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收穫的季节
七月对於苟政来说,是一个丰收的时节。
首先作为关中主体、核心、腹地的雍州全境,悉为苟政所属,各地官长、军伐、豪强、右族,纷纷投诚,无不降附,
自渭南至渭北诸郡,苟军实现了基本的军事控制,各个郡治、大城、要塞都有苟军驻守,而其他地方,所谓的控制或许还很薄弱,但至少竖起了苟军的旗帜。
自起兵以来,就一直困扰苟政以及苟军的粮食问题,在这个初秋,得到了基本的解决,至少对苟氏集团的文武將吏来说。
夏五月初时,苟政曾下令,对苟军控制的京兆、冯翊、始平三郡国进行夏粮徵收,並制定了一个相当粗陋的徵收办法,以及六月底结束夏税收取的限期。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苟军这一场粗暴的在关中郡县建立税收统治的行动尝试,必然伴隨著各种混乱、反抗与暴戾。但三战三捷,大破晋军之后,苟军的夏粮徵收行动,从整体上显得很顺利。
由於战事的缘故,在回长安之后,苟政顺势应情將夏粮徵收的期限放宽至七月,然而到七月二十日的时候,对雍州治下各地的税粮收取就基本完成。
並且,没有了局限於初擬定的三郡国,包括北地以及新归顺的扶风、新平、
安定各地,也都有向长安纳粮。在八月初对夏税入库的检点中,前前后后,雍州各郡国共向长安输送了14万3000余斛粟、麦等穀物,除了粮税之外,还有没有纳入计划的2000多匹绢帛。
对於八百里关中沃野来说,这样的税收水平是相当低下的,然而若结合这些年关西的局势,以及苟军所面临的处境,那么这十几万斛粮,就显得相当难得了。
想要从那些右族豪强、夷夏军阀手中括粮,要达成相当苛刻前提条件的,至少得在军事上形成绝对威。隨著这批粮布入库,加上苟军战场上的丰厚缴获,
以及已经在沿渭水、郑国渠铺布开的苟军屯营,足以支撑苟氏集团在关中各项军政活动到入冬。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隨著入秋,凉风渐起,草叶晕黄,秋收也开始提上日程。幸赖今年关中没有大灾,而苟政入主长安后,雍州的秩序是处於一种向好的恢復趋势的。
这些因素,在时间的加持以及关中士民的辛勤下,迎来的是一场可以预期的数年未见的丰收。夏粮已是如此,那么在有更强权威、更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秋粮的徵收想来也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些,也將成为苟政立足关中真正强大的底气,经过这半年的努力,苟氏集团这棵大树,其根须触角正更深更广地向关中的土地扎入、固结,更多更充分地汲取营养,茁壮成长,开枝散叶..:::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当苟政的屁股在长安越坐越稳之时,秦州方向的攻略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由苟雄率领的西征军,在进入略阳郡后,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当地夷夏士民的热切欢迎,在当地豪右的组织下,各族部民自备武器、马匹往投者,数以千计。
苟雄从中挑选精卒三千,编为略阳、临渭两个营,从征作战。在临渭只休整了三日,留兵戍守之后,苟雄即率大军向沿著渭河上游继续进发,目標直指天水。
有略阳父老的支持后,苟雄全军,已然突破两万七千之眾(兵丁)。而隨著苟军的大举西进,整个秦州,乃至整个西陆,都为之大震。
而作为直面苟雄大军的天水石寧,所承受的压力自然最大。不过,石寧並没有坐以待毙,甚至於他早就著手於苟军西进的御防准备。
在苟雄初入略阳郡时,石寧已然聚集起两万余眾,几乎把天水境內所有兵卒、丁壮都裹挟起来,又遣牙门军四下搜掠,將民间所有可用於军事行动的器械、牲口、粮食、车辆都充作军用。
天水郡因此,人情咸怨,逃亡无数,就连石寧的部属们(有许多天水当地豪强),都极力劝阻他,说如此穷兵武,涸泽而渔,未御苟军,而人心尽丧。
但石寧怎么可能会听,在他看来,如果不能集中全部军民力,根本无法对付苟军。与其放任那些士民百姓去投苟军,不如全部裹挟起来。
只要击败了苟军,有的是时间与机会慢慢收拾,若不能退苟军,要那些民心又有何用?石寧,这个羯赵遗老,显然从思想到行动,都已经彻彻底底地“军阀化”,並且带著浓烈的“石虎遗风”。
而显然,通过这等手段组织起来的军队,其凝聚力与战斗力,是要大打折扣的,也根本无法作为依靠。对於这种弊端,石寧未必没有察觉,只不过两杯毒酒,他选择毒性小一些、缓一些的那杯。
鑑於此,也受此前杜洪的失败教训,石寧並没有將其拒於“国门”之外的妄想,甚至连分兵驻守,抑或遣小股部队骚扰迟滯的动作都没有,而是把所有军卒、民壮都集中在冀城,打造器械,夯实城防。
於是,苟雄领军得以长驱直入,轻鬆通过几为空城的上郢、新阳二县,七月初二的时候,苟雄军便兵临冀县这座坐落於渭水之阴的城市。
冀县,本就是陇西大城,在西陲这边底子相当不错,又经石寧不惜血本的修、加固,倒也有几分固若金汤的气象,也的確给苟雄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而论兵力,苟雄军並不比石寧多多少,当然双方之间的士气与战斗力差距是相当悬殊的,
但是,这种差距,被石寧通过缩守冀城,极大地抹平了。若是野战,凭苟军一路打出来的精兵猛將,再来一倍敌人,也敢亮剑並战而胜之。
然若用苟军的精兵们去攻城,苟雄在让贾虎率部进行试探一番之后,果断放弃了。苟雄是个爱兵如子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可不愿让部卒白白死在坚城之下。
石寧用军民血肉加筑的冀城,也的確高大坚固。当然再坚固的堡垒,以苟军的实力,若肯多付出些牺牲,未必就不能把冀县强攻。
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面对坚城强打硬拼,也不符合战爭规则,更有违当前的秦州大局。於是,苟雄果断变攻城为困城,扎营於城下,遣精锐步骑切断交通,隔绝冀城与外部一切联繫,並遣使劝降.....
苟雄的这一系列操作,对冀城內的守军士气,自然有一定的打击效果,但还不到破城的地步。究其原因,在於石寧除了冀县这座坚城依靠之外,他还有后手。
石寧深知,哪怕把魔下及天水所有的兵卒、丁壮都集中起来,也不是苟军的对手,困守城中,也未必能长久坚持。在这种局面下,他把希望寄托在外援上了。
外援何来,大抵也就三处了,一陇西,二仇池,三凉州。
在过去的半年间,石寧与陇西的王擢之间,实则是爭斗不休,毕竟一山不容二虎,秦州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两个人都有全据秦州自立之心,衝突是难免的。
尤其是在对南安郡(陇西与天水之间)的爭夺上,双方更是交手了好几次,
因王、石之战而死的军民,超过方人。
对於有夙愿的王擢,石寧只派人给他强调了一个道理,唇亡齿寒。当年,石虎伐凉之时,王擢、石寧都曾於军前效力,当苟军大举西进时,两者之间又从打生打死,到合力抗敌了。
而王擢虽然依旧厌恶石寧,却也的確被其说动了,当苟雄兵临冀县城,王擢也亲自领军一万,进驻南安中陶。
或许是出於对苟军的忌惮,又或许是忙於接收石寧固守冀城留下的势力真空,王擢军至中陶之后,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从西面对苟雄形成威,一副要根据冀城战况决定的样子。
仇池方面,石寧与之,也有纠缠,趁著羯赵崩溃的大好时机,武都的仇池公杨初也是野心勃勃,並且有一番作为,至少他彻底恢復了仇池国在西汉水流域的地盘。
並且,趁秦州纷乱之际,数次领兵出祁山,经略天水,但仇池国小力弱,而杨初虽有野心,但其志不坚,竟被石寧给阻挡住了,始终不能得逞。
为了说动杨初,石寧则大方地许诺,若能击败苟军,当与仇池公共分略阳,
於是,杨初动心了,遣其弟杨俊为主將,率步骑七千,再出祁山,驻始昌,威胁苟军侧翼。
至於凉州方面,石寧的使者则多费了些口舌,向已於去岁称凉王的张重华表示,苟贼有併吞关西之野心,若陷秦州,凉州永不得安了;而石寧虽然不才,但只要在天水一日,便能为凉王阻止苟贼一日..:..,
石寧的这套说辞对张重华来说,杀伤力实在不强。一者,此时的张重华,已经走上耽於享乐、荒废政事的不归路;二者,当年连气焰滔天的石虎他尚能成功抵御,若討论苟政能对凉州造成多大威胁,就像是在说笑一般,若真事有不济,
顶多再把谢艾从张掖召回来便是....
张重华颓废,但他的臣属中还是有一些清醒人的。比如別驾索遐,便进言:
即便大王不畏惧苟军的威胁,也不该放任其攻城略地。有石寧、王擢之流在秦州与苟军作战,將其兵锋隔绝在凉州之外,对大王及凉州官民总归是好事,这才说动了张重华。
而出於一种很难为常人理解的大意抑或傲慢心理,张重华仅仅派出一个名叫张的凉州边缘將领,率步骑五千渡河,出金城郡,驻於榆中。
也或许是凉州军的行动,方使王擢不敢倾力东向,没准他也担心,凉州对他进行背刺,趁机攻他的陇西。
在苟雄屯兵冀城下十日之后,石寧的三路援应格局已然形成,只不过从场面上看来,相当凌乱,远则迟缓,近则犹疑。
但不可否认的是,挤在西陲的眾多夷夏势力中,最主要的几股大势力,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进来。有意思的是,除了石寧之外,其他四股势力,都曾受东普封赏抑或打著普旗。
一场与东晋实质上没有什么干係的“普臣內战”,一场“五国大战”眼瞅著就要爆发,並且从形势上对苟军有些不利。
毕竟苟雄內则顿兵于坚城难下,外则有几路援军从侧翼威胁,然而这一场“大战”,其过程与结果,则並不精彩,甚至显得平淡。
面对气势汹汹的“反苟联军”,苟雄与诸將商討分析所得结论,不足为惧。
盖因彼等虽眾,但离心背德,且毫无协同可言,真正具备威胁的,只有王擢军。
既然如此,那便给了苟雄各个击破的机会。而苟雄的第一目標,瞅准了屯兵於冀城南面始昌境內的杨俊军。只因为,三路援军中,只有仇池军,能够威胁到苟军的后路,影响粮道安全。
对苟雄来说,若敌军势大,事难周济,他自可应时后撤,从容整备,捲土重来。但这有个前提,后路安全,粮秣无忧。
出於这方面的考量,苟雄使出了他最擅长的、甚至已经形成一种作战模式的战法,坚壁冀城之下的同时,他將苟兴、苟涛、贾虎三营精锐集中起来,奔袭始昌。
始昌一战,是苟军与仇池第一次正式交手,苟兴等將则让杨氏深刻地体会到这支靠著战场廝杀成就的雄师锐旅的强大。
在苟军將士风雷烈火般的攻势下,根本不料有此一招,也根本想不到苟雄竟会將目標放在自己身上的杨俊,惨败而归,七千步骑,逃回武都的不足一半。
在落实三路援军的破局之法后,关於如何破冀城,苟雄在一番仔细的思量后,终於跳出了固有思维,將苟政临行前的叮嘱想了起来。
凡战,遇坚城,硬碰硬绝对是下策。而再坚固的堡垒,从內部总是更加容易突破的。於是,苟雄加强了对冀县的劝降攻势,一方面不断派人喊话、发劝降书,一方面,又营造其外援已断的氛围,斩获仇池援军,对城中守军的士气,就是一个巨大打击。
须知,石寧聚在城中的一干乌合之眾,在其苛政酷法之下,本就矛盾重重,
卒怨主將,將则不能信卒,能够坚持,只是因为石寧的暴力监视,以及苟雄並未施加更大的压力。
但是,隨著冀县困城既久,而苟雄又从天水境內邀请一些父老、郡望,到冀县城下不断劝降时,城中守卒军心大动,一场基於內部矛盾以及恶劣形势的战场起义爆发了。
永和六年秋七月二十二日,在困守二十日后,石寧为部下所诛,献降,苟雄兵不血刃,获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