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孩子他爹(1)
转眼到了寒假,桑无焉在研究生考试结束后回到b城老家。
“你考得怎么样?”桑妈妈老问这问题。
“不知道。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又不是阅卷老师,我怎么知道?”
“那估计考得不好。”
“嗯,就算是吧。”她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確实考得不好,最后那一科她压根儿就没去。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念书没意思,不想考研了。而且她根本没有怎么复习,专业课还好,但是英语一门就绝对过不去。
此类对话在母女俩之间重复了好几回后,终於不谈这个事情了。
过年的节目无非就是在家看电视,外出会同学,或者跟著老爸老妈走亲戚,閒下来的时候再四处逛逛。
正月初三,她接到电话说初中同学很多都回来了,晚上出来聚聚。
“许茜也来,你俩以前不是最好吗?”班长激励鼓动。
“还是算了吧。”
“快点啊,我们等你。”
同学会內容千篇一律:吃饭、k歌,大家聊聊往事再聊聊近况,个別甜蜜的还带著家属。
桑无焉下了公交车拐进火锅店门口的一个小超市买口香,出来的时候一边剥口香的外包装一边朝前走,不到几步,就看到有两个人也正准备进火锅店。
这两人正是魏昊和许茜。
魏昊看到桑无焉也是一愣。
“无焉……”他说。
桑无焉定了定,准备转身就走。
“桑无焉!”许茜却大喊一声,將桑无焉叫住,隨即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你躲什么?”
“我不躲什么,这路不是你开的,朝前朝后都是我的事儿。”桑无焉说。
魏昊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
“你別总是一副我和魏昊对不起你的样子,”许茜说,“要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你才是第三者。”
桑无焉冷笑一下,退了几步转身就走。
她才从家里出来,半个小时就回去的话,老妈铁定要盘问,於是她找了家小吃店混时间。
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加上这店生意本来就好,顾客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桑无焉好不容易挤进去,叫了碗面。
店里又大声地放著收音机,正好在播这个时段的交通信息,要是几个熟人边吃边聊的话,得喊出来对方才听得见。
吃到一半,电台里放了一首歌,虽然在这嘈杂的地方辨不太真切,但是她听过这曲子。確切地说就是苏念衾那次在琴房里弹的那首钢琴曲。虽然此刻换成了其他乐器,还多了歌词让人唱出来,但她记得。
印象太深刻了。
她一直佩服会乐器的人,何况是一个能將钢琴摆弄得如此熟练的盲人。如果说当时听只是透著点中国味儿的话,如今从电台里放出来的这个原曲简直就是一首带著强烈古典风的歌。
“刚才观眾朋友们听到的呢,就是徐关崞的最新单曲《梁间燕》。”主持人说。
桑无焉饱餐了一顿之后,双手揣在羽绒服里,去附近的一家音像店里逛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cd。
店里的小妹热心地过来询问。
“我想找徐关崞的歌。”
“这一排都是。”小妹领她看。
“不是不是,最新的那个,才出的。”
“你说《梁间燕》吧?”
“对,对,对。”桑无焉说。
“好像还没上市呢,这几天好多人来问过。”小妹笑。
“哦。”桑无焉失落。
“不过,”桑无焉正要出店,小妹在身后说,“不过,姐姐,你可以去网上搜搜。”
她前脚一进门,桑妈妈就问:“怎么回来这么早?”每次同学会都是不到十二点不回家。
“不好玩儿,就先走了。”
“魏昊刚才来电话找你,说要是你回来了给他电话,他来找你。”
“以后他来电话都说我不在。”
“你怎么这么对人家?”
“我怎么对他了?”桑无焉提高声线。
“这是你和大人说话的语气吗?”桑妈妈来气,“別我们一说啥你都烦,啥你都看不惯。人家来了电话找你,回个信儿是基本的做人道德,对陌生人也该这么做,別说你俩一块长大了。有些事情別以为我们不知道,人家魏昊对你算可以了……”
“妈!求你別说了。”她嘴上说求,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而且这和您没关係。”桑无焉补充道。
桑妈妈更恼了,“老桑,看看你女儿,说什么和我没关係,这都是什么话,我养她二十几年算白养,说她两句倒跟我来气。”
母女俩都是急性子。
桑爸爸从不介入其中的战爭,呵呵一笑,算是了事。
就在纷爭进入白热化的时候,门铃响了。
按门铃的是魏昊。
桑爸爸和魏昊他爸在一个大学教书,两家都住学校的教授楼,楼上楼下的,所以串门特別容易。
桑爸爸开的门,就像没事儿人似的直招呼魏昊进来坐。
魏昊站在门口,似乎嗅到了家里的火药味儿,去留两难。
桑妈妈的脸色比变色龙换得还快,“小昊,你不是找无焉吗?这不,刚回来。”
桑无焉可不吃这套,直接转身进了屋。
桑妈妈和顏悦色地说:“我和老桑正说出去超市买点东西,你们年轻人聊。”说完拉著桑爸爸换了衣服就出门去。
桑无焉关著门在臥室,等了半天,憋不住了就想上厕所,又不知道外面这人究竟还在不在。她贴在门上听了半天,发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生理本能突破理智,她毅然地开了门,环视一圈,没人,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魏昊坐在沙发上。
他看著她。
她也盯住他,然后见他起身慢慢走近。
“刚才茜茜说有朋友约吃饭,叫我送她去,我不知道是你们初中同学会……”
“我是第三者吗?”桑无焉突然打断他。
“你別听她说。”
“我是第三者吗,魏昊?”桑无焉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又追问了一次。
魏昊没有说话。
桑无焉看到他不置可否的態度,鼻间一哼,转身摔门就走。
走的时候倒是很爽快,桑无焉完全忘记自己的生理欲望急需发泄,如今到了马路上,才开始急了。
她找了家kfc,迅速解决內急之后开始琢磨,家里暂时是不能回去了,万一魏昊还没走,或者老妈准备继续与她交战,无论是哪种情况,自己回去都是自投罗网。
內外交困。
她只得去了另一个同学家。这个同学叫文瑶,前几天还来桑家玩。幸好此刻文家只有文瑶一个人在,看著文瑶在上网,桑无焉灵机一动说:“对了,我想下首歌。”
两个人趴在电脑前,输入《梁间燕》三个字。
搜出来的结果倒是挺多,但是桑无焉一一点进去试听,均没有一首是完整的,都只有半段。
哪怕只有半段,却丝毫没有降低它的悦耳程度。
“挺好听的。”文瑶讚嘆。
桑无焉嘆气,確实好听,但是远不是那天苏念衾亲手弹出来的感觉。
文瑶不知所以,以为她是为没找到全曲而失落,正想安慰她,却看到歌词上的一个名字,喃喃说:“居然又是一今写的。”
桑无焉闻言也瞧了眼屏幕。
虽说只有半首歌,但是歌词却是全的,被一个网友贴在博客上。
梁间燕
窗外燕蹁躚,两两飞时,绿水人家间。
旧时王谢,寻常巷陌,都是故园。
梁间燕,先偷眼,
有人惆悵黄昏,
听风听雨听缠绵。
桃叶復桃叶,春风无限。
王家子弟去渡头,
有桃叶一笑,殷勤语嫣。
两乐事,感郎独采,
但渡无所苦,丝丝蜜甜。
迁延。
千百年后,有乌衣巷,有桃叶渡,有梁间燕。
风流。
纸上云烟,有诗上情,有画中意,有心中煎。
蹁躚。
年年来此,有屋上瓦,有檐下巢,新泥旧衔。
只这窗下人,独立良久,
听燕语相媚娟。
过了桃艷,又是柳凋,燕燕。
过了黄昏,又是早晨,天天。
过了早春,又是晚秋,年年。
鶯鶯燕燕,语语嫣嫣,
朝朝嚦嚦圆圆。
明明幽幽,心心念念,
勤勤殷殷绵绵。
越看下去,越觉得有些巧。这歌词写的恰好就是上回和苏念衾说的那个关於王献之的故事,恰恰也有乌衣巷和桃叶渡。
“你说谁写的?”桑无焉问。
“一今。”文瑶指了指屏幕的右上方。
桑无焉猛然直起身体,开始有一种猜想。隨即,自己又將它否定掉: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晚上十一点到自家楼下,桑无焉看到家里的灯都熄了,才安心地进屋。
她开了檯灯认真地坐在书桌前,用理科生的逻辑分析能力,將苏念衾和一今的相似点一一写在纸上整理了一遍——
第一,一今接受聂熙採访的那天,她在电台遇见了苏念衾。
她点点头,在这一条后面画了个鉤。
第二,就是这首新歌,她上回听到苏念衾在弹。
她又点点头,再画了个鉤。
第三……第三……
貌似就没有第三了……
仅仅才两点好像不太能说明问题,桑无焉咬了咬笔桿,又加了一条。
第三,一今和苏念衾都在a城居住。
不行,桑无焉摇摇头,画了叉。在a城住的人多了去了,她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有个东西倒可以甄別苏念衾是不是一今,就是聂熙採访一今的录音,经过这么多次的当面接触,她应该完全能辨认苏念衾的声音。
这么一想,她反而又不怎么著急了。
连续几天,母女俩都没和解,老妈还是对她拉著个脸。
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她乾脆不出门。免得遇见许茜和魏昊,又让人指著鼻子说她是第三者。
什么叫內外交困?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正月初七一过,许多同学都为忙活工作的事情回了学校,桑无焉乘机也找了个藉口回a城,不然在家早晚憋出病来。
刚到学校她就后悔了。
今年过年比较迟,初九正好是二月十四。校园里全是成双成对的,敢情都是找藉口提前到学校来相会情人节的。
程茵倒是一直没走。
桑无焉窝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整天开著qq和人聊天。
晚上,残校的李老师在网上留言:“桑老师,拜託你个事儿。”
“您说。”
“是这样的……”李老师解释。
原来,盲人班有个叫苏小薇的孩子是个孤儿,住在a城的儿童福利院里。明天恰好是她生日,去年李老师答应过她要在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带著水果的生日蛋糕,但是李老师自己过年有事,正好回老家了,所以想请桑无焉代她去一趟。
桑无焉乐呵呵地回復道:“没问题。”
她实习的任务本来就是跟著李老师,当他们班的副班主任,如今好不容易才有点任务。
桑无焉临走前豪爽地说:“我这人啥都缺,就是不缺爱心。”
程茵白了她一眼,“心眼你也缺?”
“呸——”
她以前不知道小薇原来是这种家庭,只觉得苏念衾在课上特別偏爱这个孩子。因为两个都姓苏,桑无焉起先怀疑是亲戚。现在想来,也许苏念衾早知道小薇的身世。
说起来,福利院一般有这种习惯,孩子隨著工作的老师姓,然后一年会轮著换一次。例如,今年轮到的老师姓吴,那么今年送来的孩子都会姓吴。生日也差不多,不会单独过,除非遗弃的时候大人有心將出生日期留下。
当桑无焉提著香喷喷的蛋糕去福利院看小薇的时候,发现小薇和一群孩子已经吃上了。
一侧坐著的居然是苏念衾。
福利院的张阿姨在旁边笑著解释:“苏老师早到一会儿。”
桑无焉第一次来这里,总觉得好奇,趁著孩子们的注意力在分第二个蛋糕上,和那位张阿姨聊起天。
“要是孩子小,又没有缺陷,一般在我们这里待不到多久就会被领养。”张阿姨断断续续地解释,“有些是走失的,前几天公安局送了两个孩子来,是被拐卖的,没找到父母,就暂时住我们这儿。但是大部分,都是遭父母遗弃的。”
“是因为生病?”
张阿姨点头,“天生有缺陷,或者原本想要男孩儿,生下来却是个女娃娃就扔了再生。”
“天下怎么有这种父母?”桑无焉愤慨。
“其实有的也有苦衷,没钱给孩子治病,只好扔给政府。你看那个孩子。”桑无焉隨著张阿姨示意的地方看去,有个十来岁的大孩子怀里抱著一个幼儿,那幼儿瘦得丁点儿大,舔著嘴边的奶油,呵呵乐。
“一岁半的时候被扔在县政府门口,有先天性心臟病,我们送去北京做了三次手术才救回来,费几十万。你说,有多少家庭负担得起?要是当时没送来,说不定孩子早没了,家也垮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张阿姨感嘆。
她们说话的时候,苏念衾拿著盲杖一直站在窗下,脸色灰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有找回亲生父母的吗?”
“有的,但是不多。多数还是等著被领养。可是每个人都不能说没私心吧,被领养的孩子大多都是健全的,而且多是年纪小、不记事的。像小薇这种,眼睛看不见,又十岁了,希望不大了。只希望好好学个本事,长大了能养活自己。要是不行,就留下来帮我们做做事。你看那个最大的,”张阿姨说的是刚才那个抱著幼儿的大孩子,“成绩很好,学校老师叫她考大学,只要能考上,我们都会供她读下去。”
从福利院出来,桑无焉没有想像中那种献爱心过后充溢全身的满足感,而是有点沉重。
她和苏念衾一起离开的,她在前面回头瞄了瞄苏念衾,他抿著薄唇,还是老样子。
“你去哪儿?我送你。”桑无焉问。
“不必了。”苏念衾摸索著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
“说起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他闭口不言,桑无焉只好自己继续。
“你不会是一今吧?”
桑无焉说完,观察了下苏念衾的表情,他全然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就像没听见,理都懒得理她。
她一下子来气了,“你好歹回个话吧,就算你不想承认,偽装下都成。何必这样,搞得好像和我多说一句话就要得瘟疫一样。”桑无焉说话语速快,噼里啪啦吐了一大段出来。
“你走你的路,我坐在这里总没妨碍你。但是请你不要站在我跟前,也不要总是烦我。”苏念衾微恼。
看著他生气,桑无焉却突然乐了,“苏老师,你这是说哪儿跟哪儿啊,刚才我走前面你走后面,现在是你坐著我站著,纵然是椅子是你先占著,但是这路总不是你家修的,我站哪儿都行,只要我乐意,我有权利。”
苏念衾隱忍地闭上眼睛,他一个大男人不想当街对著一小姑娘发作。
桑无焉要是这样退却就活回去了,她索性挨著坐下去。
苏念衾察觉后朝另一头挪了挪,惹不起他躲得起。
“我送你吧。”
男人没有反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