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落日將临
阿尔特利亚的北风依旧凛冽。
伯恩哈德率领的远征军並未如外人所料那般一路南下,而是转道行至王国西北海岸,抵达那座名为卡拉蒙的港口。
锡尔文的灰依旧在无数人的梦里翻腾。
曾经帆影如织、商旅云集的王都港口,如今只剩焦黑的废墟与寂静的海潮。
然而,阿尔特利亚自立国以来,便以商贸繁荣著称。
几乎所有沿海城镇都建有完备的港口与船厂,海运与造船的技艺代代传承。
也正因如此,即便锡尔文在兽人的突袭下毁灭,王国的根基却没有完全断绝一一阿尔特利亚的皇家舰队仍旧保存著大半的力量。
这些巨舰曾是阿尔特利亚的骄傲,可自兽人登上王国本土之后,陆战成为主导,舰队再无施展之地,只能退至西北沿海的港口,沉默蛰伏。
它们静静停泊在海风与潮雾中,仿佛被遗忘的巨兽,身上蒙满尘埃与海盐的痕跡。
如今,在新王卢西安的命令下,沉寂已久的舰队终於再度被召集。
沉睡的巨兽,正在重新甦醒。
港湾深阔,水面平稳,石质的堤岸环抱成弧,港中停泊著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与海船。
桅杆林立,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木质森林在海风中摇摆。
伯恩哈德带领的远征军到来时,正是清晨。
港口已然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木匠在修补船舷,铁匠的锤声在岸边叮噹作响,水手们肩挑手扛,把一桶桶醃肉与淡水抬上甲板。
马匹嘶鸣不止,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木栈道旁,等待著被牵引登船。
海风夹杂著盐腥和鱼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年轻士兵们不免皱著眉低声抱怨。
“诸神在上,这味道比战场还难闻。”一名新兵捂著鼻子说道。
身旁的老兵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是海的气息,小子。你吐过几次,就会觉得它比烈酒更乾净。”
“吐?你是认真的?”新兵脸色一阵发青。
几名老兵哄堂大笑,笑声在海风里显得格外轻快。
那笑声並不是真正的轻鬆,更像是一种故作的放鬆,唯恐自己先被沉重的离愁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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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一侧,送別的人群挤作一团。
有人抹著眼泪,有人高声呼喊著亲人的名字,有的妇人则將小小的护符掛在儿子颈间。
“这枚护符是你父亲当年隨身带的,如今交给你。”一位母亲颤声说道,“若神明怜悯,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
年轻的士兵眼圈通红,却硬生生压住哽咽,只是点头:“母亲,它一定会带我回来的还有小孩拉著父亲的手,死活不肯鬆开,哭喊著:“爹爹,不要走!不要走!”
父亲只能弯腰,將孩子紧紧抱了一下,把手塞给妻子,隨后转身快步离去。
盔甲在阳光下闪烁,却掩不住肩头微微的颤抖。
伯恩哈德骑在马上,看看这一切。
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注视。副官在旁低声提醒:“大人,士兵们在等您的指令。”
伯恩哈德缓缓点头,声音低沉:
“让他们登船吧。粮食、淡水与战马先行,士兵隨后。按顺序来,不能乱。”
“是,大人。”
隨著命令传下,整支军阵逐渐分列。
士兵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踩著沉重的木板走向船只。
甲板上传来水手的吆喝与脚步的喧响,绳索吱呀作响,海浪拍击堤岸,声声不绝。
有士兵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人群。
那一瞬间,目光交匯,或是妻子,或是父母,或是兄弟。
短短数息的凝望,仿佛隔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伯恩哈德静静望著,心口一紧,却只是把披风往肩上一拢。
“诸神在上。”他低声喃喃,“愿这支舰队能带我们直达敌前。”
副官迟疑著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轻声说道:“大人,若您无惧,他们也必无惧。”
伯恩哈德抬头,看向远处猎猎作响的战旗与高耸的桅杆。
风声呼啸,海面波光闪烁,他的眼神愈发坚定。
这是阿尔特利亚的希望,也是背负血火与命运的远征。
港口的喧闹声此刻已经匯成了一片海潮般的轰鸣。
码头尽头架起了厚重的木製登船桥,士兵们肩背长枪与盾牌,排成整齐的队列缓缓前进。
铁甲撞击声、皮革摩擦声此起彼伏,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像一股股有节奏的鼓点。
“稳住,別慌!一队接一队!”
军官在一旁大声呼喝,挥著手里的长鞭。
虽然並未真正抽打,但那声声喝令让队伍中的士兵们不敢有半点迟疑。
走在队伍中的一名年轻士兵,背著沉重的行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忍不住低声嘟囊:“诸神作证,我寧可在陆地上和兽人拼命,也不想被关在这木船里晃上十几天。”
他的同伴忍不住笑出声:“少说废话,船舱里至少不用挨冻。等到了瓦伦西亚的港口,说不定还能喝上烈酒。”
“你信口胡言!”前方的老兵猛地回过头来,鬍鬚里满是海风吹起的盐渍,“上了船,你们得准备吐上三天三夜,连喝水都能吐出来。到时候再说酒?哈,怕是光闻味儿就要命了!”
话音一落,身后几个新兵全都面色发白,硬是没了声息。
那老兵见状大笑:“胆子小也好,上了船才不会乱跑乱叫。”
笑声混在风声里,反倒冲淡了几分紧张。
登船的过程极为繁琐。
马匹被一匹匹牵上木栈道,蹄铁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船体隨之轻轻摇晃,水手们忙不选地稳住缆绳。
粮袋与酒桶被吊索缓缓升起,沉重的撞击声迴荡在港口四周。
“当心,別掉下去!”有人大喊。
果然,一只酒桶猛然滑脱,砸入海中,激起一大片白色浪。
岸边的人们齐声惊呼,隨后又有人鬨笑起来:“看来海神也想尝一口!”
孩子们站在远处挥著小小的手臂,不停高喊:“愿你们带回胜利!”声音稚嫩,却在风中久久不散。
伯恩哈德始终站在码头前方,披风猎猎。
副官小声提醒:“大人,您的船已经准备就绪。”
伯恩哈德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等最后一批士兵上船,我再走。”
副官犹豫著点头。
他明白,这是伯恩哈德惯常的做法一一主帅总是最后一人登船,以示安抚与担当。
等到最后一名士兵踏上甲板,伯恩哈德才拍了拍战马的鬃毛,將韁绳交给隨从。
他抬脚踏上登船桥,步伐稳重,盔甲的金属声在木板上清晰迴荡。
伯恩哈德回头望去,只见岸边人群依旧簇拥,哭喊声与祝福声交织。
他抬起手,简单而坚定地挥了一下。
“阿尔特利亚的勇士必將归来!”他低声说出,声音不大,却被身边军官高声传出,项刻间迴荡在整个港口。
士兵们爆发出整齐的呼喊:“阿尔特利亚的勇士必將归来!”
喊声一次比一次高,直到掀起仿佛能震碎海浪的迴响。
就在此时,港口最中央的战船率先起锚。
沉重的铁锚被缓缓收起,桅杆上的风帆展开,猎猎作响。鼓声自船上敲响,节奏低沉而有力。
港口边的人们纷纷挥动手臂,送別的哭喊渐渐被鼓声与海风淹没。
伯恩哈德立於船首,望著远方灰蓝的海面。
他的眼神冷峻,心中却明白,这一去,他们將直面最残酷的血战。
海浪推著船体缓缓离开码头,木板嘎哎作响,港口在身后逐渐缩小,化作一片模糊的轮廓。
阿尔特利亚的远征,终於启程。
航程並无奇险。日復一日的海风卷著浪涛,拍打著船身。
白日里,士兵们在甲板上挤作一团,有人靠在木桶边酣睡,也有人望著无边无际的海水发呆;夜间,点点灯火摇曳,远处的星辰与海面相互辉映,寂静中只余风帆的低鸣。
偶尔,也有一些细碎的声音打破单调。
“该死的海,这比兽人的战斧还狠!”一个年轻士兵趴在栏杆上,声音断断续续。
“闭上眼,別盯著海面!”老兵拍了拍他的背,口气里带著几分不耐,“你要是再晃著脑袋盯浪,怕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真管用?”年轻士兵虚弱地问。
“当然管用。”老兵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麵饼递过去,“咬著点,不许吐,不然你就得饿著肚子撑一整天。”
旁边一名士兵忍不住插嘴:“放屁!上次你不是吐得比谁都狠?还把自己头盔给灌满了,差点戴不回去!”
说到这,周围人鬨笑起来。
就连晕船的几个年轻士兵也忍不住露出苦笑,紧张感被衝散了不少。
甲板另一侧,几名水手正费力地调校帆索。
粗厚的麻绳在手心里摩擦,勒出一道道血痕。一个水手大骂:“又是这鬼风!一会儿北,一会儿西,要么乾脆吹翻这该死的船算了!”
“住嘴!”船长黑著脸吼道,“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绑桅杆上让你吹一天风!”
骂声震得甲板上的士兵们都收了笑,偷偷看了眼正在船首站立的伯恩哈德。
他依旧笔直站立,披风猎猎,像是无惧这无边海浪。
“真不愧是大人,连风浪都奈何不了他。”有人低声感嘆。
“哼,他也和咱们一样,是人不是神。”老兵冷哼一声,“只是他不会把腿软给你们看。”
这一句话,倒让周围的年轻土兵沉默了片刻。
夜幕降临时,船队亮起一盏盏油灯。
微弱的火光在甲板上摇曳,把士兵们的影子拖得老长。后勤辅兵端著木盆,把稀薄的汤与乾麵饼分发下去。
“这汤里连半块肉都没有。”有人小声抱怨。
“你还能有的吃就不错了。”另一人咕儂,“听说瓦伦西亚的军团出征时,乾脆一天只给半份粮,真要命。”
“胡说八道!”对面一个士兵立刻反驳,“我远方表哥就在瓦伦西亚的第五军团,他说他们的军粮足够!那可是王国的主力军团,岂能亏待?”
几个人便爭执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倒也不是恶意,只是被单调的航行压得心中闷气太多,隨便找个话题便吵起来。
“別吵了!”老兵把木勺重重砸在木盆上,发出清脆一声,“吃饭的时候闭嘴,等哪天真缺粮了,你们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静默了片刻,隨后还是有人忍不住笑,把笑意咽进汤里,呛得咳嗽连连。
深夜时分,海风渐冷。
船只依旧列队而行,仿佛一条黑色长龙浮於浪涛之上。
天空群星璀璨,星辉將航路照得清晰。
甲板上的年轻士兵仰头看著夜空,喃喃自语:“这一路要走多久?”
他身旁的战友抱著斗篷,把自己缩得严严实实:“多久?至少得走到你把海浪当成摇篮曲,睡得比婴儿还香的时候。”
“呸,我才不会!”年轻士兵瞪他一眼。
可没过多久,他便靠著栏杆打起了瞌睡,呼吸均匀,竟真被海浪摇睡了过去。
远方,风声呼啸,海浪起伏。
伯恩哈德始终立在船首,目光冷峻地注视著南方的天际。
他几乎没有与人交谈,但士兵们知道,只要那高大的身影还稳稳站在甲板前沿,他们就不会迷失方向。
又过了不知多少日,晨曦自海平面升起,港口的轮廓终於在远方显现。
那是瓦伦西亚西境的加文港,坚固的防波堤与林立的灯塔如同守护者一般立在岸边。
更远处,整齐排列的梳杆与鼓起的旗帜昭示著另一支庞大的舰队已然集结一一那是瓦伦西亚王国的西海舰队。
两国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飞舞,色彩交织在一处,仿佛连天与海都为之震颤。
鼓声在港口迴荡,回声滚滚传向大海。
阿尔特利亚的舰船缓缓靠近,铁锚再一次坠入海底,厚重的链条声响起。
伯恩哈德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掌按在剑柄上,声音低沉却清晰:
“诸位,我们將不再是孤军。自今日起,我们將与盟友並肩,让那些野蛮的兽人,感受来自人类的復仇之火。”
隨著他的话音落下,阿尔特利亚航队的旗帜与瓦伦西亚的旗帜在海风中一同飘扬一这支属於联盟的庞大舰队,终於匯合。
港口广场上鼓声震天。
阿尔特利亚的舰队才刚刚靠泊,瓦伦西亚军队已在岸上整齐列阵。
无数士兵披甲肃立,旗帜猎猎飞舞,映照在晨曦之中,宛若一片钢铁的海洋。
在队伍最前方,一名身披黑红披风的高大將领跨立在战马上,肩甲上的金色纹饰彰显著他不容忽视的身份一一瓦伦西亚王国第六军团的军团长一一奥雷斯托。
奥雷斯托的目光如鹰集般锐利,扫过远方驶来的阿尔特利亚舰队,面容冷峻不见喜怒。
当伯恩哈德带著隨行的旗手与数名骑士踏上码头时,两方军势间的空气,仿佛骤然沉重。
伯恩哈德走上前,行了一个极为標准的骑士礼,声音沉稳,带著海风掠过后的嘶哑:
“阿尔特利亚王国雷鸣骑士团大团长、远征军统帅伯恩哈德,奉新王卢西安陛下之令,率军南下,与盟友同赴落日之战。谨以此剑与此心,向瓦伦西亚王国致敬。”
他的话音落下,身后的阿尔特利亚士兵齐齐捶打胸口,盾甲碰撞的轰鸣犹如雷霆滚动,响彻码头。
瓦伦西亚第六军团的军团长奥雷斯托翻身下马。
他走到伯恩哈德近前,目光直视著对方,片刻后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瓦伦西亚第六军团军团长奥雷斯托,受国王查尔斯陛下之令,带领西海舰队,镇守此港。今日迎得盟友,不是礼节,而是血与火的契约。”
他抬手,指向身后那列阵的庞大军势:
“这些人,皆愿隨你我赴死。盟友之间,不必多言虚礼。只要记得,你我举起的剑,斩落的,必是同一群敌人。”
伯恩哈德凝视著他,眼中闪过一丝讚许。他重重点头,语气同样鏗鏘:
“很好。阿尔特利亚虽在烈火中受创,但我等尚存血肉与骨骼。此番南下,非为苟延残喘,而是为让整个大陆记住:阿尔特利亚仍未倒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几分,带著一丝冷意:
“若兽人慾重返陆地,便让他们先从此处的海滩上踏过我们的尸骨。”
奥雷斯托沉默一瞬,隨即伸出手。
两只戴著厚重铁甲的手掌,在港口正中紧紧握在了一起。
这握手没有礼仪的华饰,只有金铁碰撞的沉闷声。
四周的士兵看看这幕,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武器。
口號声如同海浪般进发,在港口上空迴荡:
“荣耀一—!荣耀一—!”
铁甲的光芒在烈日下匯聚,仿佛要点燃整个海岸。
阿尔特利亚与瓦伦西亚的军势,终於在此港口完成了匯合。
港口內的喧囂逐渐高涨,隨著军令传下,阿尔特利亚远征军的士兵们接连涌下船。
木质栈桥被踏得哎呀作响,步兵与骑士迅速在码头上整齐展开,旗帜迎风猎猎。
马蹄的轰鸣、铁器的碰撞、货车沉重的滚动声混合在一起,匯成一股厚重的声浪,一条庞大的铁流正注入这片陌生的海岸。
而在港口的另一侧,数十门庞大的火炮被整齐列阵。
黑的炮口森然无声,直直指向大海。
它们如同冰冷的巨兽,静静佇立,仿佛沉睡著,却让每一个目光触及之人心底发凉。
几名刚踏上岸的阿尔特利亚士兵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目光被那一排排铁炮牢牢吸住。
“诸神在上·那就是瓦伦西亚的火炮?”一个年轻士兵低声喃喃,眼里满是敬畏。
他身旁的老兵忍不住咂嘴,语气中带著掩不住的震:
“没错。听说卡斯顿之战,就是靠这些铁炮硬生生轰塌了兽人的攻势。你瞧那炮膛,比咱们的酒桶还粗,真要轰出去,怕是连山石城墙都能砸碎。”
另一人忍不住低声插话,语气里满是羡慕:“要是咱们阿尔特利亚早有这玩意儿,何至於落得王都被破、半片国土沦为废墟的下场话音落下,几人沉默下来,神色间带著几分灰暗。海风卷过,带著盐腥味吹过他们湿冷的披风。
直到其中一人轻声道:“不过既然如今能並肩作战,那就是天赐的机缘。兽人再强,怕也挡不住这等雷霆吧。”
他们的目光再度不约而同地落在火炮上。
那一只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炮口,在他们眼里,不再是冷漠的深渊,而是一股重新点燃的希望。
瓦伦西亚的士兵们也在注视著这批远道而来的盟友。
在码头阴影下,一名年轻的弓弩手压低声音,嘴角带著几分挪输:
“瞧见没?那些阿尔特利亚人一个个都盯著火炮,跟乡下佬头回见城门似的。”
旁边的火枪手却摇了摇头,手掌轻抚过枪管,嗓音沙哑:
“別小瞧他们。听说他们的雷鸣骑士团在北方硬是跟兽人拼过血仗,那可是真刀真枪里活下来的。咱们这些整天在港口练操的,跟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他们虽显得狼狈,却是真正浴火余生的战土。”
另一人冷哼了一声:“浴火余生也罢,残兵败將也罢,总之此刻他们站在咱们一边,这就够了。”
窃窃私语在士兵的行列间若有若无地迴荡,带著怀疑,也带著难掩的好奇。
与此同时,港口中央的大帐已然竖起厚重的兽皮与盐渍的帆布层层叠叠,撑起一座庄严的营帐。
四周插满了瓦伦西亚与阿尔特利亚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伯恩哈德带著隨行骑士缓步走来,沉重的铁靴踏在石地上,鏗鏘之声在风中迴荡。
他推开帐帘时,帐內已有人影佇立那是瓦伦西亚第六军团的军团长奥雷斯托,宽阔的披风在火光下微微抖动,面色冷峻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摊开在桌案之上,边角被铁钉牢牢压住。
地图的墨跡清晰勾勒出曲折的海岸线,而在深蓝色的海面之外,孤悬著一块狭长的岛屿。
那正是落日岛。
帐內空气沉沉压下。
伯恩哈德上前几步,停在桌案前,胸甲因动作轻微作响。
他郑重行礼,然而头颅只低垂片刻,便再度抬起,目光笔直地投向奥雷斯托。
“阁下,”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阿尔特利亚履行了自己的誓言。我们从废墟中集结军势,带来了一万余人。或许在数量上不足以与瓦伦西亚的完整军团相比,但他们不是乌合之眾。他们是亲眼见过家园燃烧的士兵,是在烈火中立誓的骑士。每个人都背负著亡者的遗愿。”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瓦伦西亚的军官们,语气愈发沉稳:
“若这样的军队被排除在主攻之外,只能被安置在后方运送辐重,外人会如何看待?
他们会说,阿尔特利亚的援军不过是一群求联盟庇护的残兵。他们会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资格。阁下,我不能允许这种话流传。”
帐中一阵寂静,火焰啪作响。
奥雷斯托缓缓抬起眉头,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出低沉的节奏。
“伯恩哈德大人,你的勇气毋庸置疑。但勇气不能填补缺口。你我都清楚,落日岛並非空地,而是兽人精心经营的堡垒。若不以我们的火炮开道,任何正面强攻都只会让你的人力化作尸骨,埋葬在海滩上。”
伯恩哈德静静听著,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深吸一口气,才平稳开口:
“阁下,我从未否认火炮的重要性。那是撕开敌阵的关键,是战役能否成功的枢纽。
但请容我直言,若登陆战只留下瓦伦西亚的旗帜插在滩头,而阿尔特利亚的军旗只能隨行在辐重营地,那便不仅仅是土兵的耻辱,更会动摇阿尔特利亚王国的威望。我的使命,不只是带兵作战,更要让盟友与敌人都记住一一阿尔特利亚仍屹立不倒。”
他停顿片刻,语气不疾不徐,却带著一股无法动摇的力量:
“所以,我必须为我的士兵爭取到属於他们的阵地。哪怕不是主攻的锋刃,哪怕只是危险的侧翼与伴攻,我们也要在正面的战场上留下痕跡。让盟友看见我们,让敌人惧怕我们。这不是逞强,而是阿尔特利亚继续生存下去所必须的尊严。”
奥雷斯托的指尖在桌案上停下,目光缓缓抬起。
“伯恩哈德大人,我理解你的心思。你要为你的王国守住最后的尊严,你要让士兵们的牺牲能被世人看见。可这场战役,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贏下的。落日岛不同於你们在本土经歷的防御战,它是一次登陆战,是钢铁与海潮的角逐。
他伸手在沙盘上轻轻一点,手指压在標註著落日岛的木块上。
“从阿尔特利亚撤走的两个兽人氏族极有可能已经在落日岛上扎下根基。他们带去的不只是蛮力,还有掠夺来的粮草、工匠,甚至是重新组装的攻城器械。
你我都清楚,仅凭你的一万多名士兵,再加上我第六军团现有的兵力,想要硬撕开两个兽人氏族的防线,就是把人命往海浪里填。就算是把你魔下的军团全拼光,也难以换来一个立足点。”
帐中沉默片刻,只余火焰跳动的声响。一旁的几名瓦伦西亚军官闻言也不由微微点头。
伯恩哈德没有立刻驳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道:
“我从未低估过敌人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清楚,我们必须与盟友並肩站在前线,而不是远远地被安置在后方。阁下,你说这里是钢铁与海潮的角逐一一那就更需要我们一同去面对。
因为若是只让瓦伦西亚的旗帜立在滩头,那在未来的歷史书中,阿尔特利亚的篇章只会被轻轻带过,仿佛我们只是隨行的影子。”
奥雷斯托凝视著他,眉头拧起,语气更冷了几分:
“史书?史书的篇章是胜利者书写的,而不是殉道者的墓志铭。落日岛的主攻,必须以火炮为矛头。那批新式火炮,从王都千里迢迢运来,耗费了无数人力与財力,便是为了这一战。
它们將轰碎滩头的木桩,撕裂石墙,摧毁堡垒。没有火炮,就算数万士兵衝上沙滩,也不过是尸骨成堆。”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目光扫过在场眾人:
“所以,我们还需要等到第五军团赶来,在第五军团抵达之前,任何急於求成的行动,都是自毁长城。我们要等,要等到兵力匯合,要等到火炮布置完毕。
到那时,联盟的刀锋才会真正亮出。至於你和你的士兵,伯恩哈德大人一一我並没有打算把你们弃在营地。只是我不能容许你们孤注一掷地扑向堡垒,那不是战斗,而是献祭。”
伯恩哈德抬起头,神色依旧沉稳,没有因这番话而显出怒意,只是声音低沉而坚定:
“阁下,我並不否认火炮的重要性,也不会轻率地让士兵去送死。但我恳请你明白,阿尔特利亚的远征军不是为了在沙盘边缘被標记一笔。我们需要一片属於自己的阵地,无论是滩头的翼侧,还是伴攻的方向。
哪怕是火炮轰击后的余波阵地,我们也必须踏上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去面对国土。若我们不能在血火中立足,那么阿尔特利业的旗帜,便再也没有资格在风中猎猎作响。”
奥雷斯托缓缓点头,抬手在岛屿一角点下:
“好。那就由你们负责右翼牵制。火炮轰开缺口后,你的人必须第一时间抢占滩头,並且守住它,哪怕敌人立刻反扑。我们会给你两门隨行的轻炮,但你要明白,没有后续的火炮支撑,这场仗无法全面展开。你的任务,是撑住窗口,而不是独自破城。”
帐中一片寂静。
火光下,伯恩哈德的身影挺立,他重重一捶胸甲,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么,就让阿尔特利亚的战旗,插在滩头的第一块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