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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东府里头,藏污纳垢
    时逢正月年节。
    自打从杏楼,见了九爷、八爷和十爷一面后,贾环在此后的日子里,便多是温习功课,手不释卷。
    因为上辈子专业的对口,再加上这辈子的过目不忘,前世的诸多典籍资料,此刻都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结合历来科举题目,一一对应,贾环心中颇有所得,於学问一道上,更是大有裨益。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他便放下书卷,转而披上外头的大毛衣裳,朝正院所在方向走去。
    今日正月初八。
    正式寧荣两府往来走动的时候。
    按理来说,贾环身为庶子,往年多是被忽略的那位,更遑论被带往寧府走动。
    然而今年贾环入了十三爷的眼,再加上课业上展露几分天资,贾政想著,便也把贾环带上了。
    虽然……在贾环看来,寧府中,不论是九子夺嫡站错队的贾敬,亦或是荒淫无度的贾珍,都算不上是什么聪明人。
    若非贾政主动提出,他乐得不去沾染这些腌臢事。
    *
    寧府。
    惜春坐在贾环身侧,冷著神色,年纪虽小,但是眉眼却带了几分出尘之气,愈发显得淡漠,竟不似一般孩童。
    便是贾珍这位胞兄在场,惜春也绷著脸,抿了一口茶水,耷拉著眼皮,丝毫看不见笑意模样。
    正此时。
    宝玉不耐烦听长辈的面子话,趁著王夫人在场,便嚷嚷要去后院摘梅,言语间,就说梅製成的香膏冷香扑鼻,乃是难得的好东西,便是磨成胭脂、口脂,回去带给荣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顽耍,那也是件好事儿。
    一听到什么“胭脂”、“口脂”、“姐姐妹妹”的,贾政的脸色,当即就漆黑如墨,若非在寧国公府內,只怕又是一声“孽障”骂出口。
    只是贾政还来不及说什么,寧国公府的三品威烈將军贾珍,这会儿却掖掌大笑:
    “宝兄弟此话甚妙。府內会芳园中,梅树娉婷裊娜,寒香沁玉。宝兄弟能以梅作胭脂、口脂,也不乏是一桩美事雅谈啊。”
    贾珍如此说著,那边荣府的贾政,不好再斥责些什么,更是因为贾珍的话语,他自觉面子被拾起来,反倒是无心责怪那孽障。
    说到底,贾政一口一个孽障、逆子,心中对於宝玉,却承託了不少期望。
    自珠儿走后,他唯一的嫡子便是宝玉。
    且宝玉生来不凡,衔玉而生的事跡,又给他的出生增添了一抹神异光彩。
    贾政便是在梦里,也盼著宝玉將来有一天,能御前行走,出入朝阁,好能给他这个做老子的,爭一口气。
    也好叫人知道,他贾政虽是依靠祖先荫蔽,才有了这么个工部员外郎的身份,但他的儿子,却是个有大本事、大造化的。至於往日种种,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眼见宝玉走了,贾环同惜春等人,也自行散去,在府內漫步起来。
    惜春少语,性格冷清,但她与贾环走在一起的时候,堂兄妹二人,虽交谈不多,但气氛却意外的融洽。
    香菱在后边瞧著,只觉得若是来个不知事的旁人,还以为环三爷才是四姑娘的亲兄弟,而绝非是那个浑然不搭理亲妹子的贾珍。
    等到了晌午时分,贾环琢磨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带著惜春往回走去。
    孰料在经过一处假山时,陡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蔷哥儿,你心底可是怨我?怨我將你赶出寧府,怨我听不得这些流言蜚语……好些日子不见,我瞧你清减了好几分,可是在外头受累了?”
    “我听蓉哥儿说,你在进学的时候,和那西府的贾环走得近。蔷哥儿,你不若跟著宝兄弟一块顽耍。我先前听宝兄弟说,那贾环只晓得一昧死读书,浑似个呆子,没得甚么趣味。反观宝兄弟,霽月光风、琼枝玉树,性子和善,便是同丫鬟们,也是姐姐妹妹相称。你和他一道顽耍,定受不了委屈。”
    这声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寧国公府中的三品威烈將军。
    ——贾珍。
    惜春听完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始末,一时之间,整张脸变得惨白一片,隨后就拉著贾环,躲到假山后边,开始无声地乾呕起来。
    反观那假山后头,贾蔷猛地拍开贾珍伸过来的老手,面上露出不善之色,神情中更满是嫌恶之色:
    “你少说些没用的!宝兄弟如何,干我什么事儿?我就乐意同环兄弟一块儿做事,只有跟著他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贾蔷算是个人,而不是个玩意儿。”
    “珍大爷若是有心,从今往后,便离我远些。好叫府里的奴才,看到我贾蔷时,也不必一口一个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说起来,我贾蔷能走到哪儿,便有哪里的奴才背后朝我吐唾沫,还是託了珍大爷的福气。环哥儿便是再不好,但是我跟在他身后,便是做一个干活的小廝,也能挺直腰杆子,活出一个像人的样子。真要说起来,珍大爷何尝把我贾蔷当作人看过?!”
    依贾蔷的性子,贾珍对他有那般念想,他原是会骂的更难听些。
    只是眼下,形势不如人。一个是三品將军,一个是落魄白身。他纵使心底对贾珍再恨,再噁心,贾蔷却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
    然而贾蔷虽然仍嫌话说的不够难听,但是贾珍听了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到贾蔷快步离去后,他才迈著虚浮的步伐,踉蹌远去。
    直到两人都离开后,贾环才转过头,看向惜春。
    惜春白瓷般的肌肤上,犹掛著两道乾涸的泪痕。
    只见她唇瓣紧抿,目光中满是抗拒和厌恶:
    “都说东府里,除了门前的石狮子,怕是连府里面的猫儿、狗儿都是不乾净的。眼下瞧来,哪里只是不乾净,分明就是藏污纳垢的腌臢地。便是这般人都能坐稳三品將军的位置,可见祖先余荫,倒让不少蠢蠹,都有了与品行不符的地位和尊荣。”
    “只盼著哪一日,將这尊荣体面都收回,好教他吃一吃这人间疾苦的滋味,这才算是好事儿!”
    贾环侧目,就看向惜春:
    “若是尊荣富贵没了,四妹妹打算如何?”
    惜春只是冷然一笑:
    “这话我只对三哥哥说。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便绞了头髮做姑子去,一生青灯古佛,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