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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金墉难下
    第298章 金墉难下
    时至六月中旬,距离姚襄兵临洛阳,已然二十余日了。
    烈日高悬天空,肆意地散发著光热,汹涌而澎湃的热量,笼罩在洛阳內外,
    大段大段的版筑城墙,就仿似被烤成焦黄的一般。
    在这盛夏到来之际,苟姚两军之间,围绕著金墉城展开的斗,仍在持续。
    只不过,酷暑的威胁下,激烈的城池攻防已然停止。
    炎热,实在让人提不起战斗的欲望。为避流火,围城的羌军也不得不对军事布置进行调整,大量羌眾进入洛阳城內避暑,姚襄则率上万精锐步骑,仍驻城金墉壁外,监视坚守不降的杜郁所部秦军,同时防备来援之秦军。
    金墉城头,除关楼、哨塔之外,几无可遮阳的地方,守备的秦军將士也大多躲在城厢內抑或门洞、树荫下,虽然难免闷热,但至少可以避免直面骄阳烘烤。
    最艰苦的,显然是城上值守的將士兵勇,尤其在正午过后,太阳一晒,管使人口乾舌燥、大汗淋漓,乃至头昏目眩。这几日间,城上守卒每天都有人中暑。
    为防不测,城上还不得不放人,还需时刻保持警惕,但这显然很困难,短时间尚可坚持,时间一长便不行了。
    也就是城外的羌军同样受困於酷日,否则以城內秦军的状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被突破防御。
    金墉西城头,一队辅卒,四人一组,挑著两个大水桶,沿著跑马道拾级而上,清水不时溅出,落地即化为蒸汽..::.
    “水来了!水来了!”隨著水桶沉闷的落地声,领头的辅卒只扯高嗓子叫喊两声,城上秦卒纷纷而动,哪怕最困顿的士卒,也不由精神大振。
    望著那晃荡的清水,焦渴感愈加强烈,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城上秦军纷纷涌来,尤其是那些新编制的“义士”,更是疯挤。
    负责城门守备的校尉显是有经验了,见状丝毫不急,挥舞手中短鞭,对挤在前头的人狠狠抽去,声啪啦夹杂著惨叫,以校尉部卒的厉声呵退声,城头顿时一片混乱。
    抢在前头的几名士卒,吃了疼,捂住鞭伤处,咬著乾裂的嘴唇,恶狠狠地盯著校尉,那目光如野兽一般凶狠。
    但校尉的目光则仿佛吃人一般,再兼周遭维持秩序部卒杀气腾腾的模样,爭抢士眾们的气势很快弱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温顺了......
    见状,校尉这才吐出一口燥气,扬著短鞭,厉色道:“清水管够,各队什依次取水,胆敢爭抢者,就地格杀!”
    此言落,身边的秦卒纷纷抽出长刀,晃得人睁不开眼,千渴令人发狂,但在死亡威胁面前,还是愿意忍耐。
    很快,在军官们的严厉约束下,城头混乱消失了,城上值守的三队秦卒依次补水,两桶清水,也迅速见底。
    至此,校尉这才鬆了口气,天气日渐难熬,每回供水,总能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混乱。编制內的秦卒尚好,有些军纪军法的约束,倒是那些用作炮灰的新编壮丁,都是些不知死的,唯有钢鞭铁刃才能让其清醒。
    “这两袋水,给哨楼弟兄送上去!”指著两袋单独留出的水,校尉吩咐道。
    以手遮阳,眺望城外,西北方向只数里的距离,姚羌的军营正贏立在那儿,
    只是视野有限,实在难以看清其貌。
    “城外可有状况?羌贼可有异动?”校尉侧身,仰头大声问道。
    “凛校尉,羌营无事!”哨卒的声音自楼上飘来。
    顿了下,校尉又交待道:“给某盯紧了,倘有异动,即刻报告!”
    “诺!”
    又在城头巡视一阵,待分水完毕,诸队归位,又交待一番防御注意事项,校尉方才下城去避暑.....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既在骂这鬼天气,也在骂城外的贼羌军。校尉姓马,在秦军中资歷也不算低了,他是当年苟政西征破蒲坂后的降卒。
    这几年下来,当初一起投降的同袍,大多数都死在了围绕著关中爭霸的战爭中,反倒是这位马校尉,幸运地从歷次战事中得生,並且一步步从一名卑微的小卒,升职为秦军的中级军官。
    在前次苟军整兵之后,担任洛阳营副督,此番姚襄来袭,因为在防御前后过程中指挥有方、表现出色,又被洛阳总管杜郁临阵保荐为討贼校尉.....
    到永和八年,从早期就追隨苟氏那些族部,那些真正的苟军老人,在当前的秦军系统中已经属於凤毛麟角。
    虽然他们依旧是维繫苟氏权威与统治的核心,但越来越多后进者,在经过战火的洗礼与生死的考验之后,开始成为秦军的骨干。
    在这个过程中,关中苟氏集团的基本盘,也壮大了十倍不止,如马校尉这等享受著苟秦崛起福利的將领,忠诚度与凝聚力比之那些苟氏旧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苟氏魔下,马校尉不只逐渐摆脱了蚁的身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军官,还得到了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土地、財產与妻儿。
    在此前的授田之中,马校尉在洛阳分到了足足五百多亩田土,实际情况还要倍之,其中大部分也不是自行开垦,而是从破灭的洛阳豪强们手中接收的土地,
    甚至还夺得了一处庄园,不少洛阳营官兵都依附其侧,置產兴业务。
    在杜郁的统筹带领下,洛阳的“军户经济”开始冒头,甚至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成果,结果姚襄一来,纷纷破灭。
    虽然及时撤离,保全了家人,佃户与部分財货,但损失依旧是惨重的,尤其是因战事耽搁生產导致的隱性损失,更难以量计。
    也可想而知,如马校尉者,对姚襄与羌兵,是何等敌视、愤怒。
    不过,情绪虽然能进发能量,带来动力,但在生存的考验面前,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受得住的。
    金墉城內守军,能够坚持至今,甚至顽强抵抗住羌眾前期的几次凶猛进攻,
    除了有坚城铁壁依託,城中粮械充足,总管杜郁不俗的號召力以及指挥调度有方,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並非孤守无援。
    早在数日之前,来自关中的援兵便已进入河洛平原,来的还不是一般军队,
    是秦公魔下最精悍勇猛的骑兵,驍骑、果骑二营將士。
    四千铁骑的威力是巨大的,作用是显著的,不只对姚襄形成强大牵制,对城中守卒而言,也是莫大的鼓舞。
    只需在远处跑跑马,扬扬旗帜,让城上的將士看到,他们便能继续坚持。杜总管所言不假,秦公用实际行动证明,並没有放弃他们。
    比起初临洛阳时的意气风发,从容自信,姚襄心中紧迫感却是一日日紧迫起来,也开始思索起军事之外的破城办法....
    金墉城中,太守府內,杜郁升堂待客,排得上號的僚属皆在,当眾接见来客而此时,受姚襄所遣,进城劝说杜郁的使者,在一眾文武注视之下,却显得格外尷尬。这个杜郁忒不通情理,他要谈的可是秘密大事,怎能当眾言说。
    然而,人已至此,也见到了杜郁,只能怀著一种彆扭的心情,將姚襄的话带到,至於內容,大抵不过是一些劝降之语以及优厚的承诺..:.
    等来使言毕,堂间立时一静,洛阳的僚属们看看来人,又瞧瞧杜郁,观其反应。而杜郁,则一脸坦荡的表情,淡淡然道:“这就是足下来意?”
    “抬手若能率眾献城,归顺姚公,姚公必有厚遇一一”志芯的心理在加重,
    但来使还是竭力劝说著,只不过,这点言语显得苍白气弱,毫无说服力。
    “好了!”杜郁却无再听其囉嗦的意思,径直打断,道:“足下代我回復姚襄,欲取金墉,自来攻取,只要杜郁一息尚存,便坚决拒之!”
    “太守何必如此固执,城破之后,瓦砾不存,於太守何益之有?”闻言,来使不禁做著最后的努力,再度劝说:
    “而况,太守乃京兆大族,三辅所望,何必屈就於寒贱如苟氏?如非苟政举兵强夺,关中本为杜氏所有,太守兄长与眾多杜氏族人,皆亡於苟军之手,难道太守都忘记了?棲身仇人魔下,太守可得安寢?”
    “住嘴!”一直云淡风轻的杜郁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把著腰间佩剑,踞坐而起,厉声道:“贼子焉敢口出狂言,离间我主臣关係?我主之襟怀,岂是尔等愚材蠢类所能瑞度?
    再敢多发一言,我必斩你!”
    杜郁这番凶狠的姿態,也將来使镊住了,不敢再耍弄小心思,喏喏几声,闭上了嘴。
    “来人,送客!”杜郁见状,肃然道,抬手一指,又吩咐:“將此人乱棒打出城去,算是教训,也算我给羌贼的回答!”
    “诺!”
    “送走”来使,杜郁环视一圈堂间文武,郑重说道:“诸位,我已下定决心,誓与城池共存亡!
    秦公援军已至,姚襄必败,还请诸位各归其职,接下来我们不只要守好金墉城,更做好出击准备!
    击破羌贼,建功立业,就在不远!”
    杜郁这番话,还是相当提气的,闻其言,在场僚眾皆精神倍增,齐声拜道:“我等愿隨府君抗贼!”
    显然,杜郁选择当眾接见姚襄使者,除了避免可能的政治风险之外,也有激励士气的意思。
    至於姚襄的劝降之举,杜郁只觉可笑,人言姚襄博闻多识、雄武多才,是当世豪杰,如今看来,其实难副。
    很简单的道理,这金墉城內,就属他杜郁不可能投降,他杜氏还想继续在关中繁衍传家。莫说死了一个兄长,就是其父被苟政杀了,该拼命的时候,也绝不会有贰心,不是为苟政,而是为关右,为杜氏.::::
    当然这一点姚襄未必不知,只是急於破局,尝试为之,而姚襄开始寻求以这样的办法破城,只能说明其乏术无奈,杜郁信心只会更足!
    城外,姚襄顶著炎夏,亲自坐镇的羌营內,哪怕所部精锐,其状態比起城上的秦军守卒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日笼罩下,营內从布置到气氛,都少了平日里的秩序与锐气,除了少部分站岗值哨的羌卒,大部分羌兵都缩在毡帐、棚寮之下,虽能遮阴,但无孔不入的暑气却难免让人发蒙。
    营中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也透著一股暴躁之意,挑动著羌兵们敏感的神经。这段时间,军中难免怨言,大伙都想像其他將士一般,都洛阳城內避暑,再不济也应退到林荫处,在平原酷日下暴晒算个什么事..:..
    中军大帐內,姚襄一身单衣,坐在帅案后,透过敞开的衣襟,能够看到结实的肌肉,以及不断冒出的汗水。
    但比起天气的炎热,更让姚襄痛苦的,还是心头的火气。此时,姚襄也难再保持平日里的风度了,俊伟的面孔上,也满带著愤满与恼怒。
    “辛苦了,先退下疗伤,此番委屈,我必有所报!”看著被打得伤痕累累、
    狼狐不堪的僚属,姚襄忍著心头火气,面上甚至挤出一丝笑容,温和安抚道。
    虽然有辱使命,但敢於进城说降,本身就代表著勇气与忠诚,值得嘉勉。见姚襄反应,使者心下稍宽,感激地拜道:“多谢大將军!”
    待其退下,姚襄也终於不忍了,邃然而起,凶猛的劲道,几乎將师案掀翻:“这个杜郁,焉能如此顽固,不识时务?我不信,他甘愿为苟贼效死!”
    很少见到姚襄有如此心浮气躁的时候,这段时间的洛阳熬持,实在让他难受,杜郁就像一颗铜豌豆一般,蒸不熟,炒不烂。
    丟点面子倒不算什么,耽搁了西进大略,才是大事!
    或许,关中已经可以先放一放了,当前的问题是,洛阳的军事对抗形势,似乎也渐渐变得不利起来。
    面前有金墉坚城拒守,侧翼有苟骑威胁,头顶有炽日烘烤,姚襄的洛阳攻略已在失败边缘徘徊。而洛阳不克,那么西取关中,就更是镜水月,痴心妄想,
    甚至令他姚襄显得像跳樑小丑一般。
    姚襄並不是一个迟钝麻木的统师,此时此境,他也隱隱感受到处境的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