因而再度做出让辛毗前来求援的行为。
但让刘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辛毗这一次,不仅仅是求援於刘璋,同时將袁氏幕府第一位的重臣田丰也押解了过来。
而后通过和辛毗对谈,刘璋得知了袁谭诛杀沮授,拘押田丰,及当下为了取信刘璋,將田丰送到刘璋手上的大概经过。
『好好的兄弟,如何比仇人还要分要眼红,欲除之而后快呢?』刘璋大为不解,不过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多的是。
赵构诛杀岳飞。
南明內斗不休。
寧与友邦,不与家奴。
这样正常人难以想到的操作,却是种种类类,不知凡几。
思路转回当前,刘璋向著田丰致了一礼,田丰作为冀州士人之冠,同时也是河北人望所在,却是当得他这一礼。
不过田丰面对刘璋的致礼,他只是半搭拉著眼皮,口中默然不语,对於刘璋客套的行为置若罔闻。
不出意外的,田丰无视刘璋的行为,惹来了刘璋帐下文武的不善目光,谋臣如贾詡、法正等还好,虽是对田丰不喜,但在刘璋没有说话,到底抱著一份沉著和冷静,没有去呵斥和怒骂田丰。
可武將就没有这么好的定性和脾气了。
徐猛跨前一步,他手指田丰道:“老匹夫,你耳朵聋了吗,没听见我家大王同你搭话。”
这边心中略有犹疑,在念著是否出席呵斥田丰的孟达,他见著徐猛举步跨出,朗声斥责田丰后,心中顿然懊悔了起来。
如今田丰无礼於大王,正该是他们这位臣子出头的时候,结果这个机会被徐猛夺了去,到时候大王心底会记上一笔徐猛的忠心。
『一时犹疑,错失良机。』孟达心下击掌嘆道。
同孟达一样想法的武將,却是不止孟达一人,如娄发、阴溥等人,也是作如此想,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自家大王懊悔。
面对徐猛口中的『老匹夫』一词,田丰做出了回应,他冷哼一声道:“秦王麾下,用的就是这样粗鄙的人吗?”
“呵。”法正闻言,他站出来反讥道:“田別驾,我主向你致礼,而你却倨傲不动,没有进行还礼,魏公麾下,用的就是这样不知礼仪的人吗?”
“哼。”田丰再度冷哼了一句:“丰作为使者,出使平原城,而长公子谭为人下作,拘留丰於平原,而今又將丰送到此地。”
“古语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自是也不宜拘留使者不还,秦王和长公子谭联手做出拘留使者的事情来,却是不知守的是什么礼,尊的是哪门子的仪。”
“別驾此言,有二错也。”贾詡接口道:“一者长公子谭拘留別驾,送別驾至此,其中来龙去脉,我主实不知也,故而非是我主拘留使者,未有悖逆礼仪的举措。”
“二者別驾遇事不明,不先问询清楚,就对我主做出单方面的,恶意的揣摩,这不是君子的做法。”
“昔日夫子厄於下蔡,有疑顏回之事,然夫子能知错就改,向顏回致歉,今日別驾当效仿夫子才是。”
田丰以一人而敌刘璋麾下诸多谋臣,显然是独木难支,此刻他的脸上泛起羞恼而激起面红之色。
“到底是秦王和长公子谭合谋,还是长公子谭一人独谋,还不由著尔等隨口而言。”乾脆的,田丰倚老卖老了一会,撒泼打滚了起来。
刘璋听著田丰这近乎老小孩的话术,他笑著摇了摇头,不过想来也是,田丰作为使者,为袁谭拘留,而后送到了他这里,这等毁尽三观的事情,由不得田丰不恼怒,不质疑。
“久闻別驾为冀州上士,为河北人望。”不同於麾下的臣子,刘璋说话一贯的动听,他讚扬著田丰。
“而今袁氏於河北之地,宽纵豪强,使豪强肆意,又结交夷狄,使羌胡得深入內郡,所行天人所共睹,实非良善。”
“今孤奉辞罚罪,攻伐一载,而魏郡即下,鄴城克定,是所谓袁氏气数已尽,河北將復光明也。”
“別驾既是智者,又怀大局,不知是否愿意弃暗投明,归於孤的麾下,孤必当重用別驾,使別驾得以留名青史,而非如今一介乱臣贼子,留骂名於后世。”
言讫,刘璋静候著田丰的回覆,刘璋麾下的文武也將目光看向田丰,希望田丰这个老梆菜能识相一点,不要过於顽固,现下早早归降,用自家的名头为秦军安集地方。
田丰微微拱手,不失礼节的言道:“丰年迈体衰,发落齿摇,没有多久的光景能看了,却是无意侍奉大王。”
“况且。”田丰气势上升,正色言道:“丰为袁氏臣,自当为袁氏效死,安能老朽的年纪还去改换门庭,为天下笑,此等下作无耻的事情,丰所不为了。”
老匹夫,这般不识相,徐猛听得这话,又要发作。
不过刘璋先徐猛一步发言,让徐猛不得发作,刘璋语气和煦道:“別驾即是不愿意,那此事暂且作罢,不过孤这里,等著別驾回心转意就是。”
挥了挥手,刘璋安排人將田丰带了下去,送往鄴城暂且监管起来。
没能招降田丰,刘璋说不上有多大的失意,毕竟田丰这种讲求气节,又不畏生死的人物,招降田丰一事,刘璋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桿子。
田丰归降也好,不归降也罢,对於刘璋当下的河北攻略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这一次出兵,吃定了河北。
田丰退下,这边贾詡和法正联袂上言道:“大王,袁谭袁尚兄弟二人,如今是势如水火,断不可联手了,此刻当急速进军,趁机一举討定袁氏。”
不止是文臣,武將这边,娄发拱手言道:“大王,如今二袁內訌不休,正是天赐良机,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理当急速进兵,盪定河北。”
“固当如此。”刘璋从善如流,应下的加快进军脚步的进言。
行军间,刘璋同內应辛毗討论了起来,为何袁谭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做出兄弟鬩於墙的事情来。
“是郭图。”辛毗笑道:“前番河间大战,郭图为袁尚所擒,如今袁尚为了联手长公子谭,遣送回了郭图,並令田丰为使,有意以田丰的人望说服长公子。”
“却是在郭图的言语诱导下,长公子拘留了田丰,拒绝了袁尚联手的建议,又在郭图的进言下,为取信大王,打定主意將田丰送到大王手中。”
“郭图啊。”刘璋不觉得奇怪了,对於袁谭送上田丰这等匪夷所思事情的缘由,他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郭图这个人的为人和品行以及郭图犯下的恶行,那是从河北到中原,再到荆州,都是大名鼎鼎的,称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於郭图,郭嘉有评语:『有郭图、逢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刘表也有评价:『初闻郭公则、辛仲治通內外之言,造交遘之隙,使士民不协,奸衅並作,闻之諤然,为增忿怒。』
而河北內部,对於郭图也是有所不满乃至愤恨,如审配对於郭图是恨之入骨:『凶臣郭图,妄画蛇足,曲辞諂媚,交乱懿亲。』
自家的內部,以及外部不同的阵营,对於郭图的评价都很一致,这个人就是个纯粹的奸臣,且比奸臣还要可恶,毕竟奸臣好歹念著自家稳固和安定,郭图却是巴不得河北內乱闹的更凶一些。
敌人的心腹是郭图这样的谋臣,对於己方来说,实在是一件幸运到不能再幸运的事情了。
有郭图在,孤何愁河北不定!
刘璋想著,如果后面有机会生擒郭图,他一定不会像曹操一样诛杀郭图及其家小,而是將郭图蓄养在长安,毕竟郭图虽是身处袁谭麾下,却是在为他所谋划,是他平定河北的功臣。
没有在郭图身上做出太多的思索,刘璋將目光向前望去,也即是向东面望去,口中喃喃道:『有此奸佞,袁氏当亡!』
……
不同於刘璋的自信满满,有著一举荡平河北的信念在。
如平原城外的袁尚,费数日的功夫后,他通过细作打听到了平原城內的消息,其中有著他关切的別驾田丰的消息。
沮授被杀。
田丰遭拘。
这两则消息好似石破天惊一般,划破了袁尚的脑海,他顿时呆滯於当场,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儘管袁尚对于田丰一去数日,不见返回,此事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断,即是袁谭旧病復发,再度做出了拘留使者的事情来,已经有了心理上的准备。
可沮授被杀的消息一併递上,却是让他难以接受下来。
且知道,袁绍临终前,託孤的对象中,以田丰和沮授为尊,同时袁绍叮嘱袁尚,让袁尚以田丰、沮授二人为师,凡有大事,都需要同田丰和沮授商议。
可如今,田丰为袁谭拘留,沮授为袁谭所杀,袁尚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佐命的重臣,没有了可以商议的对象。
“明公,秦军先锋沈弥所部,已经快抵近平原了。”就在这时,逢纪带回了一个坏消息,让袁尚的面上多蒙上了一层阴翳。
山穷水尽,无路可走,这是袁尚当下心理的最佳映照,他自觉已经没有同秦军对阵的实力,他也没有同秦军对阵的勇气了。
“明公。”见袁尚只默默坐著,神色呆滯,没有回应自家的话,逢纪下意识脱口追问了一句。
袁尚还是不语,良久他才开口道:“逢卿,为之奈何?”没有了田丰和沮授做商议,袁尚面色迷茫的向他的心腹逢纪问询起了下一步的动作。
逢纪听到袁尚的问询,他眼珠子滴溜乱转,却是半天也没有一个好主意冒出。
“逢卿。”袁尚重重的唤了一句无计可施的逢纪。
“明公,进不得攻破平原,居此则容易为秦军和长公子內外夹击,臣下以为居此实是无益,不如先退回河间,背倚幽州,和审配照相呼应,而后再做打算。”逢纪硬著头皮给出了一条建议,也是一条无奈的做法。
战不得,留不得,那就是只有退了。
只是现在还有河间可以退走,若是秦军追到了河间,还未能击退秦军,接著再遁走幽州,幽州又为秦军进逼的话,真不知天地之大,又有何处可以寄以余生。
逢纪低垂著头,神色略带沮丧之意,心中也是晦暗一片。
袁尚闻言,他苦笑道:“今番遁走河间,来日遁走幽州,幽州若是,逢卿,你说我们还能去哪里?”
面对和自家一样想法的袁尚,逢纪顿感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不过逢纪还是想出了宽慰袁尚的话:“明公,许都曹公正在北上,而曹公神武,用兵无对,等到来日秦军和曹军纠斗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只需退走河间,据守一段时间,说不得局势就会起变化。”
“希望如此吧。”袁尚闻言神色稍稍转好,但他的情绪还是略显低沉。
隨后袁尚从逢纪之策,做出了遁走河间的决定,命令一下,袁兵们都做出了整理行装的举动,接著就动身北上前往了河间。
不数日,当刘璋还未抵至平原的时候,他就收到了袁尚遁走的消息,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追赶袁尚,刘璋还是按照设定好的路线赶赴到了平原。
於平原城外,刘璋遣使郑度进入平原城,邀请袁谭出城一敘,说来作为盟友的两家,还未真正见过面,都只是使者往来,今日即是有机会,自当见上一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