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九爷手下的门客嘴脸,便是贾璉素日里再怎么混不吝,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小声。
怪道世人都言,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门客同他一般,都是一介白身,却因为投身在九爷门下做事,纵算行事乖张放肆,贾璉一个荣国公府名义上,將来正儿八经袭成爵位的人,此时也只能默默忍受。
眼瞧著迈步走出杏楼,贾璉心中一片煎熬,只觉得头大如斗,想到那打水漂的八百两银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回去如何同凤辣子交代。
正想著,他余光一瞥,脚下步子顿住,神情颇有些惊疑不定。
他方才……是不是看到了环哥儿和十三爷的身影?
旋即。
贾璉又自顾自地摇头,否认起这般念头。
听学堂的先生说,环哥儿日日苦读四书五经,哪有时间和能耐,攀上十三爷那般的天潢贵胄?
便是贾璉自己,即便是腆著脸,也见不到九爷一面,更何况是十三爷那般,颇受圣上青睞的皇子。
*
荣国公府。
今日是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日子。
只是当贾璉来到的时候,偌大的荣禧堂內,早已坐满了人。
璉二奶奶、王夫人、政老爷还有贾母,都坐在高位。
贾母惯是喜欢这般热闹的场景。
尤其是心尖儿上的宝玉,也依偎著她这个老祖宗,时不时说些顽笑,偶尔更是撒娇卖痴。
贾环冷眼看了,便觉得自个儿不討老祖宗喜欢,除了出身外,似乎也有自己的原因。
古代男童多是早慧,尤其是在这般大家族里。
然而,现如今宝玉也有十岁了,却还是时不时被老祖宗搂著,一口一个心肝儿、玉儿地叫著。
横竖贾环做不到这一点。
眼见贾环请安的动作,已经维持一段时间,而贾母却恍若未觉,王夫人端起手中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以此遮住嘴角的笑意。
还是鸳鸯看不过眼,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对著贾母就温声细语:
“老太太,听方才二老爷说,今日学堂小测。刚好环三爷也在,倒不如让环三爷也一併拿出文章来,好让二老爷好生瞧瞧。”
到底是鸳鸯在贾母面前得脸。
她为贾环斡旋、转圜的心思,贾母又怎能不知?
然而看在这大丫鬟的面子上,贾母只是笑著点了点她,隨后看向贾环的时候,便淡淡道:
“贾家族学,原就不是玩耍的地方。先头允诺你读书,便想著好歹让你学明白些道理。如今既然读了一段时间的书本,便让你父亲瞧瞧。”
“旁的不说,可若你只是在学堂中混日子、打发时间,连做个文章都做不明白,便是你父亲给你求情,我这个老祖宗也是不依的。你是我荣国公府的人,在外头……丟不起这人!”
贾政听闻,神情微微变幻。
贾母不曾读书,自然不知晓,读书经义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更不是学了几日,就能够做出文章来。
不过老祖宗既然这么说了,贾政也没想著为了一个庶子,驳了贾母的面子。
从贾环和宝玉手中,接过小测,贾政便细看起来。
他先看的,自然就是宝玉的小测。
贾宝玉的小测中,最突出的,莫过於诗词。
然而也仅仅只是诗词罢了,其余的经义文章,他写得並不尽如人意,甚至其中还有些歪理,便是贾政看了,也是额头青筋直跳,生怕下一瞬间,又会抽出竹条来。
抱著这般心情,贾政忍著火气,打开了第二份小测。
纸张上。
贾环因为握笔时日不长,字跡不算上佳,但看上去。也是端正乾净。尤其是一撇一捺处,隱约可以看到笔锋的痕跡。
再看小测中的內容。
但凡经义填空、断句,不论断得如何稀奇古怪,他所填的字句和註解都准確无误。
尤其是一些经义的理解上,便是贾政看了,也有一种耳目一新,甚至醍醐灌顶之感。
沉默许久。
贾政这才抬起头,深深地看向贾环:
“诗词工整有余,但匠气过多,缺少了灵气。”
王夫人不自觉地再次端起茶盏,遮住了嘴角的笑容。
然而贾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骤然凝固。
“然而经义文章,根基打得极为扎实。尤其是经义上,竟有深入浅出、化繁为简的意思在。不错,真不错。”
所谓经义,自然就是对儒家典籍进行义理的阐释和发挥。
贾政一向清高,能有如此说法,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反观对於另一份经义小测。
“至於宝玉……”
贾政冷笑一声,唰得放下手中的纸张,起身,作势就要拿起竹条打人。
却不料今日不是外书房,竹条不在身边。
饶是如此,宝玉见他这般动作,还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便仰面向后躲去。
贾母便嗔怪开口:
“你总是嚇唬玉儿做什么?这读书之事,岂能心急?別欺负我老婆子不懂读书的事儿,旁的秀才、童生,少说也要十五六岁,我家玉儿这才多大?有不懂的,慢慢学便是。”
“且话又说回来,这学堂的师傅先生,难道就全然没有错处吗?我家玉儿这般聪颖灵秀的人物,怎么就会教不好呢?必然是师傅有问题!”
贾政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开口:
“老祖宗这么说的话,那缘何宝玉学不会,环哥儿就学会了?要知道,他们也是同一个师傅先生教的。”
坐在一边的王熙凤听到这话,心道不好。
她抬眼朝王夫人看去,果不其然,这会儿她的姑妈,脸色已然流露出一丝不虞。
就见王夫人这会儿带上一丝笑,佯装和悦:
“环哥儿平时不声不响,竟是个內秀的。宝玉在府內上过家学,延请过业师,却不料,只是在族学中上了短短数日的课,居然还比不过环哥儿。当真是天赋异稟。”
这话说得颇有意思。
眼见贾政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审视和怀疑。
贾环只是露出笑容来:
“母亲谬讚了。”
“天赋异稟算不上,我只不过是有些过目不忘罢了。”
此话一出。
在坐眾人,看向贾环时,皆是侧目而视。
过目不忘?
这小冻猫子莫不是在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