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並没有直接回答吴敬的问题。
他隨手拿起那本让吴敬焦头烂额的帐册,开口道:“吴先生,你们用的都是四柱记帐法吧?”
“旧管(收入)、新收(新增)、开除(支出)、实在(结余),四柱平衡。”
“乃是我大周官府记帐的铁律!”一个书生回答道。
“问题就出在这!他们这帐,四柱是平的!根本就找不出问题!”
吴敬咬牙切齿。
林昭摇头:“四柱记帐法已经过时了,现在你们要学的,是复式记帐法。”
“什么?!”吴敬等人愣住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林昭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学一门新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记帐方法。
可这四柱记帐法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记帐法子,经过歷朝歷代的检验,根本就是无懈可击的!
怎么可能能有记帐法把这个法子给推翻呢?!
见几人一脸不信的样子,林昭也不多说,直接从桌上抽了三本帐册出来。
一本是户部的拨款记录,一本是陈氏米行的收支记录,一本是北境军需处的接收记录。
后面两本都是周皇临时弄来的,只有薄薄一本。
“按照你们用的四柱记帐法,到死都不可能查出问题。”
林昭用手拍了拍帐簿的封皮:“户部的帐本,它的任务是钱办事。”
“支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去让陈氏米行运量。”
“结果路上沉了两千石,这是天灾,有官府文书佐证。”
“所以最后北境收到了三千石粮食。”
“帐平了。”
吴敬闻言点了点头,林昭说的没有问题,按照四柱记帐法的算法来说就是如此。
林昭又拿出那本陈氏米行的帐簿。
“米行收了户部一万五千两银子,確確实实买了五千石,运走。”
“路上沉船,只送到三千石。”
“帐也平了。”
“军需处,收到三千石。”
“听说路上沉了两千石,真是倒霉。”
“帐也是平的,因为收到多少就是多少。”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吴敬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的帐目都做得天衣无缝!”
“根本就查不出端倪!唯一的漏洞就是沉船这件事!可是也有官方的文书作为佐证!”
“东家!咱们根本就查不下去!”
周围的几个书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四柱记帐法的问题。”
“你们一本一本的將帐本单独分开来审查,只要別人用心粉饰过,其內部的逻辑必然是通顺的!”
“那该怎么办?”吴敬忍不住追问道。
“很简单,將三本帐放在一起查。”林昭淡然道。
“什么?”一个书生惊呼出声,“东家!记帐不能这样记啊!”
“这三份帐本是不同的衙门,不同的商號出来的,体系都不同,怎么能看成一本呢?!”
“这不是胡闹吗?!”那书生连忙劝阻道。
林昭却竖起食指晃了晃,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所以我说四柱记帐法太落后了。”
“现在忘掉你们所学的,按照我说的来!”
眾人面面相覷,没有说话,等著林昭继续往下讲。
“四柱法,只问收支!不问交易!这就是它最大的弊病!”
“我现在问你们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林昭指著户部的帐册,又指向陈氏米行的帐册。
“户部说,它支出了一万五千两。”
“陈氏米行说,它收入了一万五千两。”
“这笔帐,对得上,对不对?”
“对!”吴敬下意识地点头,这確实没问题。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猛地將北境军需处的帐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好!那我们再来对下一笔!”
“陈氏米行,它收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理应发出价值一万五千两的货,也就是五千石粮食!”
“可北境军需处,它实际上收到了多少货?!”
“三……三千石……”一个书生颤抖著回答。
林昭闻言冷笑一声,望著眾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付了买五千石粮食的钱,对方却只收到了三千石!”
“吴先生,你告诉我,那凭空消失的两千石粮食,对应的六千两白的银子,去哪了?!”
“这运粮食的船会沉!”
“可当初买粮食的银子,”
“难道也跟著粮食一同沉到河里面去了吗?!”
林昭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一下子在几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是啊!
银子!
粮食可以偽造说是沉船后消失了!
但是银子不会!
这笔银子是从户部国库的路子进入的陈氏米行的帐户!
这中间走的是官道和票號!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如果那陈氏米行真的买进了五千石的粮食,那么他费的那些银两就必定会留有相对应的票据!
不管是採买的票根,还是运输的单据,亦或者是和跟那些个粮农交易的契约,不管是什么!
总归是有凭证的!
这些凭证细碎复杂,涉及面极为宽广,流水眾多,根本就无法去一一偽造!
但如果陈氏米行实际上只採买了九千两的粮食,自己侵吞了六千两。
那这六千两的票据和银子的流水,便是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补上的窟窿!
吴敬和三名书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查帐不是非要盯著一本帐簿查的!
居然还可以跳脱出来,用几本帐本进行综合的考量!
这种查帐方式,当真是神仙一般!
吴敬连忙起身,对著林昭深深一揖:“多谢先生赐教!”
另外三个书生也慌忙起身:“多谢先生赐教!”
声音洪亮,甚至让门窗都抖动了一下。
“无需多礼,毕竟我们都是在为朝堂扫清蠹虫。”
林昭淡然道:“现在,你们继续用我的复式记帐法进行查帐。”
“这三年来,有问题的帐目绝对不止这一批。”
“我要你们把陈氏米行的每一笔有问题的帐目全都挖出来!”
“那些银子不会凭空消失,一定会变成那些蛀虫的宅邸!田產!古董!各种各样的资產!”
“给我查清楚,陈氏米行这几年名下的土地房產店铺等一应资產增加了多少?!”
“米行的掌柜,东家,家里的田產又增加了多少?!”
林昭冷声厉喝。
“他们可以烧掉帐本,可以偽造文书,甚至可以杀人灭口!”
“但是,他们不可能亲手烧了自己贪来的万贯家財!”
“只要那些田產和房產还在!他们就不可能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