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9章 进击的锦衣卫
城北何府的朱漆大门紧紧闭着,
门房缩在门后,探着脑袋往外瞟。
见巷子里挑着菜担的货郎路过,他赶紧把脑袋缩回去,脸上满是焦急,
这等丑事怎么偏偏找上了何府!
院子里更显压抑。
梧桐叶落了满地,平日里扫得锃亮的青石板,今日竟没人收拾,
扫地的仆役攥着扫帚,无意识地挥动着,眼神一个劲往正厅飘,耳朵竖得老高。
正厅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何子诚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
身上那件藏青色锦袍满是褶皱,眼窝深陷,
手里攥着茶杯,指节青筋毕露,
下首左侧的梨木椅上,坐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
一身月白襦裙,裙摆上的淡兰纹被泪痕打湿大半,
贴在腿上,显得格外狼狈。
她是何子诚的二儿媳李氏,
自两年前二儿子何明病死后,
便一直守寡,平日里连院门都少出。
此刻她攥着块素色帕子,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压得极低。
“二夫人,您莫哭了。”
站在李氏身旁的大管家何忠躬着身子,声音比李氏的哭声还低,
“这事儿定是外面的人瞎传,
咱们府里的规矩,京城里谁不知道?
您守寡两年,连后园的都没摘过一朵,怎么会有那等闲话?
老爷心里有数,定会查清楚,还您个清白。”
李氏却只是摇头,帕子捂着脸,哽咽道:
“清白.我现在还有什么清白.
早上听丫鬟说,连国子监的人都派人来问了,
这往后,我怎么见人啊.”
“够了!”
何子诚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墩,
“当啷”一声脆响,茶水溅出来,顺着桌沿往下滴,落在他的袍角.
他终于压不住火,声音又急又哑,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哭!就知道哭!
哭能把人的嘴都闭上?哭能把我的脸面哭回来?”
李氏被他一喝,哭声顿了顿,
眼泪却掉得更凶,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何忠吓得赶紧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子诚看着李氏,胸口一阵发闷,
他这辈子最看重名声,
如今刚出这等纰漏,就被外人知晓,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何忠!”
他猛地看向大管家,声音拔高了几分,
“给我查!立刻去查!看看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此事定然与府里的人有关,一个个查!”
何忠连忙躬身,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透着几分冷静:
“老爷,奴才这就去查!
定把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揪出来,给老爷和夫人出气!”
他说着,又转头劝李氏:
“二夫人,您先回后院歇着,奴才查到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您。”
李氏没说话,也没动弹,依旧坐在那里哭。
何子诚无奈地摆了摆手,
何忠躬了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何子诚看着李氏梨带雨的模样,
老脸竟有些发烫,一股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那日的事有谁知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咱们一个个查!”
“除了你我,还能有谁知道?”
李氏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着成熟风韵的姣好面容,丝毫看不出已过三十。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
“对了!何忠!何忠知道!”
何子诚叹息着摇头:
“你虽是妇道人家,却也不能这么糊涂。
何忠在府里待了三十多年,
这等人若是信不过,我还能信谁?”
李氏哭哭啼啼,哽咽道:
“老爷,我没有身孕,
外面都是胡乱谣传,您去澄清啊。”
何子诚脸色一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重重叹道:
“这种事怎么澄清?
你想让老夫在告示栏贴张“我儿媳没有身孕”的告示吗?”
李氏柔媚的大眼睛一下子红了:
“老爷,这事这么传下去,我的名声可怎么办啊往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说着,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猛地愣在当场,
还没等反应过来,喉咙里就传来阵阵恶心感。
她眼中满是惊愕,猛地低下头:
“呕~”
见到这一幕,何子诚猛地直起身,
整个人僵在原地,干枯的手指指着李氏,微微哆嗦:
“你你.你有身孕了?”
李氏抬起头,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脸上同样写满惊愕与慌张:
“这这.怎么会有了?”
何子诚看着她的反应,
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同时涌起浓浓的后怕,
不过一次,怎么就有孕了?
而且,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外面倒先传开了!
是谁?
到底是谁在传播这个消息?
很快,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森严,干枯的脸上满是愤怒,
这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后院里,何忠挨个询问完仆役,确认无误后,
才让众人散去找消息,
他自己也换了身衣服,匆匆离开何府。
出了侧门,绕着巷子走了半圈,
他拐进一条更窄的胡同。
胡同尽头有个不起眼的小院,门环上还生着层锈。
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轻轻敲门,节奏分得清清楚楚。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人见是何忠,
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去。
院子很简陋,只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张石桌,
石桌旁坐着个中年男人,一身玄色便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
脸上没什么表情,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答儿麻。
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刚泡的热茶,蒸汽袅袅升起,却没暖热他眼底的冷意。
“坐。”
答儿麻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声音简洁,没有多余的话。
何忠在石凳上坐下,身子依旧微微躬着,语气恭敬却不谄媚,
和在何府时的模样没差,却多了几分利落:
“回大人,老爷刚在厅里发了火,让小人去查造谣的源头。”
答儿麻喝了口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他没往别的地方想?”
何忠摇头:
“没有,老爷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声,只想着是谁泼他脏水。
不过小人准备回去后提醒他一句。”
答儿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做得好,继续盯着,就是要让他乱,乱了,才会犯错。”
“小人明白。”何忠躬身应道。
答儿麻放下茶碗,问道:
“李氏真的有孕了?府里大夫诊过脉吗?”
何忠摇头:
“府中没有常驻大夫,但小人懂些医术,
李氏近来双腿浮肿、口味变重、还嗜睡,
更重要的是.她的月事晚了十多日了,种种迹象.都是有孕。”
答儿麻听后面露古怪,嗤笑一声:
“这位何大学士号称君子,没想到却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借着酒后乱性对自己儿媳下手,
具体时辰日子都记下来了,是他的?”
何忠想了想,轻声道:
“大人,都记着呢,小人怀疑,那日老爷醉酒,定是因为有大事发生。”
“什么意思?”
“老爷一向注重身体,莫说是饮酒,就连浓茶都很少喝,
那日却喝得酩酊大醉,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小人也是在大人告知老爷参与谋逆后,才后知后觉
或许那日,就是老爷做出谋逆决定的日子!”
“哦?”
答儿麻眼睛眯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不是有天大的事,何子诚根本不会饮酒,更不会做这等荒唐事。
“那日他去见了谁?”
“不知,那日老爷从明道书院离开后,说要去访友,
一直到半夜,才有马车把他送回来。”
“呵呵.”答儿麻笑了起来:
“这么说找到他那日的行踪,就能知道他与谁一同谋逆了?”
何忠心绪有些复杂,脸色不太好看,轻轻叹了口气:
“这只是小人的猜测。”
“一定是的。”答儿麻十分笃定,又道:
“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由我们处置,这段日子,不要再联系了。”
“是大人,小人那儿子他.”
何忠忽然生出几分忐忑,战战兢兢地发问。
答儿麻笑了起来:
“锦衣卫可不是那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忠于朝廷的人。
你儿子会脱奴籍,进入太学读书,
日后能做县令,还是能做御史,就看他的天分了。
当然也看你。
若是你还能立下大功,他日后入仕,也能平步青云!”
何忠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莫说是做官,仅仅是脱离奴籍,对他来说就已是天大的诱惑。
这事他在府中谋划了快二十年,都没能办成,今日竟能一朝功成!
“多多谢大人。”
他声音有些哽咽,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
答儿麻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是,大人!”
北市街十五号的刘府,日头已过中天,却没给书房带来多少暖意。
书房里满是书卷气,靠墙的书架堆得满满当当,从《十三经注疏》到前朝奏议集,样样皆有,还有不少名家孤本,
靠窗的案上摆着炭炉,炉上老茶咕嘟冒泡,
水汽混着墨香,在书房中弥漫,却压不住屋中的压抑。
何子诚坐在案前的直椅上,脊背却挺不直,
他手里捧着盏青瓷茶盏,茶水早凉了,却一口没喝,不敢直视对面坐着的刘三吾。
刘三吾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比何子诚年长许多,满头白发,
他盯着何子诚,眼神里满是无奈,还有几分失望。
过了半晌,刘三吾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盼沉兄,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
像个市井无赖,哪还有半点大学士的样子?”
何子诚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音:
“刘兄,我也是没办法这流言传得满城都是,李氏她她还”
他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有羞愧,又有慌乱。
刘三吾重重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卷往案上一搁:
“这世间女子何其多,以你的名头,还会缺女人?怎么偏生这般糊涂!”
何子诚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懊悔:
“刘兄,何某不是故意的!
那日那日得知宫中确认太子殿下中了毒,我心里发慌!
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些人能有好下场吗?
我越想越怕,只能借酒消愁,
谁承想喝得酩酊大醉,酒后乱性。”
刘三吾看着他懊悔的模样,脸色稍缓,却依旧冷声道: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而且这事绝不可能善了。
依我看,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辞官,回江南老家。”
“辞官?”
何子诚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
“万万不可!我寒窗苦读五十年,才坐到大学士的位置,
这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且辞官不就等于坐实了外面的流言?
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江南的族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几分急切,
“刘兄,您再想想别的办法!
咱们跟朝中几位老臣通通气,让他们帮忙说几句话,
把流言压下去,行不行?”
刘三吾轻轻摇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
“盼沉兄,你到现在还没看清局势?
我敢笃定,这等窝囊事一定是锦衣卫干的,
不是陛下授意,就是太子那边动的手,你现在想明哲保身,旁人会放过你吗?”
“什么?锦衣卫?他盯上我了?”何子诚面露震惊。
刘三吾叹息一声:
“你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还能跟我喝茶说话,已经是万幸了。”
何子诚心里咯噔一下:
“刘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事.事发了?”
刘三吾端起炭炉上的茶壶,给何子诚的茶盏续了些热水:
“靖宁侯的下落,我查到了,是被锦衣卫藏了起来,没在宫中,也不在三司大狱,难怪不见踪迹。”
“被抓了?”
何子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案角,
“居然.真的被抓了。”
刘三吾嗤笑一声:
“而且,我怀疑还有别的事。
昨日凉国公与陆云逸匆匆进宫,先见了太子,又见了陛下,
他们定然又查到了什么,且多半与你有关.
若非陛下与太子那边动了手,
你想想,连你这个始作俑者都不知道李氏有孕,
秦淮河上的人怎么会先知道?”
何子诚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现现.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更不想离开京城,刘兄,您再想想办法”
刘三吾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不是我不帮你,是现在没人能帮你。
叶升被抓了,迟早会把你供出来。
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趁陛下还没动手,主动辞官回乡,这样双方还能留个体面。
你若是再犹豫,等锦衣卫上门,
别说大学士的位置保不住,
就是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到了那时候,就算是我等想为你说话,也说不上了。”
何子诚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起了故元乱世里苦读的日子,
想起了衣锦还乡的体面,又幻想着被抓时的狼狈。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叹了口气,脸色黯淡却带着几分决绝:
“我知道了,我这就进宫辞官。”
刘三吾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这才是明智之举,你进宫后,态度要恭顺,别为自己辩解,
陛下心里有数,只要你识趣,定会放你一马。”
何子诚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多谢刘兄指点,我这就去”
“趁着事情还没彻底爆发,早些离京。”刘三吾补充道,
“你放心,你离京后,就算事后陛下想要清算,也腾不出手来.”
何子诚顿住脚步,猛地抬起头:
“要要发动了?”
“虽然许多事被市易司缴获了,但不能不动了。”
刘三吾眼神空洞,淡淡道:
“现在迁都之事愈演愈烈,若不把朝廷的精力牵扯过来,你我这等同道中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只有让朝廷变得更乱,才能让人放下对迁都的执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