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雨夜(求月票)
“吃饭了!”
听到沈若竹的招呼声,张义将列出的名单放入抽屉中,关掉台灯,走了出去。
只见饭桌上已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不是川渝地区常见的荤汤红油小面,而是浙江沪那边的做法。面汤奶白澄澈,飘着几粒葱和一撮白砂。
张义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沈若竹已经抢着说:
“家里没找到其他食材,就只能做面条了。”
“挺好的!”张义确实饿了,直接坐下,整张脸都埋在碗里,吃得狼吞虎咽。待他放下碗时,见沈若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碗里的面条被她扒拉来扒拉去,便笑着开玩笑地问:
“怎么不吃?你做的饭自己都觉得难吃?”说着,他把空碗递给她,“给我再来一碗。”
沈如竹接过空碗,却没起身,犹豫了一会,小声问:
“你刚才在找什么,窃听器?”
张义抬头看着她,没有意外,但是也没有回应,指了指她手里的空碗:
“还有面条吗?”
沈如竹一边起身往厨房走,一边执拗地说:“听说现在的窃听器很小,找到了吗?我是怕.”
“放心!”张义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他看过局里特种技术研究组的报告。(这个组专门研究暗杀、爆破、放火、投毒、窃听等技术,制造各种定时炸弹、毒药、毒弹、匕首和各种杀人工具。)目前最先进的窃听器也只能做到火柴盒大小。
据说苏联正在研究一款叫做“金唇”的窃听器,外形像一个带尾巴的蝌蚪,其主体部分是一个直径约为1.9厘米、高2.4厘米的铜制圆柱体。后来苏联将这款窃听器藏在赠送给美国大使的木雕美国国徽中,窃听了美国大使馆七年才被发现。
但这是几年之后的事了,因此张义并不担心有什么“高科技”可以逃过自己的眼睛。
“说到窃听器,我就再叮嘱几句。”
“什么?”沈如竹一下子紧张起来。
“放松!既然要互相配合演戏,就得演好了。山城毕竟不同江山县城,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暗潮涌动,刀光剑影,不止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观察我们。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能让人起疑心,更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知道了!”沈如竹蹙着眉,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她拿着碗走了几步,却忽然转过来去:
“我还是想不通,戴老板为什么要怀疑你呢?”
她期待地望着张义的眼睛,张义也抬起头来,丝毫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沈如竹的话直接得像一支箭,嗖一下射向张义。看着她满是疑问的双眼,张义叹了口气:
“你真想知道?”
“只是好奇。”
“哦。”张义望着她,神色阴郁地说:
“信任是相对的,可以说是这世间最稀缺的奢侈品。军统局这个地方,毕竟和你们江山县警察局不一样。特务这个行当,大家都裹着防备前行,信任不是理所当然的标配,怀疑反而是一种美德。
有句话说,多做多错,做事的同时也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就拿这次我升任副主任秘书来说吧,无疑触犯了毛齐五的利益。”
“毛主任?就是今天那个穿中山装、满脸堆笑的小个子?我看他挺和善的啊!”沈如竹还是不解。
确实,戴春风精壮善谈,长着一张黑长脸,喜怒无常,板起脸来,只会让人觉得阴沉阴森。
而毛齐五则木讷矮小,每天穿着整洁的中山装,一张脸白皙浑圆,再配上他那副笑吟吟的面孔,很像庙里供奉的菩萨,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和蔼和亲呢。
“那是你不了解他,等你了解了他,就会知道此人的阴险狠辣。”张义冷笑一声,“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话虽然说的是夫妻,用在职场却更为确切。在职场,无论多好的朋友、联盟,要么基于共同的利益,要么基于共同的敌人,一旦这个基础受到威胁、破坏,不那么牢固了,一切都会随之垮塌、关系变了,敌我易位,则刀光剑影,不死不休。”
沈如竹若有所思,蹙着眉头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这是你和他之间的矛盾,可戴老板为什么会怀疑你呢?”
张义没想到,刚刚擦着头皮飞过去的箭拐了弯又冲他飞了过来。没得躲了,哪怕射穿手掌,也得把它拦截住。
他苦笑一声说:“刚才不是说了,怀疑是一种美德。戴老板用人的原则一向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有时候为了交差,就必须说一些善意的谎言。
撒谎又是这个世界上成本最高的东西。你撒了一个谎,就得编造更多的谎言,去弥补,去包装,去维系。这样一来,别人对你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当然,这丝毫也不影响张某对军统、对党国的忠心。”
他说得很诚恳,甚至带着一丝难过和无可奈何。然后,他指了指沈如竹手里的空碗,问道:
“这个答案还满意吗?还有面条吗?”
沈如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向厨房走去。
窗外磅礴大雨,倾盆而下的雨线织成密网,裹挟着风声席卷而来,路灯被摇曳得忽明忽暗。
钱小三从汽车上下来,撑起雨伞向家里走去,一眼就注意到了停在筒子楼屋檐下的自行车。
满大街的自行车几乎都长一个样,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
但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突兀出现的自行车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退口几步,望向二楼自己家的窗户,窗帘后面透出一丝灯光。
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上前几步,蹲在自行车前,摸了摸车身,有些潮。自行车停在淋不着雨的屋檐下,但车轮却滴着水。
他禁不住脸色一变,好似想到了是什么,立刻拔出了手枪。
然而就在这时,倏地,一把手枪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别动!”
听到声音,钱小三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苦笑着说:
“猴子,够狡猾的。”
猴子缴了他的枪,冷笑一声:“彼此彼此!”
“为什么一定要死死揪住不放呢?”钱小三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真的有苦衷,老侯,松手,你直接找到我家来,真的要逼死我吗?”
“我带你去见处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真的有苦衷。放过我这一次,事情就过去了。只要你不说,处座就不会知道。以后我一定对处座忠心耿耿,我发誓!”
猴子激动地转过身来直面钱小三:
“发誓?一个叛徒的誓言还能信吗?我说过,处座回来你找他认错,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不是叛徒,我我真的有苦衷的,你.”钱小三说着猛地一把拽住指向自己的手枪,和猴子扭打起来。
猴子一脚将他踢开,按下保险,手枪死死抵住他的额头,凶狠地说:
“最后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想好了再说!”
“算我求你了,猴子。就这一次,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有苦衷的,我有老婆孩子我别无选择,真的!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次自己没得选择的时候!只要你高抬贵手,这一关我就过去了!我求你了!”
猴子一脸不屑:“老婆孩子?少拿他们做挡箭牌!今天你可以为了他们背叛处座,明天是否也可以背叛党国投靠汪伪日本人做可耻的汉奸?”
钱小三的眼睛瞪得通红,吼道:“不一样的!老侯,算我求你了,给我点时间好吗?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想想以前,想想我们并肩战斗的日子,我们互相信任,彼此托底,可以放心地将背后交给彼此,我拿你当生死搭档,你是我在局里唯一的朋友,帮我一次好不好?”
“你也是我在局里唯一能说真话的人曾经!”猴子面无表情,用极其冷酷的语气说:
“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钱小三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哆嗦着说:“你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到底我们都是小人物,都是为了活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
“这不是你背叛处座的理由!你还有良心吗?要不是处座提拔你”
“我做什么对不起处座的事了?”钱小三心虚,虽然在心底给自己补充了一万个背叛的理由,但是他很清楚背叛就是背叛。“至于良心,干嘛要那么辛苦?我现在没有其他想法,不想升官发财,就想和普通人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再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做了什么事,你心知肚明。”猴子冷笑着扣上了扳机。
“别!别开枪!”钱小三惊恐万分地吼起来,“你杀了我也要偿命!”
“啪!”就在这时,楼上的窗户忽然开了,一个小女孩探出头来,似乎是听见了爸爸的呼叫,惊慌地大声叫着:
“爸爸!爸爸!”
猴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趁此机会,钱小三不管不顾,疯一般冲进去了雨幕。
猴子持枪指向他的后背,然而纠结很久,终究还是没能当着孩子的面狠下心开枪。
大雨中,钱小三一个人没命地跑着。
大概是因为浑身湿透,连鞋子也泡满了水,他每跑一步都会发出像鸭掌拍在地上的“啪嗒”声。就这样一路狼狈不管不顾地跑着,直到跑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路灯的光线折射进来,照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
深吸了几口气,他拨通了电话:
“毛主任吗?是我。”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钱小三挂断电话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推开门,风雨顿时裹了进来。他顶着暴雨往外走去,融进了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后,他敲响了毛齐五家的门。
很快,门开了。
一个龅牙外露、歪嘴斜眼、矮胖臃肿的女佣一手叉腰,一手把持着门,斜眼问:
“你找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然此女丑得出奇,但钱小三却半分不敢怠慢,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我是钱小三,刚才给毛主任打过电话的,烦请姑娘通报一声。”
“等着!”啪一声,女佣将门关上。过了一会,她出来通知:
“老爷洗澡呢,夫人请你进来。”
向心影自上回被毛齐五收拾过后,就变得很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在家里学京剧。
这会她正翘脚坐在客厅沙发上听收音机。这几日天气燥热,山城的夏天,更是像火烧火燎一样,闷热异常。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西式吊带真丝睡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脚上踩着一双凉鞋,露出来的十趾涂着猩红的蔻油,指甲也染着同色,显得浓烈又张扬,配上她这身睡裙,让人感到性感又妩媚。
钱小三进来,只匆匆一瞥,便觉得毛太太今天风情万种。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低着头谦恭地说:
“夫人好。”
向心影抬眼一看,钱小三此刻身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就像只刚从热锅里捞出来的落汤鸭,头上冒着热气,脚下滴答淌着水。
“钱中校。”她掩着嘴轻笑几声,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问:“你怎么搞成这幅摸样了?也不带把伞。小翠,去煮一碗姜汤来。”
小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钱小三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夫人关心,属下因为有急事找毛主任汇报,走得急,才忘了带伞。”
“哦,既然是急事,那我去催一催他。”向心影朝屋内喊了一声,又有些八卦地问,“听说张义带回来一个女的?漂亮吗?”
“是带回来一个女的。”钱小三此时想看看向心影的表情,又不敢抬眼睛,“匆匆看了几眼,模样倒是周正,但再怎么着,也比不上夫人的雍容华贵。”
这个马屁拍得中听,向心影心下欢喜,但一想到张义,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问道:
“他回来都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钱小三刚想说话,就听脚步声响起。毛齐五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本想招呼钱小三去书房密谈,但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心中难免不悦,但一闪即过,随即满脸微笑走过来,关切地说:
“怎么不给钱中校找身衣服来?”
“我去找找。”向心影娇声应下,扭身走进了卧室。
钱小三刚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就被毛齐五打断,他开门见山地问:
“出什么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