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路漫漫
永和八年,正月下旬以来,严冬终已告別,苟政统治下的关中平原也一日日进入復甦状態,时起的暖阳,虽然还吹不散料峭春寒,但春回大地的信號却是越发明显了。
这几日,苟公的心情不甚好,原因无他,次子苟捷染了风寒,高热不退。这可嚇坏了夫人郭蕙,即便这是个相当坚强的女人,依旧不免以泪洗面,甚至在长安上层造成了一定影响。
苟捷虽未满周岁,但毕竟是苟政的嫡子,以郭毅为首的河东士人,尤其关注。至於苟政,除了去看望几次,陪伴一阵,更多则通过高强度的政务处置来淡化担忧.::::
生老病死,自然之理,对此苟政也大感无力,他的识略与格局,面对这等事务,格外苍白,而除了相信公府內的医者,一时间他並没有更多其他选择。
所幸,二公子就如他的小名一般,大抵有福瑞庇佑,在煎熬三日之后,
逐渐退烧,体温慢慢恢復正常。
当笑容重新出现在苟政脸上,公府內奏事的僚属们,都明显轻鬆不少。
不过,家事初寧,公事依旧让他头疼不已。距离王猛走到他应有的位置,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沉淀,因此关中军政,绝大部分事务,还得苟政继续扛著。
虽然开年之后,苟政將一部分事务权力进一步下放给苟武、郭毅,又以杨间、朱彤、程宪作为御政侍从,藉以分担压力,但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仍旧很多。
这不,麻烦又来了。
隨著长安中军的整编结束,授田之事,也紧跟著铺开,而不出意外的,
在落实过程中,各种问题、矛盾也纷纷涌现。
最核心,也是最大的矛盾,便在土地上。对中军將士的授田,毫无疑问就近安排,从长安周边调配土地与人口,
然而,同在关中平原上,田土亦有差异,所处位置、浇灌条件,包括垦作程度,都能造成由亩贫富差异,影响其价值。
没人是傻子,整编后的长安五军,那些军头们,为了田土位置、好坏,
爭得可是头破血流。各军之间,各营之间,中军与屯营之间,是屡起爭端。
比如前军领军弓蛀,在渭南屯营移交前军的十方亩田土基础上,又往外圈了一大片地,用作前军將士的扩垦之用。
弓蚝圈的,可都是肥地,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在於左军领军苟须,也效仿著行动,二者,都是在渭南屯垦田亩的基础上进行圈地。
而渭南屯营,一向是集中屯垦,导致所垦田土也成集中化,这自然导致前、左两军之间,在圈地上有所重合。
正常情况下,只需要都督府以及新成立的中军(户)府协调一番,也就是了,关键在於,弓蚝与苟须之间有旧怨,谁也不肯相让,两人及其部属像牛一样顶了起来..:.:
两人、两军之间的爭端,同时还涉及到一个第三方,渭南屯营。二人的肆意圈地,基本沿著渭河河原,其中,不只有还未翻垦的荒地,还包括好些渭南屯营已经垦好,甚至种好麦子的地块。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得屯营系统的不满,尤其是,苟须认为,他们圈地,也是方便魔下將士今后开垦生產,並建设性地提出,將他们所圈一部分“肥田”与屯营交换,以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可就欺负人了,並且立时引发屯营的不满,副將郭將与校尉贾玄硕,
拿这骄兵悍將没法,但屯骑將军苟顺,適时站了出来。
苟顺虽然能力有缺,性格也软,但在这种涉及整个屯营利益的问题上,
也显得很强势,官司毫无疑问打到都督府,打到苟政面前。
苟顺自是大吐苦水,他此番为了顾全大局,几乎將渭南屯由一半的积累都贡献出来,用作长安中军授田。
这已经是忍痛割爱了,苟须、弓蚝这俩匹夫,还如此欺负人,强夺硬取,若其余诸军,都像前、左两军一般,那渭南屯田成果,还能留下多少。
屯田本就不容易,此番贡献了一批劳力给中军,魔下仍有十大几万张嘴要养,其中,还有好些不事农桑生產的工匠、铁匠,以及体力屏弱的老人,
妇女、儿童..:
本就艰难拮据,供养压力大,生產任务重,还要向长安缴纳粮布,这些状况,他们也忍了,结果还要被中军欺负,岂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主公不拿出一个说法,这屯营事务,就另外找人吧....
苟顺一向是服从的,此番竟然也当眾,拿选挑子不干来威胁苟政,可见他的確是被逼急了,惹毛了。
当然,对苟顺所言,苟政也是听一半,信一半,屯营的情况的確不乐观,此番更是大出血,从田亩、劳力到耕具这样的生產资料,至少拿出了三分之一。
苟顺这是在向苟政诉苦,让他下手轻点,苟政能够体谅之,因而是善加安抚。
当苟政將质询的目光投向苟须、弓蚝二人时,他们自然也有话说。比如苟须就振振有词,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主公既然允许他们自行开垦田土,总得把余地留出来吧。
总不能之后让將士们的土地分散各处,垦地种地要跑到十几里开外吧......他们这也是未雨绸繆,提前置换.!.!.
至於弓蚝,则和苟顺学,也向苟政诉苦,说屯营分给他们的,都是些生地、烂地,位置好的、能种粮食的熟地,全被屯营自己留著。
还有主公答应的种地农夫,屯营那边儘管挑些老弱病残,耕具也都是些破铜烂铁、木犁耙,还让將士照价购买。
毫无诚意,有违主公意志,並当场提出,应该让屯营放开,让將士们自行挑选丁口.::::
一千斯杀打仗的汉子,婆婆妈妈起来,竟比苍蝇还烦人。然而,三人反应出的,恰恰是授田、屯田之间的紧张矛盾,苟政也不得不重视。
並且,当问题直接摆到苟政面前时,他必须得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不管是苟顺、苟须抑或弓蚝,乃至其他中军將士,可都等著苟政的仲裁。
而苟政的解决办法,还是两个字:调和。
屯营此番,的確牺牲巨大,自上而下,都有不少怨言,不只是各营屯田將吏,还包括普通屯民。哪怕当牛马一般饱受剥削,他们也才勉强安定下来,苟政这又是分地,文是分人,又將他们的生活给打乱了。
而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如渭南屯营这样的屯田吏民,他们生產所得是用来托底的因此,屯田系统不能再继续削弱了,相反还要加强,继续扩大屯垦面积与规模,关中平原上可供垦作的土地,还多的是。
在明確这一前提之后,苟政也得考虑授田將士,弓蚝与苟须虽然有些蛮干,但他们的诉求,而言並非全无道理。
苟政给將士授田,除了搞劳赏功,收买军心,更希望看到的,还是將土们能够將所授土地开发利用起来,要有所產出,增强关中集团的底蕴与资源。
於是,在经过与公府僚臣商討,又多方听取將士、屯吏们的意见后,苟政决定,对所授之田,再进行一次调整。
遵从两大原则:其一各军田土,儘量集中,留出余地;其二各军之间,
儘量远离,前左二军之间的齦,让苟政听了都心烦。
而在具体的划分交授上,將完全由都督府这边把控,此前由於屯田事务的细情更多掌握在苟顺等屯田將吏手里,在具体的分配上,多听取其建议,
苟顺等屯田系统的人话语权较重。
让人自已割肉,本就是痛苦的,还想尽善尽美,那便有些过分了。
因此,这一回,將由公府与都督府这边,统一协调分配,在得到苟政的“托底”保证之后,苟顺也相当配合。
事实上,苟顺也不想与中军那些丘八们挤在一起,打不过,碰不贏,出现矛盾,吃亏的大概率还是他们这些屯民。
而由此展开的动作,也算是授田过程中,最大的一次调整了。当然,五支中军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意圈地了,得在中军府的监督之下。
不管怎么调整,总归是一桩麻烦事,所幸,一个多月下来,授田已经有了相当进展,虽然问题不少,但整体还算平顺。
像弓蚝、苟须那样激化矛盾,並且对著圈地的情况,並不突出,其余三车,基本都是各自圈地发展。
真正紧张的矛盾,还是从屯营划分给军队的那些土地及劳力,而这一点,在苟政与都督府的调和下,也能得到缓解。
当然,引发此次衝突的弓蚝与苟须,苟政也没有忘记,很宽容地,扣了他们一半的俸禄。按照去岁春,苟政在含光殿大封功將的规定,虎威、虎责二將军,每年可得粮五百斛、绢十匹、盐五石。
这些可都算日常军需供养之外的“爵禄”,在物资紧缺的当下,可是一笔不菲財富,就这么被苟政罚没了一半。
若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也不敢继续炸刺,否则罚没的就不只一半了,別连將军的名號都没有了....
苟、弓二人此番行为,倒也不是没有一点积极意义,至少促使苟政对授田政策执行,做出了进一步调整。
只不过,二人背锅,整个中军將士受益罢了。
门户大开,丝丝缕缕的阳光映照进堂,虽不甚暖,但足以驱散苟政心中的少许阴鬱。
堂案后,苟政埋头,仔细审阅完都督府拿出的关於中军授田田土的更正办法,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简读,冲侍从堂间的程宪吩咐道:“將此文誉写,合编成策,用上泥封,交给辅弼將军!”
“诺!”程宪如今不只像个諫臣,身上更有几分事臣的练达与从容。
又看向坐在下首的苟武,苟政吩咐道:“功田调整事宜,就照此条文颁发,儘快通告各军与屯营,儘快落实。
为这两万兵、几十万亩田,已经拖得太久了,马上要春耕了,当儘快形成生產组织,农时不可误啊!”
听苟政这么说,自长安主持军务以来,面上常带几分疲惫与苦涩的苟武,顿时又感到一阵压力扑面而来。
比起在河东镇守带兵,在长安典掌眾军,主持军务,权势固然大了,但这麻烦也不可同日而语,关键是有苟政在屁股后边不断地鞭策、推动。
苟武並不是怕事畏难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还真有些羡慕坐镇冀城的苟仲威了.:::
念及此时授田的实际进展状况,苟武又是一阵头疼,事情筹划了这么久,问题也暴露的不少,已经可以有序推进了。
但关键在於,时间真就不那么充足啊。也就是中军编制的將土,还有相当一批在外郡驻扎,让都督府可以分批落实,给了一定缓衝。
而这又显然加剧了事务的繁复性,按照授田章程,凡中军之列的將士,
所授田土,一併安排在长安周遭,最远可辐射到三辅。
基於此,对外郡成守的將土,还得进行一定的调动轮成,这自然又涉及到军中的大小山头了,陈晃、罗文惠、张珙等人,倒是可以压制,苟雄那边就得谨慎些了,万一让他產生其他想法与误解.....·
为图省便,最好驻守秦州的锐骑、先登二营就地授田,然而,那又与苟政建立中军的初衷相。
中军的“中”,其最核心的一条,大概就体现在授田位置了。
而即便各地將领都配合,轮成回长安之后,只怕又少不了麻烦,苟须,
弓蚝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都能闹出事情,何况这些晚归、晚授的武夫。
还得提前规划啊....:.苟武在心中暗暗嘆道。
转念一想,苟武又突然意识到一事,各地中军,显然是超编的,按照此番整军法,他们得裁汰不少人,留成地方,这整编大概率是没完成吧.:::
事实上,到自前为止,苟政的军功授田法虽然已经向治下诸军各都颁布,但真正获得有效落实的,还在长安,还只是一个开端。
此一事,路遥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