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钓鱼执法
秦正统三年二月初二,在渭南的一片营田中,秦王苟政亲自下田,挥舞锄头,翻开脚下沉睡了一个冬季的关中沃土,也从官方层面宣布今年关中春耕的大规模展开。
在司农苟顺以及一干屯田將吏的陪同下,对几个“模范屯营”视察,亲眼確认其下属各耕作单位,已然组织动员屯民,投入到“春耕作战”之后,苟政方下令,变道向南,朝杜陵而去。
春寒料峭,宽大的王驾,在千余羽林的护卫下,稳稳南行。在王驾后边,大量隨行文武及应邀將臣並其隨扈人员,也在其列。
就出巡规模而言,不算小了,或许由於春蒐围猎的缘故,队伍中氛围很轻鬆。
隨行將臣、各家子弟扈从,齐备弓矢,摩拳擦掌,意图在大秦建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围猎中全力表现,若能进入秦王视野,便是名利双收了。
王驾车厢內,苟政的身体隨著车驾的行进不断摇晃著,每每出巡坐车,苟政都有种强烈的衝动,要將关中的主要道路重新修整一遍,实在交通条件过於恶劣。
顛簸的滋味不好受,但苟政的表情,却始终平静,冷冰冰的眼神,不时从年轻的司隶校事脸上划过。
此时,苟忠很是拘谨,面色格外沉凝,身体紧绷著,屁股都不敢坐实。若非事情紧急且重大,为掩人耳目,他恐怕也没有机会与秦王同乘王驾。
“情况如何了?”苟政淡淡地问道。
闻问,苟忠立刻拱手,沉稳地道来:“稟大王,贼子们果真按捺不住了!张遇的豢养扈从、死士七十余人,已然先行前往杜陵,此贼狡猾,为免引人注目,分批前往,却不知已在臣等监视之下。
鄠县那边,刘珍与夏侯显二贼,也秘密派遣族人、庄客潜往杜陵,约两百余人,各负武器,不乏弓弩。
目下,业已与张遇贼眾匯合..··..
,“这几人,果真臭味相投!”闻之,苟政面上毫无动容,只是语气更加冷冽:“这些贼眾,现在何处?“
“张遇曾於杜陵置有一庄园,眼下贼眾正隱於其间,等候消息!”
“给孤盯死了!”苟政道。
“大王放心,除眼线监视之外,还有下属隱伏其间,贼眾但有异动,绝难逃过!“苟忠自信满满道。
“不要太自负!”苟政斜了他一眼,简单却威严地警醒道。
虽然贼跡已显,尽在掌控,苟政这边也已做好了相当充足的戡乱平叛准备,但这种事情,从来就与失序与意外相伴,若是大意,难保不受其害。
闻言,苟忠也迅速收敛心神,郑重拜道:“诺!”
“区区两三百乌合之眾,就想谋孤,这张遇,究竟是不自量力,还是另有阴谋?“”苟政眉头微凝。
对此,苟忠沉默了,一时无法应答。毕竟,张遇虽然反跡已现,但造反作乱、谋刺秦王的大计划,不可能全然透露给旁人,心腹幕僚尚需谨慎,更遑论那些死士部曲。
因此,司隶校事监视再久再充分,也不能获悉张遇的通盘计划。不过,通过那些蛛丝马跡与情报支持,还是能够做出一些基本判断的。
稍加思忖后,苟忠稟道:“大王,张遇此贼,虽私下串联密谋,然所盟不法豪强,也就聚集起一些乌合之眾,不足为道。
臣斗胆揣之,张遇所倚仗者,一则出其不意,二则不惜一切,谋刺大王,三则引晋燕为援...”'
听其言,苟政轻哼了声,眉头微微蹙起:“孤决定行猎,也就近来方放出消息,不到十日的时间,他能联络好晋燕两国援兵?”
闻问,苟忠答道:“恐怕不能,然张遇与晋燕两国早已秘密勾连在一起,或许双方之间,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约定!张遇在关中谋乱,晋燕两国隨即响应!“
“什么时候,你学会靠猜测奏事了!”苟政眼神冷漠地瞥了苟忠一眼,疑问道。
此言落,苟忠表情微变,赶忙请罪道:“臣愚鲁失,请大王问罪!”
苟政摆了摆手,略作思吟,眼神中浮现一抹明智的色彩,嘴角微微翘起,如讥似晒,悠悠然道:“只怕如你所言,张遇此贼,是要拼死一搏,擒王刺驾。
只要孤一死,秦国必乱,晋燕必定来犯,关西贼子必然举叛,他也可趁乱谋事!
若孤不察,为其所趁,恐怕还真就让他成功效仿杨宋奴,乱我秦国了。只可惜,孤早有准备,当初,他不该表现的过於张扬明显,,,毫无疑问,对张遇谋乱之事,苟政这边,是標准的钓鱼执法了,而今已然进入落实阶段了。
但是,灭一张氏,易如反掌,苟政费心劳力地搞出这样一场阵仗,所谋必大,他要趁机,再对关中內部进行一次清洗。
针对的,自然是那些已然“榜上有名”的关西豪强右族,包括一些貌似恭顺、心怀不臣的降附之辈。
为了少失些人心,为了儘量维持內部的稳定与凝聚,无罪加诛是万万不可的,或者说不智的。
而再没有比剿贼平叛,戡乱治安,更师出有名,更能堵住各方的嘴,也更能出效果。
这也是苟政如此大费周章,筹谋设计的缘故。
当然,眼下的苟政与秦国,具备足够弹压维稳局势的能力,是一大重要前提,再辅以出色的情报支持。
“皇甫真那边是何反应,他可是张遇眼下最倚重的力量了!”收回思绪,苟政微笑著问道,语气中带著一抹玩味。
闻问,苟忠面上也露出了笑意,稟道:“张遇一派人联络皇甫真,他便立刻上报,眼下此人,正自惶恐著,生怕被张遇牵连。”
“告诉他,他的情况,孤都清楚,只要配合好此次行动,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苟政严肃地交待道:“然若惊动了张遇,那便是休怪孤无情,让他知国法森严了!”
“皇甫真是个识时务之人,不似张遇那般狂妄自负!有大王这番交待,想来让他认清形势不难!”苟忠说道:
“臣当与之保持联繫,儘快搞清张遇谋乱计划,皇甫真为杜城营副,许昌旧部多屯於此,聚集起来也是一股不俗的力量,张遇绝不会放弃!“
“不管张遇如何谋划,他就在行营之列,就在孤眼皮子底下,擒之不难!”苟政做出指示:
“他的那些盟友,刘珍、夏侯显,还有那孔特、乔秉等人,也给孤盯著。这些人在地方根深蒂固,若是兴风作浪,危害可比区区张遇,还要大!”
苟忠连连頷首,郑重道:“以臣目下所探,这些乱逆,尤其是鄠县的刘珍、夏侯显,正默默聚眾,只待张遇得手,便將兴兵造反。
所幸,大王早有准备,任其阴险狡猾,终难逃覆灭之途!”
“张遇在长安的家小,也別放鬆了监视!”苟政又交待道:“此贼若敢作乱,必不至使家人陷落长安,必有安排!
张府之中,若是走脱了任何一人,孤都拿你是问!“
“诺!”苟忠心头一紧,肃然应道。
而观苟政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张氏一族,下场儼然不妙了,毕竟是拿来当典型,当展开大清洗的藉口,其结局註定是悽惨的,否则苟政费这么多气力,成本都收不回。
“去忙吧!”再度了解“钓鱼”进展之后,心中有数的苟政,冲苟忠摆摆手。
苟忠应了声,正欲下车,又停住了,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见其状,苟政也不囉嗦,径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苟忠深吸一口气,垂头拱手道:“大王,而今所做一切准备,都建立在张遇趁大王围猎谋乱的前提下,若张遇有所警觉,抑或改变主意、及时收手,那...
,,“这......也值得你疑虑?”似乎觉得苟忠的问题有些可笑,苟政嘴里发出“呵呵”
两声。
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著发愣的苟忠,苟政冷幽幽道:“孤虽求一个师出有名,却也不至於迂腐执著此义。
张遇反跡早现,若非为了揪出更多叛逆之徒,孤早將其拿下法办,族灭诛除了,何至於等到今日?
而况,此番孤有所大张旗鼓围猎,又是调兵遣將,陈设诸郡,以备祸乱,这么大的动静,岂能无功而返?“
言下之意很明显,不管此番杜城围猎,能不能钓得张遇等人作乱,苟政都已经下定决心要给关中疗疗毒,清清障碍了。
即便不那么名正言顺,已经半举的长刀,也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
“臣明白了!”得知苟政的决心,苟忠心下也更稳,轻舒一口气,拜道。
“还有其他问题吗?”看著这个被自己从童子营中亲自简拔出来的“內卫”头领,微笑道。
“臣立刻去安排!”苟忠正色道。
不过告退之前,苟忠又咬牙请道:“大王,张遇叛眾,虽人寡力薄,然其专谋刺驾。
大王万乘之尊,身系社稷,为防不测,还望大王以王驾安危周全为先,勿要轻涉险地..
,,“忠心可嘉!”听其劝諫,苟政笑了笑,但是淡淡然地表示道:“孤这些年,经歷了多少巨浪狂澜,就张遇掀起的风波,何足为道?
且不提隨行护卫的羽林,就目下局面,还能为贼子所趁,使孤陷於险境,那你们这些人,罪不容诛,孤纵死也不值得可怜!”
冷淡的话语中,透著坚定的自信,苟忠受其感染,也不再多话,恭敬告退的同时,心中则暗暗发誓,此番定要將那干乱臣贼子,连根拔起,团灭族诛,绝不放过一人。
比起朱晃的司军別部,苟忠这司隶校尉,对功劳才更加饥渴,毕竟自成立以来,还有什么太拿得出手的东西。
此番关內除奸平叛,对苟忠与司隶校事下属吏卒们来说,既是一场等待多时的考验,更是一次难得表现的舞台!
杜城,就在长安以南,算是长安的卫星城市,南依终南,东临蓝田,算不得什么战略要地,但无疑是关內腹地,哪怕衝著与长安比邻的距离,也无法完全忽视这个地方。
而从其名字,便可知这片县域的特点了,“城南韦杜,去天五尺”,大抵说的就是这里了。
京兆杜氏,与苟秦政权算是颇有渊源,纠葛颇深了。当年,杜洪一度趁势崛起,將杜氏带到“关中王”的高度,然后脆弱的霸权,被苟政率军推倒碾碎,杜氏也一度陷入危亡境地。
杜洪那一番主动作为,给杜氏带来的损失与破坏是极其严重的,哪怕以其世家底蕴,也是经不住的。
所幸杜氏除了杜洪,还有杜郁,在一个敏感而危险的时刻,他选择与兄决裂,大胆投入苟政摩下。
哪怕放到数年之后,杜郁已经是秦国数得著的重臣,总管洛阳军政的方面大员,回顾当初举长安献降的决定,都是一场足以让人冒冷汗的冒险。
苟氏毕竟是穷山恶水中出来的无名小族,若苟政器量小些,又或者流寇习性爆发,不讲世家士族那套规则,给他来个生吞活剥,那么杜氏不说族灭,恐怕也得彻底消沉下去,不知在多少年后,方才迎来復兴。
还好,杜郁投诚的对象是苟政,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在苟政入主长安初期出谋献策、招降纳叛,对苟政稳固长安乃至雍州局势,做出了重要贡献,杜郁最终得到苟政信任,並一步步提拔重用。
而靠著与苟秦政权的深入绑定,在杜郁的带领下,“城南韦杜”的名声,也开始在关中传开了。
与韦氏靠著与苟雄的姻亲关係不同,杜氏可是实在的功劳。效忠苟秦之后,在歷次战事之中,杜氏的子弟与部曲,可死伤不少。
但杜氏在关中的政治声望与地位,却是显著拔高,家族声望,也日益旺盛,他们在秦国获得了真正属於一个世家大族的影响力与话语权。
苟政巡猎到了杜城,自然免不了拜访杜氏,就在当日,便將杜氏的庄园,作为下榻之所。
当夜,在苟政性之所至,搂著杜氏献上的大家闺秀熟睡之时,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美梦,也给他的清理计划,带来些许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