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东方鸞!
入夜,崇明河畔灯火通明。
自不远处的茶庄二楼看去,能看见两两成对的夜鳞甲士正在驛馆附近巡逻。
监察队伍从金萍楼回来后,就被刺史陈登安排在了这处临河驛馆,为了保障安全,陈登还特地从衙门抽调来了一卫百户。
但这能防住天底下绝大多数蟊贼、却显然拦不住一位江湖武魁。
茶庄二楼,虎魁武子先一袭贴身短打、外罩夜行衣,正冷冷望著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驛馆。
他没急著出手,而是等到西城天空传来焰绽放的信號,才拾起桌岸上的几尾铁羽和两枚天雷散,无声没入了阴影中。
武魁与圣者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
倘若京城那个怪物真隨监察队伍来了江州,即便他跟著夜王被引到了西城,留给武子先出手的时机也只有几息功夫。
时间再长些,就几乎不可能走得掉了。
崇明河畔,一处临水客栈中。
东方鸞和穆念嬋没在街上久留,跟男人分別后就回到了这处客栈。
东方鸞的身子依旧有些问题,因此一回到客栈就在床上盘坐调息了起来。
上次参悟《龙骨图》失败,让东方鸞险些丧命,但也因祸得福,让她排除了一条歧路、同时也对根骨一途有了新的理解。
常人之所以无法走通筋骨皮这三条正途,一是因为悟性的桎梏,二便是因为对行之有效的正途知之甚少。
世上武夫千万,其中有传承、或者有机会参悟到武道神图的不足万一,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摸著石头过河,一点点改易自己的根骨、筋肉和皮膜。
走第一条路的时候还好,悬崖勒马无非就是不上不下,还不至於有性命之忧。
可一旦走通了一条路,再想靠笨办法参悟第二条路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提让两条正途相辅相成的难度,稍有不慎,原本那条已经走通了的路途都可能化为索命符,直接压垮武夫屏弱的身躯。
东方鸞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的根骨无法支撑另外两条正途,因而只要稍微走错一点,便是毁灭性的下场。
不过想克服这点其实也並非不可能。
一是拥有通仙的悟性,可以近乎一步不错的构建出仙骨。
二是在通仙师长”的照看下一点点试错,在承受莫大痛苦的同时,逐渐走通脚下这条路途。
三是集百家之长,通过对武道神图和那些行之有效的正途的揣摩,慢慢降低自己出错的概率。
各人参悟出来的路途儘管不尽相同,但並不意味这些正途就没有共性和可供参考的地方了。
毕竟如今被世人奉为圭臭的武道神图,大概率也不是天赐、而是前人留下的心得感悟。
对於东方鸞而言,第一种办法显然不切实际,她悟性確实不俗,但还达不到通仙的地步,让剑雨华来或许还有可能。
第三种方法能作为备选,但费时费力,不算最优解。
最有可能实现的反而是第二种方法,毕竟她身边就有一尊实打实的神仙,只要熬得住、其实就有不小的概率走通。
而且以剑雨华的性子,她若是开口恳求,答应的概率还不小。
再不济,也还能让嬋儿吹吹枕边风——
虽说这种为了自己的前途让青梅竹马去陪男人的行为有些羞於启齿,但自己一旦成了,就能像以前一样、重新把失去的顏面”捡回来。
念及此处,东方鸞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唤了一声:“嬋儿——”
穆念嬋此时正姿態隨意的靠坐在床头,手里捧著一本重订版《侠女泪》读的津津有味。
书里的穆女侠虽然中了软筋散,但江湖经验老道,还是轻鬆收拾了剑小贼。
不过正气凌然的穆女侠念在这小贼年幼的份上,並未下杀手,而是將人带回了暗堂,打算好生教化、將他引上正途——
穆念嬋觉得这样的剧情才合理。
之前那位玉闕山侠女简直就是在给江湖女侠丟人。
堂堂江湖仙子,不慎被一个没用小贼抓住也就罢了,被欺辱后居然没拔剑杀了对方,反而一步步被小贼收拾服帖了。
最后不仅心甘情愿的给小贼生了好几个,还胳膊肘往外拐的祸害了山上的师娘师姐,简直就是女侠之耻——
可就在穆念嬋兴致勃勃的翻过这一页,打算看看穆女侠究竟是怎么收拾这小贼的,却发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彩色插图。
图中的女侠神情屈辱,双手被反扣在后,脸上蒙面的纱巾也被小贼塞进了嘴里堵著,正神情哀怨的被摁在腿上打屁股。
画技超凡脱俗,虽是黑白色调,却將衣裙鼓囊的褶皱和臀浪刻画的纤毫毕现,瞧著肉感十足。
?!
穆念嬋看著插画中明显是在討饶的穆女侠,眼眸都有些茫然了,匆忙去看內容,这才发现穆女侠原来是玩脱了。
书上说她刚带著剑小贼回到暗堂,就身体不支跟蹌了下,还被眼神敏锐的剑小贼发现了。
因此,原本该是清冷师尊教化无耻小贼的场面,就变成了没用女侠被小贼按在腿上欺负。
穆女侠在討饶的过程中,还倒豆子般的將自己会的武功告诉了小贼大人。
穆念嬋脸儿微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砰的一声就把书合上了。
这个苏巧巧,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时明明是本圣姑可怜这小贼,才答应传他功夫的——
盘坐在床的东方鸞被穆念嬋这突然的举动惊了下,还以为这只会吃饭睡觉打妞妞的没用圣姑又想欺负人了。
穆念嬋虽然在专心看书,但依稀也听见了东方鸞刚才是在唤她,平復下心绪后很快道:“怎么了,你身子又出问题了?”
“没事——”
穆念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什么没事,本圣姑是看著你长大的,还能不懂你这小怂妞是吧?你说不说?”
穆念嬋见东方怂怂不说,登时就来了兴致,很快就爬到后面將人搂了起来,还在臀儿上捏了捏以示嚇唬。
可东方鸞依旧是摇头:“真没事,喊你一声而已,你去看书吧——”
“不看了,小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东方鸞你困不困?”
东方鸞摇了摇头,对穆念嬋黏人的举动也没什么反感。
毕竟这之前无数个日夜,都是她们娘仨在山上相依为命,真要说起来,剑小贼才算后来者。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好嬋儿背地里也是这么黏那小贼的,东方鸞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成圣的道路就摆在眼前,心里反而犹豫了。
不是拉不下脸求男人,而是有些不好意思。
倘若男人是別有所图、或者说真的是个色胚,东方鸞恐怕都不会这么犹豫。
可他偏偏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好的有些过头了。
最令东方鸞犹豫的不是他通仙的修为、也不是他长得好看,而是他的心性、以及那些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关心。
东方鸞以前不相信天底下会有不想当皇帝的男人、更不相信会有人在高坐云端后、依旧会把那些贱如草芥的百姓放在心上。
可如今她身边好像就有这么一个人。
他已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陆地神仙,本可稳坐钓鱼台、等待天底下那些魑魅魁魎一个个冒出来,可他依旧愿意从云端走下,一步步丈量脚下这座九州。
东方鸞突然想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如果要那个食不果腹的乞几来选,她肯定是希望天底下能多一个剑雨华,而不是多一个野心勃勃的东方鸞。
所以,她所追求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就是真的成了皇帝、成了天底下站的最高的那个人,恐怕也不会感到半分满足,只会让天底下多出无数个曾经的东方鸞。
东方变突然发现自己有的已经够多了。
她有穆念嬋、有玉凝。
还有一个在她跌落谷底后依旧愿意照顾她、甚至愿意哄著她安睡的剑雨华。
即便她將来站的再高,身边要是没有他们,恐怕都没有任何意义。
而即便她再微不足道,身边只要是有他们,都会觉得由衷的安心。
客栈房间中,东方鸞突然抬手捏了捏鼻樑,熟悉她的穆念嬋很快就蹙起眉头。
东方鸞从小就拉不下脸面,实在委屈的时候,就会捏鼻子,像是要將所有酸楚都咽下去一般。
可穆念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东方鸞冲她无声摇了摇头,继而便抄起桌案上的凤纹鬼面,缓缓走向了窗边。
穆念嬋见状眉头一凝,也无声摸起摆在桌上的软剑。
距离京使驛馆不远的一处巷道中,虎魁武子先如壁虎游墙,悄无声息的翻进巷道,可他还没来得及有更多动作,脚下便是一僵。
月色下,一袭玄袍缓缓从巷道深处走来。
长发、鬼面、腰悬铁羽。
武子先此时的神情,说实话完全不比大半夜突然撞鬼来的轻。
或者说对绝大多数江湖人而言,大半夜的突然撞见这位明教教主,还不如撞鬼呢!
武子先喉结微动,本能的后退了两步,脚下微分、不丁不八,摆出了戒备但不算伤和气的动作,同时拱手抱拳,开口道:“东方教主也盯上了这伙京使?”
东方鸞长身而立,眼眸淡漠的定格在了武子先身上:“你背后是燕王还是青王?”
武子先听到这话,心底大大鬆了口气,却没有著急回答:“东方教主看起来对我等了解不少,但前段时间京城的乱局和明教天洲堂口被拔除一事皆非我等所为。”
“景帝重新从棺材里爬起来你们也不知情?”
武子先眼底略显诧异,但面上却掩饰的很好,並没有露出多少异色,只是道:“景帝陛下误入歧途,我家王爷得知后亦是万分心痛,只是景帝陛下就是再错,太后都不该牵连圣上才是。”
“如今圣上被害,妖后窃夺权柄,夜王殿下亦是助紂为虐,东方教主若是有意,不妨等在下片刻,再移步一敘。”
东方鸞这些天就住在京城,对天家夜党也有所了解。
前段时间在京城掀起大乱的確实是景帝和皇帝手下的宗人府,但这並不代表另一位王爷就完全没有参与其中。
不提那位王爷想要的《龙骨图》,就是炸城一事,经过后续推敲,就被证实为皇帝和那位王爷联手布下的一局。
皇帝藉机炸了自己的皇陵,同时借夜王的追查给暗处的宗人府施压,逼迫对方將景帝的血元大丹转移到了皇城,自己则与齐老道谋划了剑雨华这一枚逆转乾坤的大丹。
而那位王爷,则是假借炸城一事试探景帝的反应,同时也存了拱火的心思,可惜几大藩王都是千年的老王八,在这种情况下愣是一个也没动。
武子先心里其实也在叫苦。
武帝陛下当初设立夜党的初衷就是想將江湖和朝堂一併抓在手里,只是后来的皇帝没有这位雄才大略,夜党內部才分裂成了藩王和皇帝两派。
到了今天,夜党內部的两派正是景帝和燕王。
只是景帝那边有些复杂,这条躺在棺材里休养生息的老龙不可能完全掌控宗人府,便让小皇帝代为执掌、自己则以蛊虫掌控了对方。
燕王和景帝早有约定,即便要撕破脸皮,也要在一统南北后再谈家事。
可那半张《龙骨图》的突然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平衡。
皇帝姬天乾不知从何处夺得了半张《龙骨图》,並在设计东方鸞的过程中不慎”將消息泄露给了燕王。
这半张《龙骨图》对躺在棺材里的景帝没什么用处、充其量只能当做一个吸引凤魁的饵料,但对於燕王而言,就算不是志在必得、也是不容拒绝的诱惑。
也因此,两人背著景帝达成了一项交易。
但令燕王没想到的是,姬天乾居然真的將破棺而出的景帝摁了回去。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也死在了京城那场动乱中。
景帝死了,燕王会高兴:皇帝死了,燕王同样会高兴。
但这两位都死了,燕王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京城那位太后,似乎没有还政的意思。
因而这次江州之行,武子先便要想方设法试探那位太后的反应,最好是能让江州脱离朝廷的掌控。
巷道中,武子先见这位武力冠绝天下的凤魁不为所动,心里不由咯噔了下,但还是很快道:“王爷无意与东方教主和明教为敌,不知东方教主今日可否行个方便,武某人来日必有重谢。”
东方鸞依旧是摇头:“我教护法也在其中。”
“这——”
武子先眉头微皱,这下算是明白了东方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这位以霸道著称於世的凤魁不可能让步,想想拱手道:“既如此,恕武某人告退。”
话是这么说,但武子先在退出巷道的瞬间,天雷散便从手中滑出。
咻—
比破风声更快逼近的,是一道几乎將空气压迫到哀嚎的风压声。
轰隆—
月色下,昏暗小巷中募的传出一声巨响。
一道玄袍身影、亦如一线黑雷,顷刻间横贯出了十数丈,压至武子先身前。
在堪称恐怖的爆发力下,整条巷道都像被踩低了几分,两侧围墙在风压下轰然爆裂,裹挟碎石砖瓦,远望去,像是天地间猝然窜出了一条黑沙龙捲。
而直面那道玄袍身影的武子先,就如同一粒蜉蝣,直面一头双目泣血的百丈恶风,心神战慄毛骨悚然之下,连心臟都骤停了一瞬。
也正是这一瞬的停留,足以摧城断山的一拳便印在了他心口。
嘭!
重击之下,武子先心口当即炸裂开来,露出其內的软甲和护心镜,可这些器具在凤魁含怒一击下显然无济於事,气劲肆虐,质地坚韧的软甲寸寸崩裂、护心圆镜更是直接镶嵌进了武子先心口。
一击之下,这位明面上的天下第三便化作折线风箏倒飞了出去,但还未完全远去,其身形便在半空炸裂开来,脊柱从背后刺出,整个人上半身当空爆成血雾!
“东方鸞!”
守候在不远处的穆念嬋听到声响,提剑就冲了过来,半途看见当空炸开的武子先,眼眸非但不见欣喜,反而更紧张了几分。
而那位天下第一的凤魁、在再一次强行改易根骨后,已是双目赤红、浑身浴血。
但她依旧没有倒下,看见了穆念嬋的身影,甚至咧嘴挤出了一个笑:“嬋儿、咳——”
“本教主第二次就叩开了天门,应该不算笨了吧——”
“东方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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