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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画
    菜端上桌时,嫂子范以也到了,她手指上缠著胶布,手里还捏著枚铜顶针。
    她没有上田忙活,在家里给村里人家补衣裳。挣几个零碎钱贴补家用。
    仓红英见桌上摆著油亮的长鱼,又瞅见高林將一盘子长鱼往竹篮里放,她眼角的皱纹立刻堆起笑意。
    “又给人家姑娘送吃的去?”
    家里人都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件事,心头里也开心的很。
    高林没有回答,他將另一盘长鱼用粗瓷碗扣上:“妈,还有一份是留给赵家兄弟的。”
    仓红英挥挥手,像赶他似得:“晓得晓得,你快去吧,別让人家等急了。”
    高林嘿嘿笑了两声,提起竹篮刚要跨出门槛,忽然回头冲晾衣服的大哥喊。
    “哥,你来一下。”
    井正將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往绳上搭,听见喊声便擦著手上的水珠走过来。
    “怎么了?”
    两人走到码头边,高林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票子,往大哥手里。
    “哥,这钱你拿著,让嫂子扯几尺新布,给爸妈做身新衣服。”
    昨个看到父母的旧衣服,他就有了这个打算。家里布票是有的,只是捨不得去买布。
    而且这事情也不能让父母知道,不然定不肯要。
    闻言,高井忽然咧嘴笑了:“你动作慢了。”
    他推了推高林的手。
    “你嫂子去乡里已经买好了,说等忙完这阵子就给爸妈做新褂子,都裁好样了。”
    “啊?”高林一愣。
    高井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钱塞回他衣兜:“快收著吧,自己攒著娶婆娘用。”
    说著又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高林。
    “跟哥透个底,到底谁家姑娘啊。”
    这件事已经困惑一家子许久了,听父母说昨个那姑娘晚上送林子回家,但可惜没瞧清楚脸。
    高林只是笑笑,没接话,提著篮子就走。
    “你倒是说呀!”大哥在后面喊道。
    高林提著篮子走在泥路上,昨个下完雨,虽然晒了一个白天但还是显得有些泥泞,踩上去能冒出泡来。
    今个田里放水,河里也变得异常热闹。
    鱼虾被水流冲得慌了神,小鯽鱼“扑棱”跳出水面。
    泥鰍钻进水草里打旋,连平日里藏在石缝里的螃蟹都举著钳子瞎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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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林的心情美得很。
    ......
    夕阳把小哑巴家的晒场染成了蜜色。
    门口泥炉子里冒的白烟裹著面香,铝锅里的浆糊正咕嘟咕嘟吐泡。
    晒场中央摆著张豁了口的小凳,凳面上摊著叠得齐整的旧布。
    她跪坐在地上,指尖捏著竹片刷子,小心翼翼往布上抹浆糊。
    刷子掠过布纹时,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
    一层布,一层浆糊,再叠一层布,她做得极其专注,连鼻尖沁出的汗珠滚到下巴都没察觉。
    那汗珠在夕阳里晃了晃“啪嗒”落在袼褙上洇开。
    “在干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竹刷在布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浆糊印。
    小哑巴猛地回头,高林的脸正凑在她肩旁,鼻尖几乎碰到她辫梢的红头绳。
    她慌忙把刷子往浆糊桶里一丟,双手去捂那堆旧布,两根小辫子隨著动作晃。
    高林瞧著她那模样,伸手擦了擦她鼻尖的汗。又抖了抖手中的小篮子:“你看,今个做的长鱼。”
    小哑巴眼睛亮了亮,却没接篮子,反而捏著块刚糊好的袼褙往屋里跑。
    高林跟著她后面走进屋子,昨个接水的小木桶已经撤走了,墙面上留下了如水墨画模样的湿斑。
    地上的泥脚印叠著泥脚印,大的是他的,小的是小哑巴的。
    高林放下篮子,走进东屋。
    李寡妇和昨个一样,靠在床头纳鞋底,看著他到来便露出了笑容。
    “让你天天跑。”
    高林摇摇头:“没事,我也开心。”
    李寡妇看了眼,在堂屋里团团转的女儿,故意放柔了声音。
    “这丫头,昨个看你光脚,想要给你做双鞋子,刚刚在糊袼褙呢。”
    这话刚落,小哑巴“呀”了声跑过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差点急的说出话。
    高林一愣,刚想问,小哑巴怎么会知道他穿多大的鞋。目光忽然落回地上的泥脚印。
    果然见那串大脚印旁,有几处指甲按压的痕跡,歪歪扭扭地顺著脚跟描到脚尖。
    他心头顿时变得暖洋洋的,伸手揉了揉小哑巴的发顶:“谢谢啦。”
    小哑巴的耳朵尖“腾”地红透,脑袋垂得更低,髮辫扫过高林手腕,痒得他想笑。
    李寡妇看著他俩,嘴角的笑纹深了些。
    她就是要让高林知道,自家女儿心里装著他呢,连他光脚踩过的泥印子都偷偷量过。
    “行啦,先吃饭吧。待会菜凉了。”
    小哑巴点点头,脸颊上红润还未褪去,她不敢去看高林的眼睛。
    晚饭时,小哑巴给母亲餵完饭,才端著碗坐到堂屋。
    高林搁下筷子看她,见她总盯著碗里的长鱼肉发呆,夹著块鱼肉晃了半天,就是送不到嘴里。
    夕阳给她睫毛镀了层金边,看著她齐肩的辫子,不禁回想起她卖头髮那一天的场景。
    高林见过各色各样的女人,她们出於不同的目的接近自己,但大多为了什么,想必大伙也知道。
    可他从没遇见过小哑巴这样的姑娘。
    他只是一句玩笑,对方却能把留了多年的长髮剪了。
    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捧出来,没半分犹豫。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心动,也是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娶小哑巴。
    想到这,高林眼神变得愈发温柔。
    “明个我接你到城里玩吧。”高林轻声说:“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带你看电影。”
    小哑巴的筷子“叮”地碰了下碗沿,猛地抬头看他,眼睛像落了星星。
    东屋里飘来李寡妇的声音:“去吧,出去走走。”
    听到母亲的话,小哑巴低下头,嘴角偷偷翘起来。
    饭后洗碗,小哑巴站在水缸边,水光映著她的侧脸。
    高林站在身后,看夕阳正往河对岸沉,把天空染得通红。
    他拿起小篮子带著桂和鸡蛋准备离开,衣角却被轻轻扯了下。
    小哑巴捧著块袼褙,另一只手比划著名往地上指。
    两人走到晒长边,她把袼褙铺在地上。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高林的脚背,又指指袼褙。
    抬起头时,夕阳映的她眼睛闪闪发光。
    “要量尺寸?”
    小哑巴用力点头,辫梢扫过膝盖。
    高林笑著光脚踩上去,小哑巴摸出禿了头的铅笔,捏在手里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沿著他脚型描起来。
    铅笔尖划过布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夕阳缓缓沉入河底,余暉洒在他们身上,將两道影子融在了一起,像幅安静的画。
    画里是姑娘蹲著用铅笔描著脚型,青年低头看著姑娘。
    眼神中充满了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