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天光彻底大亮之前,霍翎回到宫里。
文盛安、陆杭、陈浩言和诚郡王四人还没离开皇宫,听说霍翎回来了,连忙过来见她。
不等四人开口,霍翎的视线先一步落在陆杭身上:“后日就是登基大典,陆尚书不去准备大典事宜,怎么还在宫中逗留?”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清晨,只过去了不到八个时辰,但中间发现的一连串事情,还是让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的陆杭四人,颇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先是霍太后拿出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毒害先帝的罪证,然后是柳国公和季渊晚带领叛军杀入皇宫,再到柳国公身死、季渊晚兵败自尽……
等陆杭四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想要找霍太后问个究竟时,就听说霍太后出宫去了。
好在霍翎没有彻底将四人抛到脑后,她在出宫之前特意留下了崔弘益。
在没有彻底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之前,霍翎不可能将她的布局透露给太多人。
但如今大局已定,她接下来还要出手清缴端王余党,这件事情绕不开六部,更绕不开三位辅政大臣,也是时候与文盛安、陆杭他们摊牌了。
崔弘益身为霍翎的心腹,什么都说,什么不能说,他一清二楚。
听完崔弘益的叙述,陆杭四人久久不语。
等他们好不容易消化完崔弘益说的这些事情,霍翎也回宫了。
结果他们的心思还停留在谋逆上呢,霍翎就已经开始关心起了登基大典。
这可真是……
陆杭和霍翎的关系一向不错,闻言苦笑道:“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在您回宫之前,我们哪儿敢随便离开皇宫?”
“再说了,有您一直耳提面命,登基大典的事情早就安排得七七八八了。您放心吧,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误了陛下的登基大典,只是这心里实在惦记京师的安危。”
文盛安也跟着表态:“后日就是登基大典。为了不惊扰陛下的登基大典,必须赶在后天之前,先将京师的动乱压下去。娘娘有任何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说。”
陈浩言问得最直接:“我们一直待在宫中,不知道宫外情况如何。娘娘昨夜匆匆出宫,想必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已经被拿下了吧?”
霍翎
也没有再卖关子。
距离官员命妇进宫哭灵还有大半个时辰,霍翎特意赶在这个时间点回宫,为的就是先和几人达成共识。
“随我去太和殿吧。”
昨夜的打斗痕迹还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禁卫军正在来来回回搬运尸体、捡走掉落的箭矢。
霍翎顺便将詹凌一起叫了进去。
她没有绕圈子,先说了宫外的情况:
昨天夜里,在柳国公他们攻入皇宫时,燕羽军也奉命包围了端王府和柳国公府。
端王府和柳国公府负隅顽抗,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还是顺利被攻破。
端王妃服毒自尽。
端王府有一条通往京郊城隍庙的地道,端王带着次子季渊康和柳家的几个小公子从地道逃出京师,被早有准备的燕羽军伏杀。
……
霍翎调燕羽军进京的事情,文盛安他们已经知道了,令他们坐不住的是,端王、端王妃、季渊康居然都死了?
这岂不是说,端王一脉……在昨天夜里,死绝了?
几人下意识抬头看向霍翎,想让霍翎说得更清楚一些。
霍翎却仿佛没看到几人的视线般,端起一旁的提神浓茶喝了一大口。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
若是按照正常情况,一位亲王和一位亲王妃突然身死,绝对会在京中引发一场大骚乱、大震荡,不查清所有的疑点,绝对不可能轻飘飘放过此事。
但如今这种情况……
“宫外的行动,是由京兆尹邱鸿振和燕羽军主将霍世鸣全权负责,稍后他们会上折汇报行动的具体过程。诸位若有疑问,可以等他们上了折子以后再询问他们。”
霍翎放下杯盏,无意多做解释。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如何善后,以及是否要将先帝之死的真相透露出去。”
听到这话,文盛安他们顿时不再纠结端王之死了。
虽说端王昨晚没有跟随叛军进宫,而是护送一众孩子逃出皇宫的行为,让文盛安他们觉得不太合乎常理,但不管怎么样,毒杀先帝、举兵叛逆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举兵叛逆倒也罢了,这件事情瞒不住,但毒害先帝这种皇室丑闻能捂住还是得尽量捂住啊。
文盛安立刻出声劝阻:“娘娘,兹事体大,此事万万不可。”
陆杭也断然道:“是啊娘娘,为了朝廷稳定,为了皇室威仪,这个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霍翎道:“文尚书和陆尚书的考虑颇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该如何向朝臣交代端王之死?”
陈浩言嘴角微抽。
他们几人对宫外情况一知半解,太后娘娘居然反过来问他们,该如何向朝臣交代端王之死……
关键时刻,还是诚郡王站了出来:“先帝于端王而言,是兄长也是君王,在先帝驾崩以后,端王故意称病不进宫哭灵,还趁着朝廷动荡之际举兵谋逆,致国朝安危于不顾,愧对列祖列宗。臣身为宗人府宗正,恳请娘娘准许臣将端王从宗室里除名。”
诚郡王的意思很明显,毒杀的事情不透露出去,就以端王故意称病和谋逆这两项罪名来给端王定罪。
霍翎微垂眼眸,视线落在诚郡王身上。她从这番话里,感受到了诚郡王的示好之意。
不得不说,这也正合霍翎心意。
“端王是高宗皇帝最小的儿子,当年高宗皇帝临终前,握着先帝的手,叮嘱先帝要好好照顾这个弟弟。只是欲壑难填,亲王之位也无法满足他的野心,以至于闹出了兄弟阋墙的人间惨事。”
“这等目无君父、不忠不义之人,哀家绝不容许他继续窃居亲王之位。”
“除亲王爵,以庶人之礼下葬,去国姓,赐满门抄斩。”
嘶——
几人心下都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除爵抄斩之类的处罚,其实都在几人意料之中,他们真正惊讶的是那句“去国姓”。
竟连姓氏都不允许保留……
在惊讶过后,几人都对霍翎的处理表示了默许。只要大方向没问题,这些小细节上,太后娘娘想狠狠出口恶气就出吧。
陈浩言问:“那柳国公府呢?”
这位太后娘娘杀伐太重,文盛安还真担心她一开口就是要株连柳家九族,轻咳一声道:“京中大户人家都喜欢通婚,自太祖皇帝定都洛城后,柳家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关系盘根错节,实在不宜牵连太广。”
霍翎微微一笑:“哀家明白文尚书的顾虑,只是哀家心中也有一番顾虑。”
“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敢行谋逆之举,身后定然还有同党。所有参与进谋逆一案的官员,无论主从,都得处死。再按罪责大小,由刑部来判抄家、流放或是满门抄斩。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霍翎的话语很轻柔,像是在好声好气与几人进行商量,几人却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浓重的肃杀之意。
等几人都迟疑着点了头,霍翎才露出沉吟之色:“柳家乃京中大族,确实不宜牵连甚广,哀家也并非喜好杀戮之人……”
“那就去爵位,夷三族。”
几人讪讪一笑,心下却知道,绵延富贵近百年,位居勋贵之首的柳国公府,彻底完了。
***
洛城水系发达,每日都有无数船只在航道上来来往往,转运粮食、货物、远来的游人。
这也是当年太祖皇帝定都洛城的原因。
不过洛城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随着洛城人口的不断膨胀,早年的街道规划和排水体系已经不足以支撑逾百万的人口。
只要降水一多,城市内涝的情况就会加剧。
这场连绵不绝的秋雨已经下了小半个月,尤其是昨天晚上暴雨倾盆,一觉醒来,外城许多人家的门口都被淹了,就连达官显贵居住的内城也不例外。
柳国公府和端王府所在的巷子距离皇宫都不算远,差不多位于内城的中心,被许多官员的府邸所包围着。
这也就导致了,昨天夜里,有不少人都听到了马蹄踏过浅水时发出的行军声,以及兵戈交锋时的碰撞声。
在这些声音之外,时不时还有一道凄厉得足以划破天际的惨叫声,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许多官员被吓得一晚上没睡,想要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吧,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雨,想要打探消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打探。
有些人家在权衡过后,还是壮着胆子派出了家仆。
这些家仆没走出巷口,就被守在巷口的士兵拦住了,要求他们立刻折返,否则就以贼人的名义将他们捉拿入狱。
所以一直熬到天光大亮,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交战的双方又都是什么人。
“现在该怎么办?有那些士兵在巷口把守,我们今天还要不要进宫哭灵?”
不过很快,这些人就不用纠结了。
因为那些守在巷口的士兵过来敲开了各府大门,要求他们一如平日般进宫哭灵。
京中禁卫军和地方边军的铠甲制式略有不同,昨夜太过昏暗,那些被派出去的家仆看不清士兵身上穿了什么,如今到了白天,看清这些人身上的铠甲后,许多人的面色都变了。
——边军进京了?
“你们是哪个军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