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暗流
七月流火,微风送凉,趁著久违的凉爽天气,秦王苟政少有的放下国政,於秦宫秋游,夫人柳氏及其所生四王子棘子伴驾。
秦宫的园苑规模並不大,並且没有经过多少细致的打理,苟政捨不得投入人物力资源进行维护,因而隨处可见“自然”风景,草木旺盛,宫苑则成为各类植被肆意疯长的温床。
就连嬉游的场地,都是宫人临时开闢。即便苟政並不是一个有多少閒情雅趣的人,见著宫苑的狂放野景,也觉有些看不下去。
尤其在,与柳夫人母子饱受蚊虫袭扰的情况下,当场降下諭令,今秋之后,
派人將宫苑整体规划、收拾一番。
確实有些不像样了,苟政自己或许无所谓,毕竟终日待在太极殿,要么就去诸衙、各军视察,甚至出京巡游。
但秦宫的后妃们,可没有他这么自由,总需要一些赏景娱情的去处...:,
这厢抱著幼子,享用著瓜果,欣赏著柳夫人的舞蹈。生產过后的柳苏,比起过去,自然少了许多轻盈与灵动,身材也不似怀孕前那般曼妙,但舞姿一起,那波浪般的律动,在母性光辉的加持下,也別有一番风韵。
只可惜,作为新兴苟秦王朝的主人,苟政是很难得到真正休閒时间。不曾真正歇下半个时辰,外朝那边便有人找了。
閒庭信步而来,风风火火而去,丝毫顾不得身后幽怨的目光。没办法,国事为重,秦国这一亩三分地尚不太平,苟政也还远未到享受的时候....
於前朝拜謁的,乃大司马府下右长史薛强,他带来了一份来自秦州南安郡的军事情报,他认为十分要紧。
军情是由南安太守雷弱儿上报的,消息虽来自西陆,但却通著东南,直接指向寿春,指向殷浩。
却是在前不久,殷浩秘使人潜入关西,找到雷弱儿,希望他能顾全大义,响应朝廷,举兵南安,討伐苟政。
事成之后,殷浩必上奏建康,册封其为秦州刺史,统率陇右之眾。简单地讲,让雷弱儿成为下一个王擢。
空口白牙,当然说不动雷弱儿,殷浩也不至於那么地蠢,因而使者还透露一则消息,晋军即將北伐,殷浩此番下定决心,要北进中原,收取洛阳,还謁宗庙皇陵。
同时,凉州牧张重华那边,也將起兵响应支援,雷弱儿並不是孤军奋战:
“呵呵......”讥消的笑声响起在太极殿內,收起雷弱儿发来的报告,苟政调侃著说道:“此事,听著却是耳熟,去岁姚襄西进谋我之时,也是这般。
这些个梟雄豪杰,衣冠名士,怎么只会搞这些蝇营狗苟、阴谋诡计,就没有其他手段了吗?”
闻言,薛强道:“大王据山河形胜,基业日益坚固,外敌想要谋划,自然也更加困难,也唯有採用这等先乱我国,再趁机谋取的办法,这是彼等乏术之体现!”
苟政点了点头,淡淡道:“但看起来,殷浩却是不知,去年孤因何启用雷弱儿!”
也確实是这样,作为东晋正式册封的秦州刺史,一颗被安插在关中背后的一颗钉子,王擢的覆灭自然引起了普廷那边的重视,尤其是殷浩的注意。
在朝野內外压力下,在北伐大业上,供殷浩试错的机会实在不多了,经过半年多的休整、准备,殷浩已经下定决心,要再次北伐了。
战略目標:关中。战术目標,洛阳。
秦州的王擢,自然是殷浩的一颗重要棋子,结果不曾想,他北伐兵马未动,
王擢已被拔除,並且身死族灭,一家二十余口,在长安就戮,被苟政用来震关西心怀贰意的各方势力。
王擢既被消灭,失去其存在的意义,东普这边很是自然地將他遗忘,连象徵性的追封缅怀都没有。
也是,想什么呢,一个胡酋,被利用的棋子罢了。而殷浩这边,则想法找补起来了,在陇西之战中,表现突出的雷弱儿很快进入殷浩视野。
至於雷弱儿会不会响应,则不在殷浩考虑范围之內,万一成功了呢?至少,
殷浩並不认为,雷弱儿会对苟政这个“叛逆”有多忠心。
更何况,殷浩真正寄予厚望的,还是凉州的张重华。虽然这也是个擅自称王的,但怎么都比“苟逆”看著顺眼,占据的又是凉州这种边鄙之所。
再不济,远交近攻的策略,殷浩还是懂得的。
而苟政攻取陇西之后,秦凉之间虽然克制著,没有直接爆发大规模衝突,但张重华已然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於是,在维持边境稳定的同时,张重华暗遣人东下,邀请东普朝廷发兵討伐苟秦。而殷浩新一轮的北伐战略雏形,就此展现。
但就目前看来,殷浩首先对雷弱儿的判断,就出现了差错,谬之千里的那种。此时的雷弱儿,固然对苟政谈不上有多少忠心,但在是否背叛秦国的態度上,却是足够坚定的。
靠著陇西一役,彻底在秦国站稳脚跟,加上来自苟政的恩信,又是提拔搞赏,又是送还妻子。
殷浩得有多大能耐,方能隔著数千里关山,靠一个使者,诱得雷弱儿起兵搏命,他雷弱儿又不是那些见识短浅、不懂思考的野蛮人,而是秦陇响噹噹一名豪杰。
因此,雷弱上表,將此事缘由详加细述,並不是太让人惊奇的事情。
而苟政君臣,在此事上,关注的,还真不是雷弱儿的態度与举措,而殷浩,
是普军动向,以及其中透露的,与凉州方向的勾连。
“晋廷亡我之心不死啊!”悠悠一嘆,苟政说道:“若以此讯,我们安稳不了多少时日了!”
薛强面庞上也儘是严肃,应道:“殷浩已被架到火炉上了,桓温蓄势待发,
建康城里喧声如潮,他再无建树,不只桓温无法容忍,就是司马昱以及那些江东门阀,也將拋弃他了.....
“殷浩......北伐......”苟政念叨两句,忽然忍不住“噗”一笑,就仿佛想到什么可乐的事情一般。
当然,殷浩与北伐相结合,本身就是一件经由“歷史”盖棺定论的可笑的事情。
或许其中有些不得已,有些不为认知现实因素,但以史为鑑,对殷浩苟政还真难生出多少紧张的情绪来。
相比之下,苟政更加关心凉州那边的情况,虽然陇西之战已然结束两个多月,但过去的这段时间,秦国对秦州方向,依旧投入了大量精力,眾多的人物力资源,向秦州四郡支援而去。
还是那个道理,秦州是关中的后备,只有秦州稳固了,苟政方能集中精神,
安心应对来自其他方向的挑战。
“这段时间,秦凉边界无事,倒让孤有所轻视了!”若有所思,苟政说道:“这张重华,不声不响,竟与殷浩搅和到一起,联合谋我!”
薛强道:“稟大王,凉州与晋廷的交通往来,从未断绝,此事不足为奇。不过,此事既已侦知,只需稍加防备,便可无虞,陇西有雍侯镇守,足以挡住凉军侵犯!
至於殷浩那边,以他此前统兵谋战之表现,此番恐怕也很难有更大突破,让杜总管,加强洛阳及周边防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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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浩那边,孤並不担心,肘那般多,能力还有缺!”苟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还是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关中的危险,从来不在外部威胁,而在內部离乱!
殷浩既然能想到联繫內应,雷弱儿就绝非个例,我秦国上下,將军太守,豪强部族,也不知有多少人受其蛊惑!
眼下,就在长安,恐怕就藏著普廷的细作,也许正在某人府上当座上宾客.:
当年符氏的教训,还是足够深刻的,孤虽越发瞧不上殷浩,但背靠普廷,他的影响力,比之符氏,要大得多,这也是不爭的事实。”
“大王,比起几年前,而今关中之人心向背,已有了很大的改善。以臣估计,能被普军三言两语说动,叛反朝廷的人,定然不多!”薛强道。
“威明,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思维代入旁人想法!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短视少智、愚昧从眾之人,也绝少不了头脑发热、不管不顾的愚夫蠢货!”
苟政声音陡然拔高,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孤虽无惧於这些魅使俩,
但为关內之寧定,也不得不防!”
“来人,传司隶校事与別部將军朱晃!”抬眼,苟政便朝外吩附道。
又看向今日太极殿当值的殿中监赵焕,说道:“你草擬一份制书,经尚书台核定之后,广布內外臣僚。
內容大意,近来有奸细阴谋作票,挑拨离间,让我秦国臣民,提高警惕,各安其职,莫要为宵小所趁,更要警醒,莫要失足,犯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诺!”赵焕应命,当场提笔书写制文。
而薛强闻之,不由面露讶然,好奇道:“大王此制一出,岂不打草惊蛇?”
“也可以说是敲山震虎!”警了薛强一眼,苟政轻描淡写间仿佛带有无限自信:“这是阳谋,正合用於对付阴谋手段!
秦国已然建立,孤是秦王,要学著利用堂皇大势,名正言顺,去战胜敌人,
解决问题!这不是你们这些臣子,经常劝说孤的吗?
这,也是孤给所有人的一个机会,倘若这样,仍旧有执意勾结外侮,背反朝廷之人。
那这样的人,已然不可救药,必当彻底剿灭,亡其种,灭其族......
苟政这番话,说的端是自信慷慨、气势凛然,直面这股扑面而来的王者气质,即便心稳如薛强,也有片刻的失神。
很多人都能察觉到苟政的变化,感触各有不同,而薛强的感受,自是极其深刻的那一类。
恰如当下,王座上的苟政,那股渊淳岳时的气质,却少了许多初见时的刻意,就仿佛是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散发的。
如今的苟政,已经越来越像个王者了,不是名义上的那个头衔,也不是占领地盘大小,统帅的军队多少,而是他越发具备王者思维了。
恰如此事,如果是之前,他必然要选择引而不发,秘密准备,就等著更多人跳出来,好一举解决那些潜藏於关內的敌人。
一路走来,苟政在不断统战,不断吸纳各方人才的同时,对於其他势力,也隱隱有种“非此即彼”的排斥,这也是当前秦国四面皆敌、几无盟友的內因之一。
但称王之后,高居秦宫王座之后,苟政的视野更宽广了,心胸也更开阔了,
不再仅凭那些容易產生优越感的正確的“远见”,来看待这个世界,对待他的將士与臣民。
秦国要求稳,关中要治安,这是大局。
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处事不当朝混乱发展,要儘可能减少一些无谓的流血,
这是在普燕威胁下,苟政不断拔高的意识,而非单凭意气。
“威明!”苟政又对薛强唤道,他的处置交待仍在继续。
“臣在!”薛强屏气凝神,当即拜道。
“你回大司马府后,会同留守群臣,擬定一份针对晋、凉两军行动的军事防御计划来!”苟政严肃地吩咐道:“凡事有个准备,心里总是踏实些!”
“诺!”薛强敬拜道。
时下大司马苟武並不在长安,他带人南下,去商洛地区,巡视蓝田、晓关、
武关这一线关中大门的军事防御部署。
来自江陵那边的锋锐,隔著上千里,也能感受到,但秦国这边,也越来越有底气正视桓温了。
至少目前为止,凭著秦军在武关、蓝田一线布置的军事力量,苟政很难想像,如果桓温北伐,他凭什么打进突破重阻,打进关中。
甚至苟政有自信,桓温若敢来,定叫他碰个头破血流,打烂桓温身上通过平定成汉塑造的光环。
对苟政与秦国来说,做好自己,稳定关內,比什么都重要。
毕竟,与同期的“前秦”相比,如今苟政在关中建立的这个秦国,不论形势还是实力,都要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