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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驳斥
    托卡胸前的神徽微微发烫,他知晓,这是神明的注视。
    他的视线终於从桌面抬起,迎向那位老巨魔。
    “你叫什么名字?”托卡终於出声。语气出乎意料的平稳,毫无年轻人常有的躁动。
    老巨魔眉头紧锁,语带不屑:“我叫乌图卡,冻血部族长老,曾亲隨獁托斯的雪祭,在祖地服侍三十年——”
    “很好。”托卡点头,站起身,打断了乌图卡的自述。
    他走出旁听席,径直来到议桌前,在眾人聚焦的目光下,缓缓从皮甲內取出那枚黑曜石龙之眼神徽。
    冰冷的石质徽记在火光映照下流转著暗金色的神性辉光,安静却无比醒目地躺在他掌心。
    “我是托卡,来自托克阿克,伊塔尔克现任外交使者,也是被你们称作『邪神』的……第一批追隨者之一。”
    他的目光投向乌图卡,带著少年特有的锋锐,却沉淀著超越年龄的冷静:
    “你说,是我们背叛了洛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对方:
    “当托克阿克部族在饥寒中哀嚎,白骨铺满冻土时,是哪一位慈悲的洛阿,降下了祂的恩赐?”
    “当乌格洛的烈焰焚天,吞噬家园与希望时,又是哪一位尊贵的洛阿,曾显露祂的神跡?”
    “当伊塔尔克的子民被邪神蛊惑,灵魂遭黑暗啃噬,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托卡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凿:
    “又有哪一位洛阿,曾投下祂哪怕一丝怜悯的目光?!”
    “难道——这是我们的错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而出,牙关紧咬,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混杂著血与冰的苦酒。
    短暂的停顿后,托卡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復了冰冷的平静:
    “不是我们拋弃了洛阿。”
    “是洛阿,先拋弃了我们。拋弃了所有在冰霜与死亡中挣扎的族人。”
    轰——!
    这句话如同巨石砸入死水,议事厅瞬间炸开压抑的低语与倒抽冷气的声音。
    托卡毫不停顿,气势再度攀升,步步紧逼:
    “你说我们赶走了先知、长老?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是他们!先捲走了世代供奉的財富,拋弃了祖灵棲息的圣地,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去了霜吼的脚下!”
    “他们唯一带不走的,就是我们——这群被他们视为累赘、却只想在这片冻土上活下去的『贱民』!”
    “我们……別无选择!”
    他缓缓握紧掌中的黑曜石龙眼,神徽的幽光透过指缝渗出,仿佛握著一团凝固的寒星。语气也隨之沉静下来:
    “然后,祂来了。”
    “不需要血祭,不需要牺牲,不需要在雪地里跪到冻僵去祈求一丝怜悯!”
    “祂,就在那里。”
    “於是,我们活下来了!伊塔尔克活下来了!”
    “並且变得更强——聚拢了近千人,训练了战士,重建了道路、神龕、商会和粮仓。”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乌图卡脸上:
    “乌图卡长老,你觉得我们不配拥有伊塔尔克?守不住灰齿谷?”
    “那你告诉我——谁配?谁能?!”
    死寂。
    真正的、仿佛连火焰都被冻结的死寂。
    托卡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也无宣泄后的激动。
    他如同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平静地將那枚蕴藏神威的黑曜石龙眼收回皮甲之下,转身,步履沉稳地退回角落的位置,稳稳坐下。
    然后,他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那个自始至终稳坐主位、未曾置一词的身影。
    “我说完了。”
    就在这一刻,议事厅內的火盆火焰,仿佛呼应般微微跳动了一下。
    眾人的目光,开始从托卡身上艰难地移开,带著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都沉沉地压在了那个身影之上。
    祖科拉。
    她一直如山般沉稳。
    此刻,她仍未急於开口,甚至没有刻意掩饰这份蓄意的沉默。
    直到所有目光——饱含焦虑、期待、猜疑——都沉甸甸地聚焦於她一身时,她才缓缓起身。
    没有言语。
    她步履沉稳,径直走到巨大议桌的正中央。
    修长的手指伸出,並非指向任何人,而是轻轻拨动了那枚象徵她部族的木製图腾。
    “噠”的一声轻响,图腾在光滑桌面上旋转一圈,稳稳停住。
    “你们在担忧,”祖科拉终於开口了,声音带著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担忧伊塔尔克会成为下一个『霜吼』。”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尷尬或闪躲的面孔,“一个趁战火崛起,不守规矩、不受信仰约束,最终会反噬盟友的部族。”
    一针见血。
    厅內气氛骤然凝滯。
    “你们也在担忧神。”她语调依旧平缓,却將话题引向更深的禁忌,“这本是一场凡人的战爭,洛阿们稳坐天边,静待我们分出胜负。这本是洛阿意志在凡间的延伸与碰撞。”
    “而伊塔尔克所信奉的……並非我们认知中的任何一位。”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乌图卡那张紧绷的老脸上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投向更远处那些代表著不同部族、不同洛阿的使者:
    “你们恐惧。恐惧引来『新神』参与这场战爭,会引发洛阿们的集体怒火。”
    “更恐惧异端邪说,会侵蚀我们赖以生存的信仰根基。”
    祖科拉微微停顿,让这份被点破的恐惧在眾人心中发酵片刻,才继续道,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號角:
    “但你们可曾想过——这场战爭本身,或许就是诸神给予我们的一场试炼?一场关乎信仰存续与否的大考?”
    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洞悉一切的通透,道出了所有人刻意迴避的核心:
    “七位洛阿,衍生出无数套规则,无数个部族各自为政。”
    “我们因共同的敌人而结盟,却从未真正釐清过——究竟哪位洛阿,才是我们共同的『主神』?哪套规则,才是我们应该恪守的律条?”
    她话锋陡转,带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看看他们吧!伊塔尔克不仅拥有了一位『神』,更拥有了一套足以支撑战爭的秩序!他们有整编的战士、充足的食物、清晰的战略、运转的后勤、统一的指挥!这些,恰恰是我们当下最紧缺之物!”
    祖科拉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同无形的长矛,再次精准刺向乌图卡:
    “乌图卡长老,你质问伊塔尔克是否做好了战爭的准备……”
    “那么,你是否又准备好承担——战败的代价?!”
    这一问,如同重锤狠狠击打在乌图卡的心口,他脸色瞬间灰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祖科拉不再看他。
    她收回目光,带著掌控一切的沉稳,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桌面巨大的作战地图上——指尖落处,正是灰齿谷:
    “灰齿谷的布防计划,已与伊塔尔克方面確认无误,即刻生效。”
    她抬起头,声音带著不容辩驳的决断:
    “现在,我要求联盟將全部精力,聚焦於霜吼的最新动向,並確保我们负责的三处隘口——万无一失!”
    “至於信仰……”她的目光掠过眾人,深邃而平静,“那是我们贏得这场战爭之后,才配去深思的问题。”
    她缓缓坐回主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柔和下来,却蕴含著比寒冰更坚硬的意志:
    “在诸神的注视下,在敌人的刀锋前……”
    “暂时放下彼此的神祇之爭——我们,必须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