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京中流言四起
看完弹劾文书,陆云逸猛地抬头,
看向前来送信的吏员,声音冷冽,还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都察院这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下官弹劾上官?行下克上之事?”
送信吏员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呼吸一滞。
不过这股压迫感转瞬即逝,
陆云逸摆了摆手,迅速收敛心绪,笑道:
“本官失仪了,来人,看赏。”
在吏员的震惊中,
一名年轻吏员急匆匆走进来,
往他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红包,里面的宝钞沉甸甸的,
这般明目张胆的赏赐,让他一时僵在原地。
“这这.”
吏员支支吾吾,既想拒绝又不敢。
眼前这位可是正二品的实权官员,
而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哪敢驳对方的面子。
同时,他心中也暗暗感慨,
六部衙门早有传言,说市易司财大气粗、出手阔绰,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
陆云逸摆了摆手:
“拿着吧,回去告诉詹大人,文书本官收到了。
都察院若是要传讯本官,派个人来便是。”
吏员面色一苦,都察院哪有传讯正二品官员的底气?
却也不敢多言,只能躬身应道:
“小人告退。”
等到吏员走后,陆云逸拿起文书反复翻看,面露沉思。
张构与他虽有嫌隙,却多是政见不合,
如今辽东、大宁局势安稳,连朝廷都乐见其成,
没道理在这个时候让都察院跳出来发难。
更奇怪的是,这等弹劾文书竟直接送到了他的案头,处处透着反常。
陆云逸拿起桌上一壶冰红茶,慢条斯理地品着。
慢慢的,他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忽然想到了在武英殿中陛下的态度,
难不成,这是陛下授意,想让他收敛些锋芒?
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此前针对他的弹劾文书,
比这封言辞激烈的不知有多少,
可他连一封都没见过。
陆云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旋即心中又生出疑惑,
陛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来人,将都察院近三个月的动向整理成文书,本官要立刻看。”
“是!”
站在门口的亲卫对这类命令早已娴熟,
甚至称得上轻车熟路。
反倒是刚送完文书的侯显,
看着这一幕,表情有些微妙,
眼前这位年轻大人在衙门里向来肆无忌惮,从不按常理出牌。
“大人,您再看看这份文书。”
侯显踱步走到桌前,将一本封皮泛红的文书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
陆云逸此刻没心思看其他东西,满脑子都是都察院的怪异举动。
侯显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
“陆大人,是宫中十二监听说市易司要筹建新商行,纷纷送来文书询问,想知道宫中能不能也参与其中。”
陆云逸眼中烦躁一闪而过,冷冷扫过侯显:
“市易司要组建新商行的事,怎么传出去的?”
侯显心神一凛,
显然,大人怀疑是在市易司帮忙的太监把消息传回了宫中。
他心中叫苦,连忙解释:
“大人,下官已经查过了,在市易司帮忙的人没敢透露消息。
消息是.是从皇庄那边传出来的。”
“嘭!”
陆云逸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
“这群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赚钱的买卖不知道藏着掖着,到处去说!”
侯显缩了缩脖子,轻声补充:
“听温大人说,自从您给陛下赚了一大笔银子后,
皇庄的几位管事就坐不住了。
宫中还有传言,说皇庄掌控的钱财比市易司多,
可赚的钱却少得可怜,不如把皇庄也一并交给市易司打理。”
陆云逸脸色一黑,破口大骂:
“这又是哪个王八蛋在胡言乱语!”
皇庄本就是宫中私产,几个大掌柜都是陛下信得过的太监,
就算亏了钱,也是亏在自家人手里,
真要是缺钱,抓几个失职的太监抄家便是,
哪能交给外廷衙门打理?
这般说辞,看似是替皇庄委屈,实则是在暗害市易司,
若是真把皇庄交过来,
市易司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陆云逸敏锐地察觉到,
这番话的背后,恐怕有皇庄的人在推波助澜。
想到这,陆云逸猛地抬头,问道:
“工坊第一批缝纫机,交付给皇庄了吗?”
此话一出,侯显暗道不好。
以这位大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要在这事上做文章。
他硬着头皮回道:
“回禀大人,已经开始交付了,如今只交了两成,
皇庄那边说,要把这些缝纫机送去杭州的织造局,好增加产能。”
“后续交付先停了。”
陆云逸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便将皇庄的文书丢在一旁,重新拿起那封弹劾文书翻看。
侯显身子一僵,犹豫片刻,试探着劝道:
“大人,合约已经签了,现在暂停交付.咱们衙门可是要付钱的啊。”
陆云逸头也没抬:
“蔡启瑞要是敢要这钱,尽管让他来。”
蔡启瑞是如今皇庄的大总管,故元时就在大都打理商贸,
如今到了应天,在宫中依旧地位非凡。
“大人,蔡大人定然是不敢要的,
下官只是觉得,要不要先跟皇庄通个气?”
陆云逸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侯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
“你还算宫中人吗?
这等消息若是没有皇庄默许,谁敢在宫中传播?温诚他敢吗?”
侯显嘴角扯了扯,神宫监在外人面前看似威风,可跟皇庄这等财神爷比起来,不堪一击。
“大人,下官知道了,这就命工坊暂停给皇庄交付缝纫机。
另外,把纺织工坊的筹建文书,给左军都督府送一份,你亲自交到侯爷手上。”
侯显一愣,前几日开会时还说,
新组建的商行要避开应天商行的老股东,尽量拉更多的人进来,
免得单方面树敌,怎么现在突然改主意了?
陆云逸见他迟迟不动,
便抬起头,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时局变换难测,做生意也不能一成不变。去吧。”
侯显虽想不明白缘由,却也知道定与最近京中的风波有关,
他能明显感觉到,今日的大人比往日暴躁了许多。
他躬身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等到侯显走后,陆云逸猛地站起身,
连着长吁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烦闷。
如今的局势乱得让他有些看不清,
士农工商都搅和其中,连宫中也插了手,
不知是想为局势降温,还是另有所图。
“多事之秋!”
暮色刚沉,秦淮河的灯火就亮了起来。
岸边的柳树枝垂在红光里,
映得河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
画舫在河面上缓缓游弋,
舫上飘来丝竹声与女子的轻笑,混着岸边酒肆的吆喝声,把整条秦淮河闹得热气腾腾,
丝毫没有京中的沉闷,也不见秋日的萧瑟。
醉仙楼里更是座无虚席。
一楼的八仙桌旁坐满了食客,
伙计们穿梭其间,肩上搭着白毛巾,嘴里吆喝着传菜,
掌柜方翰恒站在二楼楼梯口,
手里攥着毛巾,满头大汗,
不知为何,今日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三成,
还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就算没预定,醉仙楼也不敢拒绝。
他觉得.是东家被都察院弹劾的消息传开了,
也难怪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挑衅。
不过,方翰恒对这等局面早已习惯,
这几个月来,东家不被弹劾才是怪事。
这时,他刚想去后厨催菜,
就听见三楼雅间传来动静,像是有人打翻了酒杯。
他连忙拎着酒壶,快步上楼。
三楼的雅间都是独立隔间,
里面坐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方翰恒刚走到最里面的听涛阁外,
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还夹杂着几声嗤笑:
“听说了吗?何大学士府上,出了桩丑事。”
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
看似压得很低,却又故意让旁边人听见。
“何大人?他能有什么丑事?”
另一个声音满是疑惑,还夹杂着酒杯碰撞的轻响。
“哎~豪门多龌龊,你还记得不,他那二公子,前两年不是病死了吗?
留下个儿媳妇守寡,按理说该安分守己,
结果前些日子,有人看见那儿媳妇的肚子竟显怀了!”
“什么?”
那疑惑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
“这不可能吧?何府规矩那么严,谁敢跟寡嫂乱来?”
“谁知道呢?”最先说话的人嗤笑一声,
“有人说啊,何府那二公子死了之后,
何大学士对这儿媳妇格外照顾,
又是送补品,又是让她住进内院,府里的下人都不敢多嘴。
你说,除了他这个公公,还有谁敢动?”
“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方翰恒拎着酒壶的手顿了顿,
心里只觉得好笑,城中权贵府上的龌龊事,秦淮河上每天都有人嚼舌根。
何子诚这事听着离谱,
说不定是哪个仇家编出来的闲话,当不得真。
他没再多听,轻轻敲了敲门,扬声道:
“客官,需要添酒吗?”
里面的声音瞬间停了。
过了片刻,一个人掀开布帘,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摆了摆手:
“不用了,你下去吧。”
方翰恒点点头,转身下楼,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忙忙碌碌到了亥时,秦淮河的热闹才渐渐淡去。
画舫上的灯火远了,岸边酒肆开始打烊,
醉仙楼里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两桌还在慢饮。
方翰恒让伙计们收拾桌椅,自己则坐在柜台后算账。
就在这时,楼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着几句轻佻的谈笑。
方翰恒抬头一看,是几个穿着锦袍的公子哥,
刚从河面上的画舫下来,脚步虚浮,显然喝多了。
为首的是吏部主事家的公子,
常来醉仙楼,方翰恒认识,连忙起身招呼:
“李公子,要不要进来喝杯醒酒茶?”
李公子摆了摆手,舌头有些打结:
“不了.不了,我得.得回家了。”
他身边的一个公子却凑过来,笑着说:
“方掌柜,跟你说个新鲜事,你一定感兴趣!”
方翰恒脸色古怪,配合着压低声音:
“何事?”
那公子笑得暧昧:
“今日画舫上都在传呢,何大学士那死了儿子的儿媳妇,有了。”
另一个公子也跟着笑:
“何大学士真是老当益壮啊!
当年在书院,他可是好好教训了我等,
说要懂礼数、守名节,
可现在.他自己倒先破了规矩,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极大,李公子打了个酒嗝,含糊道:
“你们.你们别瞎猜.何大人是是天下文魁,哪能做那事.
不过何府最近确实不对劲,朝堂上上都有人议论了.”
几个公子又说笑了几句,才摇摇晃晃地走了。
方翰恒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刚才雅间里的话,他还以为是随口八卦,
可现在连吏部主事家的公子都在说,
这就不是简单的闲话了。
他皱着眉,回到柜台后,
拿起笔,面露沉思,京中的风波他也有所察觉,
可仔细想想,似乎没有哪件事能牵扯到何大学士,
那这流言到底是哪来的?
这时,楼里的伙计已经收拾完了,过来问道:
“掌柜的,都收拾好了,何时关门?”
“再等等,我再核对下账目,你们先去歇着吧。”
伙计应了声,退了下去。
醉仙楼里只剩下方翰恒一个人。
窗外的秦淮河灯火已经稀了,
只有几盏画舫灯笼还在远处飘着,映着水面上纠缠的身影。
他拿起账本,却没心思算,
脑子里反复想着刚才听到的话,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马虎。
他把账本合上,锁进柜子里,
决定明天一早就把消息送进城,
这正是醉仙楼乃至一众酒楼的用处,
能收集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风波消息。
天刚蒙蒙亮,城北各处巷子就飘起了油香。
泽阳街东口的王记早点摊前,油锅滋滋冒油,
摊主老王用长筷子翻着油条,耳朵却竖得笔直,听着旁边食客的议论:
“昨日秦淮河上有消息,说是何大学士让自家儿媳怀了孕!”
“什么?”
对面喝豆浆的汉子差点呛着,
“这等胡扯之言,怎么能信?”
“谁知道呢?但无风不起浪啊。”
话没说完,老王赶紧咳了两声,朝巷口努了努嘴:
“小声点!明道书院的吕相公过来了,别让读书人听见,传出去再惹麻烦。”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只见吕晨背着书袋,快步从巷口走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儒衫,脸上还带着几分赶路的急促。
方才那几句议论,他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没敢多停,脚步丝毫未缓,快步离开。
穿过两条巷子,就到了明道书院门口。
往日这时辰,书院门口早挤满了学生,
青布儒衫晃得人眼晕,议论声不绝于耳,
可今日却格外安静,
就连门口杂役扫街的动作都轻了许多,神情古怪。
吕晨刚跨进院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往日里书声琅琅的庭院,今儿连院中的鸟雀都少了动静,
几个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梧桐树下,
头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
见他过来,立马闭了嘴,眼神躲闪着往教室里走。
进了教室,更觉诡异。
课桌上的笔墨摆得歪歪扭扭,平时坐得笔直的学生,
今儿多是耷拉着脑袋,眼神却在底下互相递着眼色。
讲台上的张先生,手里捏着《论语》,翻了三页纸,
愣是没找到要讲的章节,
手指在书页上反复蹭着,显然有些走神。
“咳!”
张先生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飘:
“今日讲讲《为政》篇,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刚念了半句,就忘了下句,只好低头死死盯着书页。
吕晨坐在靠窗的位置,眼角余光瞥见屋中的学子,
这些人非富即贵,消息最为灵通,
此刻却都心不在焉,甚至还有人偷偷交头接耳。
显然,他们都被那则流言惊得无法专心。
随着一众学子的窃窃私语,吕晨渐渐知道了事情全貌,不由的惊掉了下巴.
一向德高望重的何大学士,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而且,他能敏锐察觉到,
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谣传,不然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