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逆伐弒君
莱昂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停在王座前。
他站在血泊与尸体之间,像是孤身从战场最深处杀出来的唯一生还者。
王座前的石阶,已被血浸透,
户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阶下,盔甲反射著惨澹的光。冷风卷著血腥味,像无形的手住每一个观礼者的喉咙。
西格斯蒙德仍坐在王座上。
他的手抓著扶手,指节在金饰上绷得发白。
他看著那个满身血跡、一步步踏著尸体走上阶梯的身影一一盔甲暗红,眼神冰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口上。
他明白,身边的护卫已经全数倒下。
退路?没有。
即便有,作为国王,他也不能在眾目之下仓皇逃命一一那会在他死前就將自己的王冠摔碎尊严將他钉在王座上,但心底的恐惧,早已像冰水般涌上脊背。
莱昂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他停下,剑尖垂著,鲜血沿著剑脊不断滴落,敲击在石阶上的声音异常清晰。
“你——”西格斯蒙德张口,嗓音里带著一丝沙哑,“你竟敢一”
话未说完,莱昂抬剑指向他,声音低哑而清晰:
“你说一一臣民如草芥,王权天命不可动摇?”
西格斯蒙德的眼睛在这句话中闪了一下,像是被刺痛,但很快又抬起下巴,努力维持那份属於王的傲慢。
“我是王一一你们这些贱民的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莱昂的目光没有波动,仿佛早已听够了这样的声音。
“那么现在一一”他缓缓踏前一步,长剑平举,“便让棋子来取王的命。”
西格斯蒙德的手微微颤抖地摸向王座旁的那柄装饰剑。
那柄剑镶著金银纹,剑格嵌有宝石一一更像是权力的象徵,而非真正的战器。
他抽剑的动作很生硬,显然未曾亲自搏杀,握剑的姿势带著骑士训练的痕跡,却缺乏真正战场上的狠与准。
莱昂只是冷冷看著他。
这一刻,他甚至感到一种诡异的平静一切仿佛早已註定,从斯卡里茨的火光与血,到今天这条染血的阶梯,都在把他们带到这里。
这就是宿命。
西格斯蒙德咬牙挥出第一剑,带著慌乱和竭力维持的尊严。
莱昂抬剑轻轻一拨,剑刃与宝剑擦出一声脆响,便將那股力道完全卸开。
西格斯蒙德跟跪半步,眼中闪过惊一一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化解的。
他怒吼著再劈一剑,带著全部的力气。
莱昂连退都懒得退,只是微微转腕,让剑锋顺著来势滑过,然后在对方毫无遮掩的胸前停顿半息一一剑光一闪。
剑锋贯穿了西格斯蒙德的心口。
声音很轻,却比任何鼓声都要沉重。
西格斯蒙德的眼晴瞬间瞪大,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浓重的血。
他低头,看见那柄剑从自己的胸口正中透出,鲜血顺著剑锋淌下,在金饰的边缘匯成深红。
莱昂靠近,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是一一来自你所蔑视的贱民的审判。”
西格斯蒙德的眼神在痛苦与难以置信中渐渐涣散。
他的身体软了下去,王冠歪斜著从头上滑落,滚到血泊中,金色的光被血色吞没。
莱昂抽回长剑,鲜血飞溅在王座的石面上。
这一刻,暴君的呼吸彻底停止,空旷的王座上,只剩风声与血的腥气。
下一刻,四面八方传来急促的脚步与喊杀。
新一波近卫正从宫廷深处涌来一莱昂缓缓转身,抬剑迎向他们。
喊杀声像海潮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甲片碰撞、长戟击地的轰鸣迴荡在王座周围,空气里充满了金属的寒意。
义大利宫深处的走廊、侧门、拱廊下,黑压压的近卫蜂拥而出一一他们的甲胃在阳光下交错闪烁,像无数道汹涌的波涛,正向一座孤立的礁石扑去。
那座礁石,就是莱昂。
他站在王座前,背后是西格斯蒙德的户体与倾斜的金冠,脚下是阶梯上浓得发黑的血。
身上的板甲早已被砍出无数道战痕,护板间的皮革被血浸透,行动时会发出细小的吸附声。
肩口、肋下、前臂的伤口在流血,热意沿著甲缝缓缓豌蜓,顺著他的靴尖滴落。
但他的眼神仍然冷冽。
他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气。
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活著走下这片阶梯一—
但他也明白,这最后的时间,仍是属於他的战场。
第一批衝上阶梯的近卫有十余人,手持长戟或剑盾,阵型紧凑。
莱昂没有等他们合围,而是主动下踏几级台阶迎了上去。
第一戟,他侧身闪过,长剑在戟杆与手掌之间的缝隙刺入,连人带武器一併放倒。
第二戟,他乾脆用左臂护板硬格,板甲被劈出深口,他却趁著近身的距离一剑平削,將对方的喉咙与声带齐根切断。
鲜血喷涌在阶面上,顺著石阶流淌,染红了后面衝上来的脚步。
第三人挥剑斜劈,他不闪不挡,反而让剑刃顺著肩甲滑下一一金铁碰撞进出火星,虽然没能破开钢甲,但衝击震得他半边手臂一麻,却也为他贏得了反击的空隙。
莱昂反手將长剑刺入敌人的心口,钢与骨的阻力在手中清晰传来,他猛地抽出,溅起的血雾笼住了自己的面罩。
以伤换杀的战术,在这最后的战场上成为唯一的答案。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盾墙在阶梯上层层推进。
莱昂不断变换节奏一一有时突入近身,剑势快得像风暴;有时退到两步之外,利用剑尖的长度点杀试图探头的敌人。
他的每一剑都带走一条命,但代价是盔甲上的缺口越来越多,体內的力量也在一点点流失。
然而一一他的脚步没有停。
“退后这不是人”
有士兵声音发颤地低语,可很快被战友的怒吼掩盖。
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一一如果今天不能杀死这个男人,他们的王已经倒下,他们的荣誉將隨之毁灭。
一支长枪从侧面刺来,枪尖透过胁下的甲缝插入,冷意瞬间蔓延到內臟。
莱昂闷哼一声,反手抓住枪桿,將它猛地一拉,带著敌人整个翻倒在地,隨后一剑穿透其头盔的眼缝。
他感到膝盖一紧一一一低头看去,一支短矢深深钉入护膝的缝隙。
剧痛令他右腿微微发软,但他立刻用左腿发力,旋身一劈,將近身的两人同时砍倒。
空气中充满了血的腥甜与铁的寒锐。
每一次呼吸都带著剧痛,每一次抬剑都像在举起一块巨石。
可在心流的余韵中,他依然能捕捉到敌人的节奏,依然能在包围中找到那一条条短暂的杀机。
他用进最后的力气,斩倒了第一个踏上台阶最高一级的敌人。
鲜血从台阶最高处倾泻而下,仿佛是为这场屠杀拉下的惟幕。
终於,他的长剑在一次劈砍后卡在敌人盔甲的缝隙中,再难抽出。
四面八方的兵刃同时落下,刀光在眼前化为一片白一一莱昂跪倒在王座前,背脊依旧挺直,手仍握著那柄卡住的剑。
鲜血从他全身的伤口中涌出,顺著阶梯流淌,与西格斯蒙德的血匯合在一起。
他抬起头,仰望天空。
比武场上方的云层正在被风吹散,一束阳光透过破口照在他和王阶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之间。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仿佛笑了一下。
这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终於到达终点的释然。
他缓缓鬆开剑柄,任由它留在敌人的身体里。
然后,他直直站在那血泊中央,双手空空,却昂首面对四面八方的兵刃。
“来吧。”
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对著死亡发出的邀请。
长枪如暴雨般落下一他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直到彻底熄灭莱昂的身体缓缓前倾,倒在西格斯蒙德的尸旁。
两具尸体-
一一一个暴君,一个復仇者一一併肩躺在王阶之前,血水交织在一起,顺著台阶流向比武场的沙地。
他倒下的姿態,像是在守护什么,又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
这个暴君,终究死在了他所轻蔑的“草芥”手中。
上午的阳光穿过义大利宫高耸的拱门与雕刻石柱,洒落在御前比武场上。
金色光线映在沙土与石阶之间,照亮了那条由鲜血铺成的通道一一尸体、破碎的武器、残缺的盾牌,杂乱地横陈其上。
冷风自露天的高处灌入,將血腥味与铁锈味压进每一个观战者的肺腔。
御前比武场寂静如死。
石阶顶端,王座立在光影交界处,背后的慢幕被风缓缓掀动。
莱昂与西格斯蒙德並排倒在最高一级台阶上。
一个身披裂痕累累、沾满血污的板甲,手中长剑依旧被握得死紧;
一个头戴歪斜的金冠,胸口的伤口早已冰冷僵硬,
他们的血在阶面的缝隙中混合,沿著石纹缓缓向下豌蜓一一已分不清哪一滴属於王,哪一滴属於“草芥”。
四周的观礼台上,贵族、军官、外国使节与教士们全都凝固在座位里。
有人用丝绢捂住嘴,眼睛圆睁;
有人满脸涨红,呼吸急促,指节因为扶手而发白;
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像是怕那具染血的盔甲会在下一刻站起;
也有人目光灼热,死死盯著那一幕,仿佛亲眼见证了一段將流传千古的传奇。
阳光照亮了他们衣袍上的金线与宝石,但这些奢华在此刻全都黯淡无光一一唯一夺目的,是台阶上豌而下的血痕,在沙土与石面间刺目无比。
库腾堡的天空,整整三日都笼罩在低垂的铅云下。
风从北方吹来,夹著刺骨的寒意,穿过街道、拂过石墙,將血的气味一点点吹散,却吹不散它留在石阶上的顏色。
那一天的比武场,如今成了一片被封锁的禁地,
血跡早已用水冲刷过无数遍,黄沙被重新铺平,可在阳光下,石阶的缝隙里依旧能看见凝固的暗色一一那是血与沙、钢屑与碎甲混成的痕跡,顽固得像是被刻上去的。
消息在第一时间被封锁。
义大利宫內外,所有僕役、侍卫、侍女都被严令不得谈论那一日的细节。
西格斯蒙德的死,被宣布为“叛贼趁比武之际行刺”,而刺客“当场被处决,户体弃於乱葬坑”。
没有人被允许提起那人的名字,更不许说他曾是王室的剑术大师。
可消息,像水一样,总会渗出去。
最先流出的是商人一一他们在酒馆里低声议论,讲述一个身披全甲的男人,在通往王座的台阶上杀出血路,直至斩下国王的性命。
他们说,那人胸口被刺穿,却依旧挥剑,將数十名近卫挡在身后。
他们说,宫廷的石阶上,那一日流下的血,比整个冬天下的雪还多。
然后是僱佣兵一一他们从某些渠道听到了消息,便添油加醋地传到每一个酒馆的角落里。
在他们的说法里,那人以一己之力杀死了上百名国王近卫,刀光剑影间,像战神降临。
他被长枪刺穿腹部,却顺势劈开敌人的头盔;膝盖中箭,仍能反手割断射手的喉咙。
他站在王座前,冷声吐出“这是审判”,然后一剑贯胸,將暴君钉死在石阶上。
再后来,是吟游诗人。
他们的琴声与歌声,把这段故事推向了整个波西米亚,甚至远至萨克森、匈牙利和义大利。
在他们的歌里,那人的名字被换成了“波西米亚剑圣”,他的身份不再只是一个叛贼,而是“为无辜而起、为正义而死”的英雄。
他为父復仇,斩尽仇敌;
他为民问罪,直面王权他孤身杀穿宫廷的钢铁之林在凡人技艺的巔峰谢幕,
用自己的鲜血,写下了反抗暴政的最后一行诗。
在酒馆的壁炉旁,老兵会用粗哑的嗓音告诉年轻人:
“那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剑士,他杀人时没有欢呼,没有喊叫,只有安静一一像是在完成一件早已註定要完成的事。”
在乡野的篝火边,农夫会低声对孩子说:
“你要记住,不管多高的王座,也有可能被一个人推翻。”
在骑士的圈子里,这段故事成为一种敬意的象徵。
他们知道,那並非什么“神跡”或“谣言”,而是多年磨礪、无数生死之间淬炼出的凡人剑术之极限。
一一这是一种连王权都不能漠视的力量。
西格斯蒙德死后,波西米亚的局势陷入动盪。
可无论政局如何变化,民间的传说却不曾被抹去。
有人说,义大利宫的石阶在夜深时会泛起暗红,仿佛那日的血仍在缓缓渗出。
有人说,深冬的雪夜里,能听见铁靴踩在石上的回声,一步步逼近,像那天的比武场上,孤身踏血的骑士。
而在那些真正见过他的人心里,这一切都不是传说。
他们记得,那副被鲜血染透的全甲、那柄在心流状態下挥出的致命长剑、那双不曾动摇的眼睛。
那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对一整个暴政、对命运本身的反击。
他胜利后没有欢呼,也没有选择苟活他选择了战到最后一刻,把剑举到最后一息。
於是,他死了。
但在许多人口中,他並没有真正死去。
因为只要还有人在酒馆、篝火、战场和宫廷的阴影下低声吟诵讲述“波西米亚剑圣”的故事。
一他就依然活著。
所有人都记得:
曾经有一个人,用剑告诉了世人草芥,也能弒君。