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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 同命不同运
    第759章 同命不同运
    天色已晚。
    牢房里的通气孔只有拳头大小,一道银灰色的光柱斜刺进来,将被捕的学生一分为二。
    大家疲态尽显,就连话剧社那位,此刻也有点消沉。
    角落里的马桶已经满了,空气中弥漫着骚臭味,呛鼻辣眼,挥之不去。
    砖墙上随处可见潮虫、蚰蜒肆意爬行,众人蜷缩起来,总觉得浑身发痒,坐着靠着都不舒坦。
    有三五个女生环抱膝盖,埋头啜泣,嘀嘀咕咕,自己吓自己。
    男生要强,嘴上不说什么,目光却也直勾勾的,早已失了神采。
    静了好长一会儿,四周逐渐响起“咕噜噜”的声音,大家都饿了。
    话剧社那位抬起头,抿抿嘴说:“这里……总该管饭吧?”
    “别急,还不到时候呢!”有位狱中“前辈”冲走廊里抬抬下巴,哼唧着应道,“等他们吃完以后,才能轮到咱们开饭呐!”
    众人欠身张望,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可以看见走廊拐角的值班室。
    房门半掩,看不清桌上的饭菜,屋内“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却显得格外真切。
    老实说,狱卒的伙食也不怎么样,可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便不禁生出无限遐想。
    江雅凑到牢门附近,巴巴地望着,终于有点想家了。
    身后不知是谁,忽然长叹一声:“我感觉咱们出不去了……”
    “那得看你们各自的情况,”草席上的“前辈”说,“如果只是跟着起哄,就没什么大事;但如果是带头组织,那就难说了,很难说!”
    一听这话,江雅猛然想起请愿时,别人塞给她的那本书,也不知到底会落得个什么罪名。
    正在犹疑间,有那心直口快的学生,却已先行议论起来。
    “我应该不算吧,我都不知道今天集体请愿,班级里有人招呼,我就跟着去了。”
    “那我更惨,我那学校去得最早,莫名其妙就被顶到了第一排。”
    “到底咋样才算带头啊,我就是帮忙发了下传——”
    “咱们都是被冤枉的!”苏润突然打断议论。
    他的声音很大,引来众人侧目,他却只盯着对面那位“前辈”,再次重申道:“这里没有人带头,大家都是被冤枉的。”
    众人立刻噤声,眼里纷纷有些异样。
    那位“前辈”也是一愣,缓了缓,方才笑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你想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真是带头组织,会有什么结果?”话剧社那位忽然问。
    “不知道。”前辈摇摇头说,“我们这批关进来的,有两个学生被单独带走审问,一去就是三天,再也没有消息,可能是放了,也可能是毙了。怎么,你怕死?”
    “我不怕死!”
    话剧社那位拿腔拿调地说:“我只怕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不知我因何而死!”
    “你当是菜市口砍头呐?”前辈冷笑两声,“现在是戒严期间,如果罪名坐实,那就是通敌,枪毙也是秘密处决,他们不仅不知道你因何而死,就连你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也没人知道。”
    现实很残酷。
    古往今来,舍生取义者甚多,能留下姓名的,总是需要一点运气,要有人为其著书立传才行。
    闻听此言,话剧社那位如遭棒喝,神情顿时有点萎靡。
    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大皮鞋点地,听动静,人数好像不少。
    学生急忙拥向牢门张望,却见一队老柴快步走进值班室,里面的老柴“轰隆隆”起身敬礼。
    “夏队长!”
    房门“砰”的一声关闭,但却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没动刑吧?”
    “哪敢呀,正等着您的消息呢!”
    “咱们这边送过来多少人?”
    “十九个,西区那边好像还有十几个,具体不太清楚……”
    声音逐渐微弱,学生们互相看了看,脸上尽是惶惑的神情,值班室里显然正在讨论他们的情况。
    少顷,夏队长带领几名狱卒,快步来到牢房门前。
    学生们吓得连忙往里缩了一下,有胆小的,竟已哭出声来。
    夏队长四十多岁模样,行事颇为老练,手里拿着一张纸,转头问那几个狱卒:“都在这了?”
    狱卒点点头:“都在。”
    夏队长便清了清嗓子,看着牢房里的学生,说:“我念几个名字,听见的吱一声,别藏心眼儿,别自作聪明,老老实实的,大家都不会有麻烦,现在不答应,早晚也得答应。”
    学生们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
    大家都知道,姓名和学校这类基本信息,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
    “贾登科?”夏队长开始点名,“贾登科在不在?”
    牢房里无人回应。
    “吴三甲呢?在这就说话,别装哑巴!”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然没人答应。
    “苏润!苏润在这吗?”
    “在!”
    苏润应声回道,神情略显茫然。
    夏队长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去看手中的名单,眉心忽然高高隆起,似有些避讳。
    “那个……咱们这有姓江的姑娘吗?”
    “我姓江!”
    江雅望向狱卒,战战兢兢地应道。
    夏队长的眉头更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却问:“你叫什么?”
    “江雅。”
    “哪个学校的?”
    “奉天省立女子中学。”
    夏队长突然烦躁起来,放下名单,转头嘟囔着问:“怕啥来啥,谁他妈送过来的?”
    狱卒凑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夏队长听了,愈发焦躁,忙摆摆手说:“去去去,打电话通知!”
    随后转过身,接着询问:“张秀莲在不在?庞兴亚呢?陆沿洲……”
    名单不长,很快就点完了,牢房里又有三两个学生被念到了姓名。
    夏队长依次做了记号,也不过多解释,当即转身离开。
    众人来自不同的学校、班级,并不知晓彼此的底细,更不知道官差到底有何打算。
    “你们是带头的吧?”话剧社那位眼含关切,连声宽慰道,“别担心,现在官府受到的舆论压力很大,应该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其他学生也跟过来安抚江雅等人。
    苏润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夏队长方才的举动,凭借牢房里的一线月光,看了看大家的鞋子,忽然懂了,便静悄悄地退到阴影中,踢两下草席。
    这举动引起了江雅的注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又扫了一眼对面十几双布鞋,似乎也懂了。
    尽管碍于年岁轻、见识浅,江雅的理解不甚透彻,但她还是感受到了明显的差异,并且因此而坚信,家里会有办法救她出去的,至少会比那“十几双布鞋”的办法多。
    果然,也就两盏热茶的功夫,走廊拐角便再次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这次人更多,乍听起来就像潮水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